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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残缺记忆

杨复躺在床上,病了几天终于有些神识。但眼睛却似错乱一样,不停的翻转着。凌乱的意识不断地涌入脑海里,渐渐重塑着回忆。

奇妙的感觉,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交错却又各自有序的在杨复脑子里浮现。从远及近,不断的延伸着。两段记忆,却又都有着断裂,然后又忽然的重叠在一块。这种感觉让杨复不自觉的颤栗,又帮助着他逐渐的掌控这局躯体。

上一段记忆,自己本不过是个毕业入职两年职员,却在公司团建上,一个跌宕,从高山之巅坠落,记忆因此而陷入断裂。

这一段记忆,这里是周朝,自己名为杨复,是个书生,还是个秀才书生。

记忆里自己有一个相伴为生的父亲,父亲名为杨端,也是个秀才,记忆里父亲总是劝导着自己勤奋好学的理念。或是持书教导,或是持书自读,总之只要看到父亲,他多半便会和书联系在一块,父亲对书的依恋是自己脑海里对他最深的印象。

母亲,回忆里从未有过一刻片刻关于母亲的回忆。包括她的印象、模样,也从记忆里搜寻不到一丝一缕。母亲是生自己难产过世的,脑海里若隐若现的声音提醒着自己。同时而来的,还有心底里一丝莫名的悲怆,这大概是自己的自责。

或许没有自己,母亲就活下来了吧。这是从心底里对自己的责问。

记忆里还有个若隐若现的叔叔,叔叔具体的名字记不得了,但他总让自己喊他‘奴叔’。每次喊他的时候,他总是会用以最诚挚的笑容回报自己,然后轻声念叨着,‘在呢,在呢。’。奴叔和自己父亲的关系很好,好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父亲曾用一句话解释过他们两个之间的交情,‘相识满天下,知音能几人’。大概是他们都是落第的读书人,有着同病相怜的情愫。奴叔的学识也很好的,他和父亲几乎为自己开了个私塾。

奴叔死在父亲前面,没病没灾的死了。

年幼聪慧,勤奋好学,这是小时候别人满口的夸赞,是父亲和奴叔的功劳。自己也不负众望,十二岁那年,自己第一次参加科举,一路通过县试、府试,最终以院试第一的资格,成为了年仅十二岁的秀才。

县试第一、府试第一、院试第一的成绩,又让自己成了‘小三元’秀才。

年仅十二的秀才,年仅十二的小三元秀才。一时间风光无两,就连当年府里的高官都夸赞不已,送来了一副匾额。

‘一门秀才’。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

可荣耀也就此终止,杨复废了些力气,扭身看着被摘下来丢在一旁的‘一门秀才’,已经落了不少灰尘了。

成为秀才的那一年,杨复报考了乡试,那是通往举人之路的秋闱。顶着‘小三元’‘十二岁秀才’光环,进去贡院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站在门口等着‘连中四元’‘最小举人’的诞生。

杨复没能连中四元,也没能成为最小举人,就连所谓的‘名落孙山’都算不上。人们大为失望过后,后又宽宥的认为,只是一时失手罢了,下一次一定会有的。

结果,年不第,从十二岁到了二十岁。几番不第,人们已经不抱希望,但最起码的秀才身份还不至于致使杨家沦为笑话。最为致命的是,杨复就连朝廷的‘恩科’都没考进。恩科那是什么,那是朝廷白白施舍的功名,那是朝廷对于几番不第之人的可怜。

几年,几十年不遇的恩科,所谓的年仅十二岁的小三元秀才,彻彻底底的沦为了笑柄,当年送匾额的那位官员怕是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一语成谶,这时候的杨家才真真正正的称得上‘一门秀才’。

一门秀才,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几番不第,杨复已经被人们当成了路人,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能证明当年风光的,恰好也就是眼前的‘一门秀才’匾额最为合适。

自己竟然流泪了?杨复抹了抹眼角,有着些许的泪珠。内心涌起一阵苦涩,一些惋惜、一些不甘、渐渐地竟然还汇成不可言状的恨意。

不知怎么的,此刻的杨复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一世自己的父亲,似乎总能在他的身上找到一些感同身受。回忆里,父亲也曾经辉煌过,也曾经是大家一致看好的秀才。可也是因为一场莫名的失利,一个奇怪的转折,泯然众人。

这一世回忆里,杨复能看得到父亲捧着诗书左右徘徊,然后左右求索而不得之下,失落的掩面而泣。也能看的到父亲身着着不肯脱下的儒服,站在‘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字画下,一站就是一天。那背影中,总是有股子冲天的不甘。

