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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先礼后兵

刘光季身为将家子弟,又是州郡要员,平素里养尊处优惯了,对于同僚甚至是上司都会颐指气使,尽管站在身材伟岸的吴益面前像个侏儒,但是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吴益当然感觉不爽了,于是虚虚的拱了一下手,淡淡应道:“刘签判想必是误会了,小校与花氏姐妹并无任何交情,昨日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好一个英雄救美!”

刘光季言不由衷的赞叹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盯着他道:“既便此前你和花氏姐妹无甚交情,这一次总归落下人情了吧?”

这是兴师问罪?还是另有企图?

吴益猜不透他的意思,只好再次拱手道:“小校鲁钝,请刘签判明示!”

刘光季重重的嗯了一声,下意识的抬眼看了一下远远侍立的黄炳成,主仆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黄炳成赶紧领着几个吏胥公人退到台下去了。

偌大的检阅台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二人,刘光季慢慢踱步到正中央那张墨漆大案后面,大马金刀的坐在四出头官帽椅上,稍顷,忽然长叹一声道:“唉,吴军头啊,实不相瞒,本官这次是遇到难处了……”

刘光季所谓的难处,其实是其仲兄刘光世的喜事,这件事的原委颇为曲折,得从皇亲国戚赵不群说起。

话说赵不群受了刘光世的委托,专门跑到行都找皇帝说情,结果发现纯粹多此一举,原来早就有大佬挺身而出替刘光世挡了刀,这个人就是已经辞去相位的赵鼎。

左仆射赵鼎作为当家人主政的这几年,外拒虏伪,内平盗贼,举国上下仿佛看到了大宋中兴的海市蜃楼,可惜好景不长,几个月前刘豫打着金齐联军的旗号再次挥师南侵,淮西宣抚使刘光世慌忙向赵鼎密报敌情,同时竭力主张全军应退保江南。

赵鼎在仓促之中没能辨别出真伪,并且不顾右仆射张浚坚决反对,毅然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他以朝廷的名义,命令两淮驻军迅速向南撤退,全力扞御长江防线,以确保江南无虞。

后来通过斥候侦查才发现,入寇淮西的十几万大军中没有一个金兵,他们这是被伪齐刘豫给忽悠了,幸亏张浚反应敏捷,处事果决,连夜跑到淮西亲自督师,硬逼着溃军转身御敌,这才扭转了危局。

事后张浚意欲追究刘光世怯战误国之罪,旗帜鲜明的要求褫夺他的兵权,皇帝本人也想让锐意进取的京湖宣抚副使岳飞并统淮右之兵,两人一拍即合,不过可笑的是,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赵构就兴冲冲的用手札密嘱岳飞和淮西前军统制王德,说是并军之后,将帅要上下一心,共克时艰,云云。

赵鼎获知此事,当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光世将家子,士卒多出其门下,若无故罢之,恐人心不可!

他及时向赵构和张浚出示了刘光世请求退保江南的密信,以及自己给他的回复意见,并藉此将怯战避敌的责任大包大揽到自己头上----其实在朝廷正式发出退师命令之前,刘光世的淮西大军早就已经向南溃逃了。

赵鼎明明知道当时的情况,却执意要这么做,表面上看是敢于承担责任,其实是替自己找一个激流勇退的理由,顺便给昔日好友张浚腾出都堂当家人的位置。

他和张浚结识于靖康之乱,当年金军第二次兵临东京城下,两人拒绝在拥立张邦昌的议状上署名,就一起跑到太学里躲了起来,此后数年一直惺惺相惜,期间在宦海沉浮中多次相互荐引,既便是同朝秉政的这几年,也像亲兄弟一样情同手足。

可惜不久前经某人刻意从中挑拨离间,两人的关系出现了难以愈合的裂缝,再加上彼此政见分歧越来越大,皇帝又明显倾向于风头正劲的张浚,与其被人赶着下台,倒不如知趣而又体面的让贤,这样还能顺便卖给刘光世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一来,刘光世算是捡了个大便宜,他接到赵不群从行都传来的消息,一扫连日来的萎靡不振之气,雄心陡然大炽,兴奋的整宿都睡不着觉,为了庆祝失而复得的军权,他决定用最刺激的方式犒劳自己,于是就想到了令人垂涎三尺的花氏姐妹。

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自然得交给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自家人去办,精明能干的刘家老幺就成了不二人选,眼下刘光季亲自找到刽子吴,就是想利用这位牙军第一狠人……

“刘签判的意思是先礼后兵?”

