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历史小说 > 贼秀才 > 第4章 做贼

甲板上,夜风呼呼吹过,将火把吹得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徐能从板木中拔出斧头,目光在凌蒙的脑袋和脖子上转了一圈,似乎在考虑砍哪个部位。

凌蒙冷眼与他对视,忽而又笑起来,“好心”地叮嘱道:“哦,忘了告诉徐老大,你此次去赴任,最好是聘一位师爷。你们这一船的好汉,认识的字加起来不到一筐,如何做得了官?”

“另外,读书人的言行举止你们会吗?”

“书香门第的礼仪规矩你们懂吗?”

“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你们知道吗?”

“衙门里的腌臜手段你们听说过吗?”

……

凌蒙口若悬河,连串的发问掷地有声。

最后还不忘提醒道:“若是这些你们没有准备好,可是很容易被看出破绽的哟。毕竟,衙门里的人也不是傻子。”

四位江湖好汉被问得两眼懵圈,徐能刚刚举起的斧头又悄悄垂了下来。

不过徐老大毕竟是见过风浪的,瞬间就变出一张笑脸,亲自为凌蒙解开身上的绳索,将他扶起来,向众兄弟宣布道:“我刚才要说的这件事,便是从今日起,这位小兄弟就是自己人了。”

接着,徐能又重重拍了拍凌蒙的肩膀,笑着说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师爷了。”

凌蒙也不推辞,拱拱手,算是接受了这个任命。

只是心里却告诫自己,想要不被灭口,就一定要让自己保持不可替代性。

众兄弟对这个安排也没什么意见,毕竟队伍里需要这么一个识字的人。

徐能大喜,又亲热地扶着凌蒙的双肩,凌蒙也含笑回应。

两双笑眼灼灼相对,各怀鬼胎,却又心照不宣。

徐能笑罢,表情忽又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对凌蒙说道:“我们江湖中的规矩,新入伙的人,都是要投一份名状的。”

“投名状?”凌蒙一怔。

“不错。”徐能递过手中的斧头,“那苏知县的狗头还没被砍掉,正好用来做你的名状。”

凌蒙愣在那里,没有接。

徐能却不肯放过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催促道:“若是觉得斧头不趁手,也可以换一把刀给你使。”

等了片刻,见凌蒙还是不接,徐能有些不高兴了,拉长着脸说道:“看来你是不想入伙了?”

其他众兄弟同样一脸不悦,赵一刀甚至将手中的砍刀扬了扬,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凌蒙呆滞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接过斧头,咬牙道:“不就是投名状嘛,我给你。”

“好。”徐能大笑一声,当先带头向舱室走去。

凌蒙跟在后面,路过船舷,见那里倒伏着两具尸体,甲板湿漉漉的,脚上的草鞋顷刻浸满了血浆。

到达舱门口时,门外同样躺着几具尸体。

而舱室内,灯火照亮之下,只觉血红一片,尸横遍地,如同进了鬼域。

一道屏风将舱室隔为两间,凌蒙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跟着徐能绕过屏风,进了里间,发现里面倒算干净。

苏知县只着单衣,双手被反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苏夫人也是肌肤半露,偎依在丈夫身边,如同受惊的鹌鹑。

一个大胡子拿着把刀,站在一旁看守着。

凌蒙打量了苏夫人一眼,果然面若桃花,身似扶柳,特别是此刻双目含泪的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

徐能的一双眼珠子已然钉在了苏夫人的胸脯上,挪不开眼。

其他杨辣嘴、范剥皮两人也在不停吞咽口水,一脸猪哥相。

苏知县听到脚步声,见到众人进来,立刻表演了个蛤蟆跳步,膝行到众人跟前,磕头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所有行李财物,大王尽管拿去,只求饶我一命。”

说实话,苏知县的声音很温和,听上去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非常符合儒家君子的那种气质。

然并卵,苏知县口中说出的话,却将凌蒙对他的印象全都击得粉碎。

凌蒙暗暗摇头,这位知县大人死到临头,还在妄求侥幸。

苏知县“咚咚咚”的磕了半天,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抬头一看,只见那几个盗匪正盯着他的夫人,垂涎三尺呢。

刹那间,苏知县脸色涨得通红,深感耻辱。

但见他一咬牙,觍着脸,谄笑着说道:“各位大王,拙荆虽不过蒲柳之姿,却也胜在温婉可人。只要……只要各位大王饶我一命,我……我可以让拙荆侍奉枕席。”

苏知县不愧是名教弟子,饱读圣贤书。即便是谄媚卖妻,也说得如此清新文雅。

只可惜,他这媚眼却是抛给了瞎子看。

徐能一干人总算回过神来,却听他说什么“捉鸡”、什么“苦柚栀子”,完全不知所云。

徐能这边大眼瞪小眼,苏夫人那边却是花容失色。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失声道:“夫君,你……你怎么能……”

苏知县回头斥道:“住口。妇人者,伏于人也。无专制之义,有三从之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不过要你稍微委屈几日,侍奉几位大王,你不愿意吗?”