杨复记忆里,父亲大概就是因此去世的。郁郁寡欢之下,积病在床然后撒手人寰。

可奇怪的是,夺舍的杨复在记忆里没有搜寻到一丝杨复父亲对于杨复几番不第之后的抱怨,相反的,父亲却对自己抱有些同请。这种异样的同情,在父子身上是不应该出现的。

杨复试图从记忆里寻找答案,可渐渐地却让他更为奇怪。

脑子里的这团记忆,似乎总在向转世而生的杨复掩盖着什么。它有着什么不想告诉杨复的,或者说,它,不想被记起些什么。

越想越求之不得,杨复变得有些烦躁与不安。自己对此,似有些无法挽回的抗拒。

父亲对读书的如此热爱,对于‘修身治国平天下’如此的追求,却为何仅仅在一次失利之后却终身没在进入科举一步。要知道,虽然他没有什么‘小三元’‘最年轻秀才’的名头,可他也算是其他人看好的秀才啊。

一次失利竟能让他如此死心吗?不可能的。记忆里父亲的背影,总在自己脑海里漂浮不散。那样的背影,不可能出现在这样一个心灰意冷的人身上。

会是因为自己吗?因为想要照顾他的孩子,无奈之下放弃了读书人毕生追求的志向?杨复的心急速跳动了几下,好似是瞬间的共鸣。对此原因,自己内心竟有些认同的倾向,杨复感到诧异。

杨复忽的又联想到自己,联想到这一世的杨复。小三元、最年轻的秀才,就是说他是‘神童’也不为过。可为什么呢?会突然沦落至此。

神童、天赋。再不济也不会沦落至此。成为秀才然后便报考了乡试,中间只隔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几个月而已……断不会使一个人有着天差地别的变化。

而杨复,那时候的杨复,一切的转变,从天上到地下的转变,就在这短短几个月之间,从那个知府送来的‘一门秀才’门匾开始,一切都变了。

杨复挣扎着起身,伤病并未完全褪去,每一步都要费去好大的力气。书架上,陈列着翻得泛黄的经书。杨复随手取下一本,几乎每翻至一页,都会有着批注。而有的批注看上去还是最近才批上去的。

密密麻麻的小字证明着书的拥有者绝不会是一个懒惰之人,有天赋又勤奋的人,怎么会突然泯然众人呢?方仲永的悲剧,也不可能出现在杨复身上。他是个勤奋的人,他父亲更是一个好学的人,一个博学的人,一个有远大追求的人,一个极其负责的父亲。

杨复回想着,这一切一切的最后,只能用‘江郎才尽’四个生硬的字来解释。‘一夜之间’的江郎才尽,太过太过离奇了。

这是什么?

书里突然掉出来个东西,杨复捡起来看了看。又调动起脑海里的记忆,突然记起,杨复、这一世自己夺舍之前的杨复,他报了乡试。而现在自己手里的,是证明他身份的牒文。

但他根本就没打算去。他指的是杨复,之前的杨复。杨复能感觉的到,他报了但是他没打算去。这又是为什么?杨复注视着手中的牒文,双手不停地在上面摩挲着。

报名或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一个连考年的小三元秀才,怎会放弃科举这条路呢。那生病呢,杨复看了看自己病怏怏的身子。

由于病重而错过了乡试,这是个再好不过令人惋惜的借口。可是他为何不直接去考试,然后糊弄过去呢。可能,他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侮辱,自己的傲气不允许这么做,尽管他已经做了年。

牒文生平里,‘十二岁小三元秀才’几个字越过了他的出生、籍贯、父母,直接被丢在了最顶端,笔画间一些浅浅的凹槽,明显是被人重重点顿过,显得极为显眼,想必当初为他立牒文的那些书吏都会惊讶不止而反复确认吧。

可是这‘十二岁小三元秀才’一写便是被定格年之久再无进展,反而的成为了一丝落寞。

明天应当就是乡试了……杨复目极窗外,为了站的安稳,可是使了不少力气,却也使得他显得极为僵硬与呆滞。

自己考了年之久的乡试。猛然的,杨复异样的感觉到,自己竟然会有些不由自主的抗拒,一股脑的厌恶致使杨复站在窗前心情翻荡起伏。这是失败后不愿面对的抗拒?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自己一定要去试试,可更加好奇了。转世而来,之前苦读二十载的‘之乎者也’,好在总算没被一块消散,明天便能试一试这满肚子的文化。看一看究竟是自己‘伤仲永的悲剧’还是‘江郎才尽’,亦或是更多的、更复杂的、更令人不解的原因。

错乱的世界、错乱的历史、错乱的思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墙上,父亲亲笔题写的先贤勉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