吴益冷冷的瞪着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的如意算盘打的真是不错,先让刽子吴以恩人的身份去劝花氏姐妹,晓之以利,动之以害,若是对方俯首甘为胯下马,自然最好不过,如果执意不肯就范,那就只能霸王硬上弓了。

到时候直接让刽子吴这个恶人把花氏姐妹绑架到日更宅,反正皇帝的耳目赵不群现如今没有在太平州,即便将来事情闹大了,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也不用担心会捅到朝廷里去……

“你说的没错,本官正是此意。”

刘光季从官帽椅里抬起屁股,皮笑肉不笑道:“吴军头,你放心,本官决不会亏待你,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无耻啊,无耻!

吴益可能是盯着对方白脸上的雀斑看的太久了,感觉像是吃了苍蝇屎,胃里酸水直往上涌,很想痛痛快快的吐他个满脸开花,忍了许久才问道:“什么重赏?”

刘光季见他似乎动心了,赶紧说道:“迁阶两秩,赏银五十两!”

刽子吴现如今是第五十六阶的进武副尉,如果再加两秩的话就是进武校尉,距离释褐为官成为从九品小使臣,只差一步之遥,想想的确令人心动。

可惜官是赃官,钱是赃钱,并不是光明正大得来的东西,太隔应人,再说了,昧着良心干伤天害理之事,做人的底线呢,不怕遭报应啊?

他思忖了片刻,摇头道:“无功不敢受禄,小校可以遵照你的意思找花氏姐妹好好谈谈,至于她们是否应允,那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刘光季打算先礼后兵,那就先答应他去见花氏姐妹好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的话,就劝劝她们赶紧远走高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话虽如此,他一个刚刚空降过来的穿越者,人地生疏,想找到两个居无定所的江湖艺人,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从检阅台下来之后,他在草市附近转悠了好大一阵子,结果一个齐英社的女子都没碰到,而且奇怪的很,无论问谁都说不知道,无奈之下,只得到州衙换回自己那身卒伍常服,先回日更宅再说了。

刚走到宅院大门口的廊檐下,迎面和两个抬着泔水桶的大头军卒碰上了。

“军头,您回来了!”

两人冷不丁瞅见他,慌忙放下扁担,恭恭敬敬的叉手施礼。

吴益眯着眼扫了扫,知道这俩夯货是一对亲兄弟,大的叫熊大郎,小的叫熊二郎,大家混熟了都叫他们熊大熊二,与李小宝这个当地土鳖不同,他们来自千里之外的河北相州,也就是岳飞的故乡。

据说招刺从军之前,哥俩曾在东京某个大酒楼里干过庖厨,做得一手北方好菜,就连东京留守宗泽吃了都赞不绝口,还一度邀请他们到府中做拿手的火食,藉以犒劳守城的部曲。

那时候日子过得虽然紧巴,但是人心思齐啊,可惜老将军一死,树倒猢孙散,原本固若金汤的东京防线,顷刻之间瓦解,城破之时,哥俩气愤的操起菜刀,狠狠的跟金人干了一仗,之后跟着溃军游卒流落到江南一带,不料却阴差阳差的成了刘光世的牙兵亲随。

此前在背后打刽子吴的闷棍,这哥俩就是主谋李小宝的左膀右臂,吴益想到这些,忽然心中一动,自己找不到花氏姐妹是因为人地生疏,当地土鳖应该知道她们的落脚之处吧,于是问道:

“熊大、熊二,李小宝呢?”

熊二心直嘴快,抢先答道:“回军头的话,他正在屋里挺尸哩!”

吴益不禁怔了怔,大白天睡觉,难道昨晚去偷人了?

熊大摇晃着脑袋慢悠悠道:“军头有所不知,这小子一宿没看到人影儿,天亮才回来,倒铺上就睡着了,嗬,昨晚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儿!”

吴益轻哦了一声,昨天从州衙吏舍走的时候,李小宝看上去是有些不胜酒力,不过精神状态很好啊,就算是去找相好的女子过夜,也不至于累成狗吧?

“军头,俺跟你说……”

熊二欲言又止,稍顷,突然往吴益跟前凑了凑,看样是想说私房话。

吴益哪里受得了他大嘴里喷出来的粪坑味儿,赶紧后退一步道:“熊二,这里就我和你阿兄,又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熊二乜斜了一下身旁的熊大,不好意思的冲吴益笑了笑道:“军头莫怪,我阿兄是个大嘴巴,俺怕他肚子里存不住隔夜屁……”

熊大没听他说完脸就绿了,钵大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如果不是吴军头在场,他早就上去猛捶熊二一顿了。

吴益眼瞅着这俩活宝,忍不住笑道:“别说你阿兄了,我看你的嘴巴不比他小!好了,快说说,究竟什么事儿?”

熊二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没敢再往跟前凑了,不过压低声音道:“我阿兄说的没错,李小宝确实没干什么好事,他啊,昨晚去刨人家祖坟了!”

啊?

吴益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什么深仇大恨要刨人家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