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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护官符

主簿、典史闭口不言,一众胥隶两眼望天。

在这青阳县大堂上,吴经业犹如横刀立马的大将,威风凛凛。

一般情况下,知县这个时候就该退缩一步了。比如,罚那吴经业两个月工食银,勉强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当然,如果这么做的话,知县大人的威严大损,以后说话也就没人当回事了。

但话又说回来,知县作为一个空降兵,光杆司令一个,遭到全衙官吏的联合抵制,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难道向上级知府大人控诉吗?

真要这样做,只会使知府大人认为你无能,你以后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此时此刻,大堂内的众人心里都在等着苏知县妥协。

只要苏知县退了一步,那他们也适当地让一让,给苏知县留个面子,不至于把事情弄僵。

可令他们想不到的是,凌蒙直接搀着徐能转身就走,扬长而去。

大堂内,一众官吏面面相觑,接着便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陈玮看着大堂内的情景,咬一咬牙,也悄悄地出了大堂,追着知县大人而去。

凌蒙回到二堂,还没与徐能说上几句话,陈玮也追着脚后跟进来。

他一进门,便着急地说道:“大老爷,你今日太冲动了。”

徐能板着黑脸,坐在那里装作生闷气。

凌蒙代他说道:“陈令使,何出此言?”

陈玮急得跺脚,叹道:“大老爷初来乍到,不了解县里的情况,倒也情有可原。你们不知,县里自廉主簿以下,犹如铁板一块,前任知县就是被他们联手逼走的。”

凌蒙故作惊讶道:“哦?那廉主簿不过一个九品官,贡生出身,哪来这么大的能耐,让全县官吏都听他的?”

陈玮解释道:“倒不是全县官吏都听他的,其实是他听全县官吏的。”

凌蒙这下真的不解了,上级反倒听下级的,真是奇哉怪也。

陈玮也看出了他的疑惑,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帖子,递给他,说道:“凌师爷可知这是何物?”

凌蒙接过一看,上面居然是一份氏族名单。

诸如杨田施氏、九华柯氏、蓉城章氏……

陈玮指着这份名单,说道:“这个,便是我们青阳县的护官符。”

“护官符?”凌蒙只听说过《红楼梦有护官符一说。

什么“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之类的,记录的是全省的高官显贵。

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青阳县竟也有护官符。

陈玮又细细说解道:“这上面记录的是本县最大的乡宦士族,共有施、章、徐、陈、柯、吴、刘、罗大家族。本县的胥隶头目大抵都出自这大家。”

“诸如罗典史,便是杜村罗氏。又如那吴经业,便是老田吴氏。其余六房司吏、典吏也都是这家子弟。”

“这家才是青阳县真正的皇帝,无论是谁来做青阳知县,没有这家的支持,都是做不久的。廉主簿便是早早地投靠了这家,所以才能成为全衙官吏之首。”

凌蒙默默点头,原来廉主簿只是本县乡宦养的一条狗啊。

陈玮见他听进去了,趁机建议道:“大老爷想要在知县的位子上坐稳了,最好还是去这家拜访一番,结个善缘。像今日这般,一上来就大动干戈,只会适得其反。”

凌蒙还在思虑对策,不料徐能忽然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骂道:“这帮乡贼劣绅,老子还就要跟他们干到底了。”

其实徐能也就是一时性情发作,本能地仇官仇富,听到这帮土豪恶霸这般嚣张,忍不住气愤。

可听在陈玮耳中,那就不对味了:“这知县大人说话,怎的像个土匪一般?”

不过他也就这么一想,转念就劝道:“大老爷千万不要动怒,这大家根植乡土数百年,硬来是不行的。还是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奶奶个和为贵。”徐能又骂了一句。

凌蒙赶紧瞪了他一眼,才讪讪地对陈玮说道:“大老爷为人直率,不拘一格,但也是对这帮土豪劣绅气愤不已,才会如此失态。”

陈玮木木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凌蒙又向他问道:“那以陈令使之见,大老爷现今该当如何是好?”

陈玮试探道:“不如,我去找他们说和说和。下吏一定拼尽全力,也势必给大老爷保住颜面。”

那边徐能又忍不住了,不忿道:“说和个屁,大不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跟他们拼了。”

“呃……”陈玮那个尴尬呀,这……这堂堂知县大人说话怎么这般粗鄙?

凌蒙赶紧硬着头皮解释道:“大老爷昨晚夜读《水浒,这才染上了一口书中俚语,陈令使不要见怪。”

“原来如此。”陈玮又表示理解。

凌蒙突然话音一转:“不过,大老爷的态度你也听见了。妥协,是绝对不可能的。大老爷乃是朝廷命官,代天子牧守一方,岂能屈服于土豪劣绅?”

