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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那就闹吧

徐能回到衙门后的几天里,廉清风一开始还略有点心虚,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现在的局面其实并没有脱离他的掌控,按照原先的设想,苏知县即使活着回来,也免不了被朝廷申饬,青阳知县肯定是做不下去了。

所以廉清风依旧稳坐钓鱼台,一副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的样子。

该征召民壮的征召民壮,该募集钱粮的募集钱粮,一切照旧。

这一日早堂过后,徐能将廉清风请到知县签押房,双方寒暄两句,坐定后,由凌蒙开口说道:“廉主簿,如今大老爷已经安然归来,那白蛇岭山民并非有意与官府对抗,此事纯属误会。大老爷早已解释过了,你看……是不是该联名向池州府上呈一道申文,澄清此事?”

徐能回来之后,立马对外宣称自己并不是被俘,白蛇岭山民也不是造反作乱,一切都是因为沟通不畅所引起的误会。

知县大人之所以在白蛇岭“滞留”了几天,完全是为了安抚山民,顺便体察民情。

而如今事情已经圆满解决,山民也已经俯首认罪。

当然了,为了表示朝廷的宽宏大量,体恤子民,知县大人也不打算追究。

这件事就这么让它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个说法是凌蒙回来后临时现编的,至于别人信不信,他也不管了,反正一口咬死事情就是这样。

因为只有这种说法是对徐能最有利的,基本上勉强能将事情圆过去。

如此一来,徐能不仅没有了激起民变的罪责,反而还安抚百姓有功。

总之,人嘴两张皮,就看你怎么说。

不过嘛,廉主簿对这一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同样咬死了白蛇岭山民就是在作乱,坚决不松口。

凌蒙也不是没想过撇开廉主簿,单独向池州府呈送申文,将事情解释一番。

但这样的话,县里的官员各执一词,说法不统一,反而会引起上级的怀疑,派员下来调查。

到那时,事情只会更加麻烦。

故此,凌蒙只能想方设法去说服廉主簿,只要说服了他,县里统一了口径,池州府即便知道里面有猫腻,也会视而不见。

毕竟池州府也是需要粉饰太平的,如果治下出了乱子,对知府大人的政绩也是一个污点。

只可惜,廉主簿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他只听凌蒙开口说了两句,便一脸正色道:“凌师爷所言大谬。白蛇岭乱贼早于去年就曾犯下人命案,如今又打死衙门一个差役。更加骇人听闻的是,那帮贼众竟敢劫持知县大人,这可是青阳县几百年来所从未有过的事情。”

言及于此,廉清风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愤然道:“贼势如此炽烈,全县百姓惊骇莫名,各地乡绅惶恐不安,就连我等朝廷官吏也是惊惧交加。青天于上,国法当前,凌师爷怎能三言两语,就用‘误会’二字敷衍过去?”

凌蒙见他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轻笑道:“廉主簿一片公心,为国为民,大老爷是知道的。只是廉主簿整日坐于衙中,对白蛇岭的情况不太了解。如此轻易地给人定罪,难免过于草率。”

廉清风咦了一声,抬眼觑着他,又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稳如泰山的徐能,语气不善道:“凌师爷这是指责我乱入人罪吗?”

他心里不可思议的很,这苏知县乌纱帽都快保不住了,还敢来威胁自己,给自己扣罪名。

凌蒙平静地说道:“廉主簿不要误会,我绝无此意。既然廉主簿仍有疑虑,那我就再将白蛇岭之事解释一遍。”

廉清风偏过头去,端起茶盏来,抿了抿茶,不再搭理他。

苏知县的那套说辞,他都听了十好几遍了,早就烂熟于心,倒背如流,懒得再听了。

凌蒙掰着手指头,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先说去年那件人命案,白蛇岭山民与一众生员因为龙脉起了冲突,失手将人打死,凶手洪大海已然押在牢中,此案可作了结。”

“至于打死差役一案,据白蛇岭山民解释,是因为那差役敲诈勒索,盘剥乡里,山民激于公愤,忍无可忍,一时糊涂,才铸下大错。此案是差役有错在先,山民纵有罪过,然则法不责众,也难以追究。”

“最后再来说劫持知县一事。此事大老爷已多次解释,当时官差进山,山民误以为是土匪,这才持械自保,并非对抗官府,也绝没有劫持知县。此事有大老爷作证,廉主簿还有什么可疑虑的?”

廉清风根本不为所动,只是一口一口地抿着茶水,时而看着茶盏上方飘着的水汽,发呆愣神。

他有点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固执地一遍遍解释,这件事的真相一点都不重要。

白蛇岭山民究竟是良民还是乱贼,有谁在乎呢?

