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惊愕的眼神中，秦天起身离去，等马面鱼回过神追到门口，只听见老旧自行车的“叮当”声还回响在夜空中。
经过县府大院，扁头正拿着几份文件出来。
“秦天，去哪儿？”
“今天有要事？”秦天知道扁头是个麻将迷，晚上不聚一桌，说明又被领导逮住加班了。
扁头叹着气：“活儿越干越多，偏巧打字机坏了，领导让我到街上去打印。本来这活是县府办的，他们人手不够，我被借去了。”
“又要玩啥新花样了？”
秦天瞄瞄大信封，其中一只上面写着“国有企业改革征求意见稿”。
两人边走边聊。
扁头：“省里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文件下发好几年了，市里动作挺大，咱县半点雷声没有，昨天被市里批评了，县里急，就想着在哪些地方先突破一下。”
“要试点吗？”秦天问。
国企改革，事关容石饭店承包制，他记忆中，没那么快，难道事情有变化？
扁头：“试点还没完整方案，讨论研究的，没三个月半年意见统一不起来。县里的意思，是先弄些细节搞一搞，向市里有个交代，年底快到了，也算本届本年的政绩之一。”
秦天：“有哪些细节？”
扁头：“下午会议讨论认为，薪酬机制改革相对比较容易，打算先选择几家国有企业，新招进来的员工，按改革后的薪酬考核办法实行，以前的员工还是按老办法来。这样矛盾少一些，改革的阻力也少一些。”
他拍拍文件袋：“出了几套方案，明天会议上讨论后确定实施哪一种，然后下发各企业，摸摸底，看看下面有什么意向。”
“要求改革的企业多么？”秦天问。
“多个鸟，巴不得不改呢，谁愿意担风险？现在要是跳出个企业，主动要求改革，县里指定年底给评先进单位，说不定给改革标兵这样的称号。”
文件是保密性质的，街上有县里定点保密打印单位，秦天当然不会求看。
但他就是不看也清楚，这是容石县改革的雷声。
他突然想到了一点：“诶扁头，容石饭店的承包制，县里可有研究？”
“有啊。”扁头答道，“早就在研究了，人家市里都已经在稳步推进了，咱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承包制是几年前省文件里明确要求的，这一块，以后肯定会先动。”
“跟兄弟说说，县里研究的重点有些什么？”
扁头挠着头：“好象是杭兴市国营饭店怎么改，我们就怎么跟，你看他们的方案就清楚了。但县里迟迟没有实际性方案，目的是看看市店改起来阻力大不大。”
“哦，行，我去查查杭兴饭店的方案。对了，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承包吗？”
扁头想了想：“不是，市店的方案，走的是最稳妥的一步，先不向社会推出，由饭店内部人先搞。这样失败了，影响也小很多。”
“内部职工承包？有什么具体要求？”
“我只记得，一是必须要有三级以上厨师资格证书，这个代表水平和资历；二是必须是正式工和合同工，临时工不能竞标；三是承包人需要押金和对利润作出承诺，如果利润达不到预期，倒罚起来也比较重，但具体比例我忘记。”
“明白了。”
扁头匆匆离去，秦天却推出车，慢悠悠往前走着。
这些话，对秦天来说，一个是喜，一个是忧。
喜的是，这改革的雷声来得也太及时了。
今天中午饭店经理跟他讲起可以签合同时，让秦天感到不爽的一点，就是收入。
容石饭店的薪酬，也经过了初步改革，但基本还是吃大锅饭，它分为基本工资和奖金两类。
基本工资是大头，像秦天这样新招的员工，定额为105元；
奖金属于安慰性质，不是按个人贡献大小分配，而是根据饭店利润，集中分到厨房，厨房再按厨师资历分配。
像秦天这样的资历，大约每月为15元。
也就是说，不管你干多干少，他每月到手也就120元、浮动在10元上下。
新员工一百二三十元，在容石县，算中等偏上的收入，也就百货公司、石油公司、物资公司以及容石饭店所在的饮食服务公司才能拿得到。差一点的企业就没有奖金，或者月度5元10元这样的了。
干多干少一个样，拿得多得混资历，你说谁会有积极性呢？
将要开业的私营企业贵豪大酒店就不同，在酒宴上秦天听林得华讲，他们的考核机制定得很细，谁贡献大，谁拿得多。
所以等贵豪开业后，餐饮业洗牌的时刻就将到来，国营企业不可能与它竞争，除非机制彻底转换。
今天这一趟，可算没白来，秦天决定要好好利用扁头手里的这几份文件。
但忧的是，承包小餐厅的计划，看起来有些阻碍，首先是需要三级厨师职称。自己的五级证书还是开后门给开的，按正常两年一级来算，最少4年才能拿到二级证书，黄花菜也凉喽。
二是承包人需要饭店合同工以上，临时工和社会人士不能竞标。
这一点，有些担心，但没必要担大的心，因为上午饭店经理答应自己，签的是合同工，而不是临时工，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
这是一次不彻底的改革，却是改革的第一步。
必须抓住、抓稳！
他推着车，拐进了夜市一条街。
妹妹的书包、羽绒服、围巾、皮手套……1990年100元钱，还是值钱的。
厨师长中午硬塞给他的一百元，他本不想要。但后来老头贴着他耳朵，说苏会长已经答应将明年的美食节放到容石饭店，那就是二三十万元的拨款。
拨款中，有一笔劳务费，是根据规定按比例提成，厨房至少可分到两千元，一百元就算是提前给秦天分成。他这才没再推辞。
回到家，妹妹的房间亮着灯，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轻手轻脚开门、关门，妹妹都没发现，只有里面传出的翻书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学习得非常投入。
秦天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