“啊?”陈玮大惊,“还请大老爷三思。”

凌蒙一挥衣袖,躬身向徐能请示道:“东翁,这青阳县已然无法无天了,留在此处太过危险。不如,收拾行囊,去池州府向知府大人求援,发兵来震慑一番。”

陈玮吓得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凌蒙也不理他,当场写了一封给池州知府的申文,让徐能盖上印章。

文中详尽描述了本地乡绅的嚣张跋扈,朝廷命官的孤立无援,请求知府大人裁决。

把信封好,让赵一刀送去急递铺,凌蒙又搀着徐能回后宅去。

收拾行李,准备走人。

陈玮眼见着事情闹大了,连连劝解道:“大老爷不要冲动啊,这信要是送出去,大老爷你的前途就完了。”

凌蒙根本不听,和徐能快步疾走,眨眼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陈玮急得跳脚,想了想,又向大堂跑去。

回后宅的路上,徐能懵懂地问道:“老六,咱们真要走啊,这银子还没捞够呢?”

一旁的杨辣嘴也帮腔道:“是啊,其实咱们也不用怕他们,大不了跟他们干一架。”

凌蒙笑道:“这又不是土匪抢地盘,哪能用蛮力呢。咱们这是政治斗争,政治斗争你们懂吧?”

徐能、杨辣嘴双双摇头,理解不了。

凌蒙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发现还真不知怎么说。

忽然,凌蒙灵机一动,举了个例子道:“《三国演义你们听过吧?”

徐能点点头,“听说书的讲过。”

凌蒙说道:“书中有一段李傕、郭汜将汉献帝劫持在长安,作威作福,不可一世。可后来,汉献帝东归,李傕、郭汜随即被曹操一道诏书击破,身死军败。”

徐能又不傻,只是没文化,一听就明白了,“你是说我们是汉献帝,那帮乡贼劣绅是李傕、郭汜?”

“不错。”凌蒙点头道,“汉献帝虽然是傀儡,手中无权,却拥有大义名分。而李傕、郭汜看似猖獗,但却只能依托大义名分生存,一旦失了名分,立即灰飞烟灭。”

“青阳县乡绅胥隶虽然势大难制,但也需要依托知县的名分而生存。一旦把知县逼走,朝廷会怎么看待他们?”

凌蒙说道这,心中一笑。

青阳县官吏联手起来,确实能让知县无可奈何。

但他们想不到的是,自己这边根本不跟他们玩什么妥协。

而是直接掀桌子,不玩了!

只要知县一走,向知府大人告状,就等于把天捅破了。

虽然胥隶架空知县是全国各地都有的潜规则,但潜规则毕竟是潜在水下的。

现在好嘛,青阳县的胥隶直接将新任知县逼得逃走,只要消息传出去,池州知府会怎么想?

应天巡抚会怎么想?

京城的内阁大学士会怎么想?

金銮殿上皇帝老子又会怎么想?

他们会怀疑这青阳县究竟还是不是大明治下,到底还姓不姓朱!

这种事情性质极其恶劣,和造反几乎没什么两样了。

到时候,锦衣卫缇骑南下,一场大狱可能就要在青阳县兴起。

那盘踞在青阳县几百年的大家族,可就要被连根拔起了!

“老六,你说的我明白了。咱们一走,那帮乡贼劣绅是要倒霉了,可这对咱们没什么好处啊。咱们可是说好了,要在这捞够一年再走的。”

徐能停住脚步,皱眉说道。

凌蒙微微一笑,“咱们不是真走,只是吓吓他们。”

现在就看那廉主簿,以及那帮乡绅胥隶敢不敢赌了。

嗯,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去赌。

……

此时的大堂中,众人已经小声地讨论了许久。

有人觉得应该先退一步,给知县大人留点颜面。

也有人觉得应该趁此良机,毕其功于一役,将苏知县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从此以后沦为他们的一个提线木偶。

牵牵手,就动动手;牵牵脚,就动动脚。

众人争论不休,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

只是有廉清风在上面镇着,这才没有吵起来。

吴经业此刻志得意满,觉得那苏知县真是个软脚虾,三言两语就被自己给吓走了,也忒没用。

这会儿站在堂上久了,腿有点乏,他脑子一热,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知县大人的太师椅上。

廉清风一看,训斥道:“放肆,还不快起来。”

吴经业毫不在意,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唰的一下打开,笑嘻嘻道:“这位子,那胆小鬼不敢坐,难道还不能让别人坐吗?”

廉清风脸色一冷,还要再训斥,却见陈玮闷头冲了进来,口中大喊道:“不好了,知县大人要跑去池州府告状啦……”

“啊?”

吴经业手中的扇子“吧嗒”一声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