双方根本的分歧是在于各自的立场,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说那么多废话有何意义?

凌蒙倒不是废话,他之所以像个祥林嫂似的,在衙门里一遍又一遍的,逢人就重复这套说辞,主要是为了让人指出他的漏洞。

毕竟是临时现编的瞎话,凌蒙又不是衙门里的老油子,肯定会有许多破绽。

他每多说一遍,便能针对别人指出的漏洞,将这套说辞进一步完善。

毕竟这套说辞最终是要交由上级审阅的,漏洞百出总不太好。

此时凌蒙又说完一遍,希冀的眼神看着廉主簿,等着他指出破绽,结果见他不言不语,只好作罢。

眼下这个情况,想要和廉主簿友好协商看来是不可能了,凌蒙不得不加点手段,又道:“廉主簿,我听闻灰户损毁龙脉一事,经年累月不得解决,本县乡宦多有不满,不知可有此事?”

廉清风总算正眼瞧了瞧他,疑道:“是有此事。凌师爷说这个做什么?”

凌蒙笑问道:“廉主簿在任青阳县多年,却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妥善解决,就没有受到本县乡宦的苛责吗?”

廉清风腾地一下站起,满脸愤怒的表情,右手颤颤地指着他,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碎了一地。

苛责?

这是个什么词?

这个词是上级对下级才能用的,自己可是堂堂青阳县的主簿,什么时候成为乡宦的下级了?

他这话不就暗骂自己是乡宦养的一条狗吗?

廉清风岂能不怒,他手指着凌蒙半晌,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和对方辩论一番自己是不是狗吧。

僵在那好一会,廉清风干脆转身而走,以表达自己的愤怒。

凌蒙忙将他叫住,“廉主簿且慢,学生一时失言,多有得罪,还望廉主簿海涵。”

廉清风不理,继续向门口走去。

凌蒙在他背后问道:“廉主簿难道就不想解决这龙脉一事?”

廉清风闻言站定,但仍不回头,头高高昂着,双手背在身后,胸口不停起伏,显然还在气愤中。

凌蒙转到他身前,拱手说道:“大老爷愿意助廉主簿解决此事。”

廉清风偏头不看他,嗤笑道:“大老爷乃是青阳县父母,此事本就责无旁贷,何来助我一说?”

凌蒙轻轻摇头道:“如今因为白蛇岭被俘一事,廉主簿你又将此事弄得满城风雨,大老爷的官怕是做不成了,哪有心思去管那龙脉的事呀?除非……”

廉清风哪还听不出,对方这是要以解决龙脉一事作为条件,换取他改变立场,帮苏知县保住官帽。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廉清风冷哼一声,不屑道:“我已于全县征召民壮千余,到时将白蛇岭一干乱贼尽数剿灭,再趁势将周边灰户驱赶而出,龙脉自然得以保存。此事就不劳大老爷费心了。”

他早就打算好了,趁这次机会搂草打兔子,将整座白蛇岭彻底清理干净。

这也是他能动员各地乡绅出人出钱的原因所在。

凌蒙听他语气自信满满,摇头失笑道:“廉主簿还是不了解白蛇岭的情况,那些人可是穷凶极恶的悍匪,从温顺百姓中征召的千余民壮,绝不是其对手。”

廉清风对他的告诫完全听不进去,反而捉住了他的话柄,讥笑道:“凌师爷方才还为那帮乱贼辩解,说他们是良民,怎么此刻又说他们是悍匪了?如此前后不一,让我信哪一句?”

凌蒙见他如此态度,面色也不由一寒,说道:“如此说来,廉主簿是一定要与大老爷为敌了?”

廉清风昂然道:“本官只是公事公办,绝没有与大老爷为敌的意思。”

既然对方铁了心,凌蒙也不再多言了,拱拱手送客,“大老爷相忍为民,已经仁至义尽。廉主簿好自为之。”

廉清风抬腿便走,只是迈过门槛的时候,回头觑了徐能一眼,留下一句:“也请大老爷善加保重。待到离县之时,务必告知一声。你我同僚一场,到时少不了赠一份程仪。”

徐能见廉主簿远去,才敢离座而起,望着他大摇大摆的背影,忍不住气得大骂:“老六,这姓廉的太猖狂了。咱们现在该当如何是好?”

凌蒙吁了口气,咬着下唇,从袖中掏出一沓纸张。

凌蒙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些都是发给周边州府告急的公文。”凌蒙淡淡地说道,“既然廉主簿一定要闹,那咱们就帮他把事情再闹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