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蒙抱着石头的身体一僵，那声音太熟悉了，是赵一刀。
他不是跟徐能一起被俘虏了吗？
凌蒙脑中飞快地运转着，身体缓缓转过来，只见果然是赵一刀，他站在三步开外，手中握着一把钢刀，刀身大半出鞘，正目光冰冷地凝视着自己。
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出鞘，取下自己的首级。
凌蒙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身体一个应激反应，抱着石头就往头上捶，倒在地上，左右翻滚，口中呼喊：“啊，我中毒了，好疼。”
赵一刀蹲在地上，俯身看着他，谑笑道：“秀才，你这是怎么了？”
凌蒙不敢有丝毫大意，不停拿脑袋往石头上撞，装作一副极度痛苦的样子，声音微弱地说道：“我和沈胡子都中毒了，那水中有毒。”
哪知赵一刀拿过水囊，颇为玩味地笑道：“可是……我一直没见你喝过水呀！”
什么意思？
凌蒙心中一惊，难道……他一直在跟踪自己？所以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蒙无暇细想，声音含糊道：“我的确喝了水的，沈胡子也喝了，你看他也中毒了。”
谁知他话音未落，就见沈胡子忽的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点事都没有。
赵一刀哂笑道：“沈胡子才没那么蠢呢，你以为他真的喝了你的毒水吗？”
凌蒙神情一僵，他哪怕再迟钝，这时也知道自己中套了。
这两人不知什么时候秘密接上了头，故意设下套子，等着自己往里钻。
而那沈胡子全程表演非常自然，就连刚才假装中毒都演得惟妙惟肖，凌蒙愣是没看出半点破绽。
不得不称赞，是个好演员。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凌蒙一咬牙，依旧装作痛苦的样子，暗暗将小指的指甲伸入口中，用力吮吸。
能不能挺过眼前这一关，就看自己接下来的表演了。
赵一刀拔出钢刀，神色狠厉，刀尖对准他的脖颈，哼道：“我就知道你个贼秀才不是善类，想要趁我们兄弟出事，毒杀沈胡子。”
凌蒙极力否认，声音痛苦，断断续续道：“我没有，我没有下毒，或许，是别人下的。”
赵一刀嗤笑道：“那水囊全程都是由你拿着的，我明明看见你往水里下药。”
凌蒙仍作痛苦状，抵死不认：“你或许是看错了，我若是下药，自己又岂会中毒？”
赵一刀将刀尖往前伸了半寸，冷哼道：“你就不要再装了，我是不会信你的。”
凌蒙还要再辩解，手脚忽然一阵抽搐，腹中剧痛，他知道这是药效发作了。
赵一刀原本想要对着他脖子一抹，却见他蜷缩在地，呕吐不止，
继而口吐黄水，呼吸急促，全身痉挛，这可是装不出来的。
“你……”赵一刀慌的将刀收回来，结声道：“你……你真中毒了？”
凌蒙这回是真痛，声音极度虚弱道：“我真中毒了，真不是我下的毒。”
“那是谁下的毒？”赵一刀双眉纠结，六神无主。
凌蒙腹痛难忍，胡乱说道：“或许是山下那个小村子的老头下的毒，那水囊就是他给我们装满的。”
赵一刀听罢，与沈胡子对视一眼，见沈胡子点头，切齿道：“老贼竟敢下毒，待我去一刀砍了他。”
凌蒙赶紧道：“此事以后再论，先送我去就医，我不行了。”
赵一刀、沈胡子只好一左一右，将他夹起来，缓缓走下山岗。
到了白蛇岭下，不知道是不是痛得时间长了，有点麻木了，还是大量呕吐导致药效减弱了，凌蒙觉得痛感稍轻，恢复了些思维能力，便向赵一刀问道：“你不是被俘了吗，怎么在这里？”
他需要弄清楚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一刀不愿多说，只是答道：“他们看守不严，我跑出来了。”
“那你怎么没把徐老大救出来？”凌蒙继续发问。
赵一刀目光躲闪，随意敷衍道：“他与我没有关在一个地方。”
凌蒙疑虑重重，还待再问，赵一刀直接将他推给沈胡子，一个人快步走到前面，故意躲着他。
凌蒙无法，只好挂在沈胡子身上，蹒跚而行。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三人回到了那个小村庄。
村子里依旧一片冷清，路上不见一个人影，显然山上烧灰的人还没收工。
赵一刀张口问道：“那个下毒的老贼是哪一家？”
沈胡子伸手一指，赵一刀便拔出钢刀，抬腿奔去。
凌蒙一见，傻眼了，原以为赵一刀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他是说真的。
“赵一刀，不可鲁莽。”凌蒙急道。
赵一刀哪里管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门口。
大门是开着的，可是屋里黑洞洞，他看不清，便在门上敲了敲。
屋里传来那个苍老的声音：“谁呀？”