苏夫人双泪夺眶而出,粉脸已是羞红一片,颤声道:“妾……妾实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能。

苏知县听她这话,心领神会,暗暗一笑,转而又板着脸训斥道:“有什么不敢的,你今日所受的委屈,都是为了为夫。只要为夫安然渡过此劫,定会把你赎回来。到时你我夫妻白头偕老,岂不美哉!”

苏夫人不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以袖掩面,嘤嘤饮泣。

徐能被他们夫妻俩之乎者也、夫来妾往的绕晕了,一头雾水,干脆问凌蒙:“他们说什么?”

凌蒙只好当了一回翻译,徐能听罢,对着苏知县头顶就是一脚,讥笑道:“你这狗官竟还想卖妻求活。好教你知道,苏奶奶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哪里还需你来卖?”

苏知县被踹翻在地,又赶紧忍着疼痛,翻身爬起来,跪在徐能脚下,仰头哀求:“只要大王饶命,但又所求,无不应允。万求大王开恩。”

徐能根本不理会,向一旁的大胡子说道:“沈胡子,把这狗官按住。”

沈胡子虽然一脸大胡子,长相粗犷,但人却很内敛,沉默寡言。

他闻得命令,也不吭一声,只是干脆利落地将苏知县压趴在地。

徐能又用目光瞥向凌蒙,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杀人毕竟不是杀鸡。

凌蒙虽然已经下了决心,但事到临头,难免还是彷徨紧张。

他一步三回头的磨蹭了半晌,才走到苏知县身前,双手颤巍巍地把着斧头,放到了苏知县的脖子上。

却久久砍不下去。

苏夫人此时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惊惶地哀求道:“各……各位大王,求……求你们放了我家夫君吧。”

苏夫人长得漂亮,声音也极好听,一众好汉听着美人软语哀求,整个人都酥了。

杨辣嘴忍不住出言调戏:“你若是当众把肚兜脱了,说不定我们老大心一软,就饶那狗官一命。”

徐能旋即骂道:“杨辣嘴,嘴巴放干净点。”

苏夫人羞愤欲死,美目中透着惊恐,身子缩成一团,再不敢言了。

凌蒙把着斧头,砍了半天,终究还是下不去手,索性将斧头一丢。

徐能横眉一扫,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凌蒙不待他开口,抢先说道:“小弟我毕竟是个读书人,胆子小,见不得血。况且,当着苏夫人的面,杀其丈夫,太不仁道。”

杨辣嘴冷哼一声道:“什么仁不仁道的,我们是贼,又不是官,要什么鸟的仁道。我看你小子就是不想入伙,想骗过我们,然后反水去报官。哼,读书人就没一个好鸟!”

范剥皮也抖着脸上的刀疤肉,冷冷道:“不错,要么你杀了这狗官,要么我们杀你。你自己选一条。”

徐能虽没有开口,但也阴沉沉地看着凌蒙。

赵一刀同样一脸冷漠,手中紧紧攥着刀柄。

还有一个沈胡子,虽一副老实相,眼底却深邃难测。

凌蒙环视众人一圈,脸上强挤出笑容,点着头道:“杀,这个狗官当然要杀。”

“只不过,”凌蒙话音一转,“这狗官心肠歹毒,曾经要将我扔到水中淹死。我想以牙还牙,也将他沉入水中,这样也不用见血。”

徐能想了想,点头同意。

一众好汉将苏知县拖出舱外,只留下苏夫人在舱内哭泣哀嚎:“夫君……夫君……”

苏知县被拖到船舷上,还在不住地哀叫求饶。

徐能叫人找了块破布,堵住他的嘴,将他手脚绑死,身上还绑了一块石头。

只需轻轻一推,就能让这狗官沉尸水底,永不见天日。

万事俱备,一众好汉全都看着凌蒙。

众目睽睽之下,凌蒙不得不动手,他知道自己从今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杀官造反,自己以后就是个贼了!

“天就快亮了,快些动手吧。”徐能又催了一句。

船舷上风声大作,天上依旧乌云遮月,桅杆上的蓬帆早已收起,船只静止在水面上。

四周一片寂静黑暗,肉眼看不见一点灯火。

想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今晚在这片黑夜里所发生的事情。

“这是哪里?”凌蒙不禁问了一句。

“这里是黄天荡。”

黄天荡?

哦,黄天荡大捷,凌蒙是知道的。岳飞、韩世忠曾在此大战金兀术。

凌蒙瞧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苏知县,不再犹豫,用脚一蹬。

只听“噗通”一声,苏知县就像个秤砣般沉入水中。

水底下的宋军英灵们,你们不用寂寞了,有人下去陪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