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王敏看宋明阳神情暗淡，怀疑是访学的路费没报掉，就说：“我叫你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报销，你拖拖拉拉拖了个把月才去。不催你还不去。没报掉吧？老关不给你报，他讲的话是屁话啊。”宋明阳说：“报了。你不要不问清楚就骂骂咧咧。老关是那种人吗？”
王敏听说路费报了，心花怒放，就说：“钱到手了，你还不高兴？你跟钱有仇啊？看你这丧气的样子我就来气。该高兴的事不高兴，不高兴的事瞎咋呼。吃饭吧，就知道你报销顺利，今天中午给你多做了一个菜，红烧大肠，犒赏你。”宋明阳感到王敏越来越庸俗，就说：“注意用词。用词要恰当。‘瞎咋呼’是你闺蜜啊，还是你没词汇，天天‘瞎咋呼’、‘瞎咋呼’。”
王敏被惹火了，说：“嫌你老婆没文化？教授还没评上就看不上我了？教授的老婆都应该像柳树那样温柔可爱、风情万种？我就是要当另类的教授夫人，俗不可耐，从头俗到脚。我没词汇，我天天烧刷洗煮伺候你，就只剩下炒米油盐的词汇了。风花雪月、阳春白雪这些个东西早留给年轻人用了。”
宋明阳听到“教授”这个词就觉刺耳，说道：“别成天教授、教授的挂在嘴上，能当好副教授，吃好这碗饭就不错了。”
王敏嗅出了其中的不祥的味道，说：“你上午出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跟评教授有关。是不是政策变了，论文又加码了，你又不够了。看你回来脸老是阴沉着，说话就像打枪一样，就感觉不对味。我还在想，哪来的这么大脾气，吃了豹子胆了。”
宋明阳厌烦地说：“你就是喜欢瞎猜。教授还没开始评，你就说要加码，你这是咒我评不上？”王敏紧张地说：“我打嘴。我打嘴。我不该闯祸。”说着，就照着自己的嘴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打得宋明阳很过意不去。
打完之后，王敏说：“今天提到教授你就敏感，来家就耷拉着头，报销了也高兴不起来，不用猜我都知道你心里有事，跟教授有关。好大事，大不了不评了。教授也吃饭，副教授也吃饭。咱好好吃饭，不想这茬了。”
宋明阳不说话，闷着头吃饭，只觉得就红烧大肠有味道。几筷子下去，红烧大肠就消失了大半。王敏说：“素菜降脂，也要多吃素菜。别搞得像当了几十年假和尚偷吃肉，眼睛只盯着红烧大肠不放。”宋明阳很不耐烦，说：“吃个饭都吃不安，你能不唠叨吗？白米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王敏气急了眼，叫道：“你不阴沉着脸，事挂在脸上又不说，我能唠叨吗？我年轻的时候屁都懒得放，没想到跟了你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宋明阳说：“好了，好了。我就知道，屁大的事都要跟你汇报。不汇报，你就变着法子烦我。我现在正式向领导汇报，我找老关签字的时候遇到刘自信，刘自信跟我说，我把学生的论文拿去发了，有人告状告到老关那里，后来老关跟他商量出办法，把这件事解决了。汇报完毕，请领导指示。”
王敏吓得不轻，惊叫道：“哪个挡枪子的干这种缺德事。你拿自己学生的论文，天经地义，光明正大，没偷没抢，又没招谁惹谁。哪个小人躲在暗处，暗箭伤人，伤天害理，不得好死。”宋明阳打断王敏的话，说：“你这种骂街有用吗？有用，你就拿个大喇叭喊。”
王敏声音小了许多，说：“我一听就来气，没控制住感情。骂是没用，但可以解恨。我能想到的就是骂，没想到别的。我现在冷静下来了，不骂了。你没问问刘自信，是谁告发的？”宋明阳说：“问了，他不说。你别急，不要又开骂。我觉得他不说是对的，不然，事情越搞越复杂。”
王敏说：“他说了，你就知道你的敌人就那一个人，你就盯着这一个人就行了；他不说，你不知道你的敌人在哪里，你草木皆兵，看谁都像敌人，才叫复杂。敌人从你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跟你打招呼，你都不知道。”
宋明阳不胜其烦，说：“你懂个什么东西，就嘴快，大发议论。他不说，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我也不用费尽心力去猜测这个人是怎么想的。他说了，留下后患，我要是去找人家算账，事情就搞大了。即使我现在能忍，退休过后也忍不了。”
王敏说：“你们院里给你摆平了。你评职称的时候，就不怕这个人捣鬼，去学校告你？这就是你来家心情沉重的原因吧。到这个岁数，不怕出丑，就怕事情没办成。”
宋明阳好像胸有成竹，说：“这个倒不怕，我这种人混的这么惨，在院里人畜无害，谁还好意思跟我过不去啊。”王敏敏感的神经被跳动了，说：“你脑子痴呆了吧，你人畜无害，为什么有人告你拿学生的论文？现在能告你拿学生的论文去发，将来就能告你评教授的论文是学生的。”
宋明阳说：“讲你笨你不认。不讲你不明白，讲了恐怕你也不明白。有些事是可以想到的，不要我讲的。”王敏说：“你讲的神乎其神，吓唬我啊。你讲个我不明白的，我就承认我笨。”
宋明阳清了清嗓子说：“笨人不可理喻。我把学生的论文拿去发了，这件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刘自信，一个是我的学生。刘自信肯定不会告发我，如果是他告发我，老关就不会找他协商此事。剩下来，告发我的就只有我的学生了。学生告发老师，我不好说出口，你还不明白，非逼着我说出口。这事能平息，我学生还会在我评教授时再告我？我上了教授，他也光荣，他的导师是教授了。”
王敏说：“刘自信比你狡猾多了。你当了教授就跟他平起平坐了，他明里帮你，暗里毁你。他到老关那里告你，然后栽赃你的学生，不是没有可能的。我看这种可能性更大。”
宋明阳说：“刘自信是特聘教授，我就是评上了教授也是最低一级的，比他差远了。如果是刘自信告发，跟我谈话的就不是刘自信了，而是老关了。昨晚我跟刘自信喝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老关打电话给他，说找他有事，我估计就是这事。”
王敏灰心了，说：“你评上了教授还是低人一等，那我在柳树面前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宋明阳说：“女人的虚荣心、攀比心常常坏了男人的大事。柳树不张狂。自己的男人越优秀，她越注意，越低调。你不要有攀比心。”
王敏说：“她越装低调，我越难受。这叫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刀刀要我命。”宋明阳说：“我劝你到精神病院去看看，看看心理医生。年轻时随遇而安，到老了要比个你死我活，有意思吗？”
王敏说：“你说我精神有问题，你那学生才有精神问题。你哪里对他不好了，他要告你，把你逼上绝路。”宋明阳说：“是我做的不好，不怪他。他要用这篇论文申请读博，结果论文被我用了，我没跟他说，也没写一篇还他。最近他想申请审核制读博，没资格，一时想不开告了我。”
王敏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要为你学生说句公道话。这事差点酿成大祸，偷鸡不成蚀把米。下次对你这个学生好点。”宋明阳说：“导师无能，殃及学生。我有时想，我要是个女人多好啊，女人搞个副教授就可以昂首挺胸了。”
王敏说：“你以为女人胸大都是挺的吗？你昂首挺胸挺反了，天天弓着个腰。”宋明阳感到恶心，说：“我真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