赵一刀不说话，依旧使劲地砸门。
老头终于从黑暗中走出来，佝偻的身体看不到赵一刀的长相，只得又问道：“你找谁呀？”
赵一刀满脸狠厉之色，无声无息地举起刀，凌蒙从后面追上来，喊道：“赵一刀，不可！”
不料老头听出了他的声音，神色一喜，“是刚才的那位后生吗，你平安回来就好，老头子就放心了。”
凌蒙只好回道：“是我，老伯。没什么事，我就是顺路来与你告别，你赶紧回屋去。”
老头客气道：“后生可还要喝水，我再与你灌满水囊，免得路上口渴。”
凌蒙已经没有工夫回他的话了，他抱着腹部挡在老头的前面，低声向赵一刀劝道：“我们如今已经不是贼了，不能再乱杀人。”
赵一刀厉色不改，“我们江湖好汉说出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绝没有收回的道理。”
凌蒙忍着痛，苦口婆心地说道：“你若是犯下命案，我们还如何在青阳县容身。你这样会坏了徐老大的大计。”
赵一刀不管这些，昂然道：“若真引来官差缉捕，我一个人远走便是，不会给徐老大惹麻烦。”
“糊涂。”凌蒙骂道，“你与我们是一起的，青阳县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到时候怎么可能不连累我们？”
赵一刀混不在意道：“那便一起远走。我辈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报仇绝不隔夜。你闪一边去。”
凌蒙一个没站稳，就被他推倒在地。
赵一刀举起钢刀，老头浑然不觉，犹自伸出手去，说道：“后生，把你的水囊给我。”
凌蒙大喊一声：“老伯，快走。”然后一个纵身，抱住赵一刀的腿。
赵一刀蹬了蹬，没甩开，示意沈胡子将他拉开，接着再次举刀，向下一劈。
老头仍然不知危险将至，佝偻着腰，双手向前伸着，口中呢喃：“后生，我给你灌满水就回……”
然而，赵一刀根本不给他说完话的时间。
只见一股血浆飙出，一颗苍老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双目半睁，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似乎还在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凌蒙怔在当场，眼睁睁看着老头的那具无头身躯缓缓倒下，颈口还在汩汩流淌着鲜血。
瞬间，就将屋子里的地面染红了一大片。
赵一刀脚踩着血泊中，印出一个个血红的脚印，但他毫不在意，走到老头的身躯旁边，用刀在老头的身上揩了揩，随后收刀归鞘。
“好了，我们走吧。”赵一刀平静地说道，同时扬了扬眉，对自己一刀毙命的手法非常满意。
凌蒙被沈胡子拽着，木然地向外走去。
可刚一回头，就见一个妇女牵着两个小孩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一个十来岁的女童，以及一个七岁的男童。
三人身上全都灰白一片，显然是从山上工作完下来的。
妇女带着一双儿女，走到自家门口，一抬头，霎时，喉咙中再也发不出声音。
两个小孩依旧懵懵懂懂，扯着母亲的袖子说话：“娘，我们今晚吃什么好吃的……”
妇女却是身体发颤，瞳孔中倒映着极度的恐惧，想逃，然而双脚却像是黏住了一样，动不了。
“杀了她。”赵一刀低吼一声，抽刀而出，沈胡子也上前帮忙。
妇女愣是没有喊出一个字，那颗沾满了石灰的年轻头颅就已经在天上飞了一圈，最后落回地面，在泥土中滚了又滚。
两个小孩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但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只是趴在母亲的尸体上使劲地推搡着，“娘，娘……”
赵一刀持刀逼近，两个小孩看着他浑身沾满鲜血，凶神恶煞的样子，终于吓哭了，焦急地推搡着母亲，哭喊母亲快点醒来：“娘，娘，你快醒醒……”
赵一刀一个健步上前，捂住女童的嘴巴，对着她脖子一抹。
那边沈胡子也将男童抓在手中，掐住他脖子一扭，只听一声骨节错位的声音，这个小村子终于再次清静了。
凌蒙全程呆看着，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声音。
赵一刀再次将刀揩拭干净，看了一眼天上将要落山的日头，对沈胡子道：“时候不早了，快收拾一下，我们走。”
两人很快就将现场收拾得整整齐齐，将屋子大门关上，扬长而去。
日落之后，山上烧灰的人们集体回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打着赤膊，哼着小曲，一步三晃荡地走到自家门口。
见自己大门紧闭，有点奇怪。
男人推开门……
全村的人们都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