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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只是锄头轻挥挖点墙角罢了

“说起来,你也要先参加京畿道乡试,”王誉轻啜了口茶,下意识地用指节敲着桌面,“这些时日不知可有进益?”

“回恩师话,弟子不敢懈怠,这些时日做的功课也带来了,请恩师指点。”说罢,陈晋从包袱里拿出厚厚一摞文稿,恭敬地递给王誉。

王誉接过来,一页页仔细翻看,不时点头,或赞或问,陈晋在一边不时应对,将自己写作时所思所悟解说分明。

这师徒二人一个问得深入,一个答得详尽,转眼就已近午时。

把最后一页翻过后,王誉掩卷长叹:

“为师已经再无可以教你的了,拿得出这等文章,科试于你,再无障碍。

只是,还需提防这些宵小制造情弊,大意不得。那些人公器私用,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

说罢摇头叹息,神情极是萧索。

“恩师,这次科试何人主持?”

还是问明白的好,若是恩师主持,自己当然可以把一揽子除情弊,斩黑手的计划拿出来,助恩师一臂之力。

如果是他人主持,那自己还是躲在背后好了。前期拿出来的那些东西已经换来了爵位,头顶已经有了个小小的遮雨棚,一般的风雨,大概率还是能避过去的。

至于朝堂风急雨骤,还没有自己可以施展身手的空间。

硬要一头扎进去,基本就可以顺着记忆里的地图,用手指量一量,心里换算一下,哪块地方可以搭个草棚度过余生了。

“你说呢?”王誉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为师转回礼部,前次与宁儿的书信中已然提及,她没和你说起此事?”

陈晋心下愧疚,师妹还真提起过这事,只是自己却根本没把这事和科试联系在一起。

“提起过的,是弟子疏忽了。”有错就认错,挨打要立正。

陈晋这时候觉得,态度决定高度,自然也决定自己挨批的深度。

“你呀!有时候老成得就像那些老狐狸,有时候又在一些最常见的事上犯糊涂。

就像这书院事吧,你当无人注意到,你这是在掘那些世家的祖坟吗?若不是郑离在顶着,发端的又是驸马,生事的人早早就该上门来了!”

哎哎哎,师父啊,哪里就称得上掘人家祖坟,至多就是挥着小锄头,悄悄地挖了一点墙角罢了!

不过,咱是不是跑偏了?明明说的是谁人主持科试一事,怎么又兜兜转转变成批判自己掘人祖坟……呸,挖人墙角,也不是,是书院触动了世家利益的事?

“恩师教训的是,弟子一定谨慎应对,没事绝不出头!(有事更不出头)”陈晋很干脆地认错,反正在恩师面前认错,不丢人。

王誉见这弟子态度诚恳,也不纠缠此事了,拍拍陈晋手写的那叠文稿道:

“虽然为师主持科试,但若是你的答卷在初选时就被黜落,我再要从黜落的答卷里拾遗,终归不免被人非议。

初选官的人员里,再怎么排选,只怕还是有六七成人选出自豪门,或是与世家权贵纠葛甚深,因此为师才深为忧虑。”

“弟子忽然想起一事,或者可以稍微阻断一下这些情弊,”陈晋小心地说道,“只是却不可提及是弟子的主意。”

“你这小子,何时变得如你师兄一般油滑!”王誉不由失笑,“早就应当把你从云山提到京师来,也免得沾染了这些习气。”

见王誉虽然没明确答应,语气间却显然甚是回护自己,当下也不再纠结,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如果说这时候刚创立的科试,从内容到形式都像一张渔网一般,处处皆是漏洞,哪一个洞都能钻得过大鲨鱼。

那么,现在陈晋的想法就是,把那些网眼给织小。

具体的措施就是,你们不是爱投行卷吗?没关系,尽情地投吧。

在河道里翻卷的大鱼尽管亮出来巨大的鱼鳍吧,翻起来雪亮的浪花吧,多少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啊!

只要在最后一道把口子扎起来,前面的风云,自然要消散。

总归就是,落实在糊名制上。

于是把一套流程细细说来,直听得王誉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首先,应试士子在卷端写明籍贯,姓名,字号,考场号,座位号。

其二,收卷后,所有答卷都把这些信息密封装订。

其三,选字迹端庄的吏员誊抄试卷,只在誊抄出来的卷子上标注序号,与出处一一对应。

其四,初选官只判誊抄卷,优选出来再评定等次,送交主考副考。

其五,三位副考将各等次考卷确定名次,主考核定。

其六,集中所有考官拆封原卷,核对确定中举士子。

这一套流程下来,所有可能串通一气,徇私舞弊的手段尽最大可能被阻隔了。

自然,要完全杜绝科场弊案,使所有想钻营这一条道的人无路可走,你开玩笑的吧?

科场夹带,手段层出不穷;答卷暗语,花样翻新无绝。

没有人家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更不用说后世各种利用高科技手段舞弊的案例,更是令人瞠目。

看着眼前这个弟子,王誉再次感慨,这个收入门下自己并不曾多有教授的弟子,怎么就会有这样奇巧的心思。

甚至是,有些妖?

不过,这些手段还真是,虽然繁琐了些,认真做起来,说不得还真能撕开那层黑幕。

只不过,这事还真的不能让他冲在前头。反正自己年事已高,拼命杀出一条道来,也不枉一生所习圣人之道。

决心既已下定,看着陈晋还在等着自己的评判,王誉淡淡一笑,温声说道:

“总算你还能想到把这些事先与我商议,不是自行上奏。说不得老师如今还要借你所谋,成一番功业!”

老师哎,你这哪里是借光谋取功业,分明就是站在学生面前顶锅啊!

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自己本来就本着为恩师出谋划策的用意,但,真要说没有一点私心,却也真不敢说得那般无私。

如今大楚科试的现状就是这般,最形象的比喻就是,如同一群人赛跑,世家子骑着快马一溜烟取捷径直奔终点。

寒门士子埋着头一路狂奔,也就只能吞着一路烟尘,气喘吁吁等着是否可以跑过同道,拾起人家漏过的几许残羹。

陈晋抛出的招数,就是把那些快马断了腿,捷径一股脑堵上。

然后大家伙都凭着两条腿拼体力,这个结局会如何,还真难下定论。

至少,陈晋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外加体力,还真不怵他。

这一次的秋闱,必然要挣得个锦绣前程,才对得起恩师这一番护佑。

决心下定,陈晋紧紧握着拳头,狠狠挥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