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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此恨绵绵

位于许都外城北部的夏侯府,早间还是一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模样,此时却变得异常压抑低沉,让人喘不过气。

夏侯杰已经回来多时了,原本砸了锦绣园后,他纠集了一帮人,要去卢家,不过半路被夏侯渊给拦了下来。

他站起身,在院子里走了几步,最后停在了一棵杏树下,望着正自盛开的杏花,静静的发呆。

羿小狐,羿小狐……

今天是他下聘的日子,这门亲事,他十分在意,原本以为必成,因此,一大早的,他就觉得身上轻飘飘的,人也欢快起来。

他本想跟着下聘队伍,一起去卢家看看,一来是翁婿过礼;二来,他想和那少女好好的见上一面。他曾偷偷的见过她好多次,一次在她家院外,一次在东桥大街,还有几次是在垂柳飞扬的河堤旁。

每次见到那少女时,夏侯杰都感到眼前有一道光,照的他整个人异常明亮、温暖。他看到那少女面色忧郁的坐在河堤旁想事情,看到她站在自家的院子内,一丝不苟的切着腊肉,他看到少女将腊肉咸菜放进竹篮里,然后就一蹦一跳的出去了。

见惯了谄媚假笑的庸脂俗粉,摸惯了肥腻腻的糟糠烂肉,他第一次发现,女孩子竟能如此的美丽、可爱、纯真、温暖。

那时,夏侯杰就决定,他一定要将这个女孩揽在怀中,要将这个女孩含在口中,要让她永永远远的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

那种怦然心跳的感觉,是他不曾拥有过的。而那双大大的眼睛、那张秀气的脸庞,其所带来的温暖和满足,也是他未曾体会过的。所以,当他第三天清晨看到那少女时,他就跑回去告诉夏侯潭,这个女孩,他要了。

今天本该是个喜庆的日子,聘礼摆在院子里时,他曾躲在门后悄悄的观看。他看到管家气喘吁吁的赶回来,说翁家应允了,他的心也在那一刻飞了起来。他看到下聘的队伍离开了家,吹吹打打的前往东桥大街,他笑了,笑容满足而幸福。

他兴冲冲的找了一帮好朋友,告诉他们今天是他的好日子,然后就要带着他们出去好好的玩上一天。

后来,他们就去了锦绣园,许都城中最大的妓馆。

连月宵禁,锦绣园早已关门歇业,他一脚将门踢开,对老鸨和随从吩咐道:“今天的账,全算在我头上。”之后,他就叫来许都城中的各家头牌,让随从到大街上请人进来喝酒玩乐,只为了能痛快开心的庆贺一番。

酒过半晌,人也微醺,楼上楼下欢歌笑语,贺喜之声如三月春风,吹遍了锦绣园的每个角落。面前的倌人正嘴角含情目光含泪的说着嫦娥与后羿的故事,当听到二人情谊绵绵时,夏侯杰也难免陶醉其中。

真是愉悦的一天啊!

他心里这样感慨。这时,他就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公子,主家让你回去。”

夏侯杰正有些朦胧不清,回头看时,却是自己的亲随。他笑着让人打赏,哪知那随从却不敢接,只是面色尴尬的道:“公子,快回家吧,出事了。”

那时候,夏侯杰还没想太多,只道家里出了些细碎小事,摆摆手还要继续喝,也就在当时,他听到随从附在他耳边说道:“公子,回去吧,亲事黄了,卢家根本就不让进门。主家硬把聘礼放到院子里,却被他们给扔了出来。金银散落,牛羊乱跑,东桥大街现在是鸡飞狗跳,炸了锅了。”

只这一段话,夏侯杰当场就酒醒了。他回过头,愣愣的望着来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那随从诶的一声长叹,也顾不得许多,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沉沉说道:“那女的,她,她不是个好东西,外头有了人了!就住在驿馆中,难怪那几天,她天天往驿馆跑!”

夏侯杰的脑袋忽然间炸了,他听到女倌人咿咿呀呀的说着嫦娥奔月的凄美故事,想象着那少女将腊肉切成丝、将面团煎成饼,一口一口送到别的男人嘴里的情景。

——那笑颜莹莹的脸庞,明亮娇美的目光,竟不是看向自己,竟然是想着别人!

只恍惚间,他整个人已经开始气的发抖。他强行压制住胸口的怒气,问道:“那男的,叫什么?”

亲随记不得了,他拉着夏侯杰的衣袖,竭力劝道:“公子,快回去吧。主家,今天,唉,咱们丢人丢到天上去了。”

“叫什么!”

夏侯杰终于忍不住,怒吼起来。

这时,场中众人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光惊愕,心头发虚的看了过去。

只有那浑然不觉的清倌人,犹自含泪含情的说道:“嫦娥与后羿,被奸人所害,不得不分开,但二人情深义重,就算天各一方,也依旧想念着彼此。”

亲随这才想了起来,指着那名倌人道:“对,就是姓羿,就是姓羿。”

夏侯杰突然爆起,抓住案几上一尊酒坛,迎面就朝那倌人砸了过去。咚的一声,酒坛结结实实砸在了她的额头,接着哗啦连声,酒水陶片散碎一地。

众人全都吓得傻了,有关这位公子哥的脾气,这些倌人再了解不过。别的富家公子哥,就算再怎么飞扬跋扈,但一到了女人的裙底下、胸脯里,照样变成一个嗷嗷待哺的好孩子,乖乖的张开嘴巴等着喂食。

可这位不一样,这位发起狠来,无论男女,不管老少,逮着什么砸什么,尤其专喜欢挑些重的沉的能砸出人命的。

别人是撒火,他是要命。

场中静悄悄的,谁都不敢说话。那倌人头已破了,血流如注,愣愣的在那坐了片刻,终于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这时,旁边一位年纪略小,眉眼与她有些相似的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在那倌人身旁大声叫道:“姐姐,姐姐……”

夏侯杰全当不知,他脸色铁青,盯着亲随问道:“羿什么?”

亲随不敢吭声。

“羿什么?”

夏侯杰再次问道。

亲随低声说道:“羿……小……”

哭声太大,夏侯杰没有听清,他觉得心里很烦躁,十分十分的烦躁,尤其是面前的哭声,当真吵得他心神不宁。他站起身,抬起右脚,一脚踹在那小女孩心窝里,然后看也不看的回身吼道:“羿什么!?”

“羿小狐,他叫羿小狐。”

哭声止住了,小女孩双眼白翻,躺在她姐姐的血泊之中,抽搐几下,不动弹了。

夏侯杰转过身,随脚踢开挡在他面前的小女孩的胳膊,对身后那帮仍有些惊惧的好兄弟好朋友们说了句,“去叫人。”

人群立刻快步走出,往楼下跑去。

此时仍有许多分不清状况前来贺喜的路人,都被狠狠的打了一顿,赶到外面去了。

夏侯杰面无表情的往楼下走,这时,他听到楼上一声哀嚎。那演说嫦娥奔月故事的倌人已经醒了,却发现小女孩蜷蜗在地,一动不动。

她推搡几下,喊了几声妹妹,小女孩无动于衷。

清倌人抱着小女孩失声痛哭,她一边哭一边爬出房门,冲着夏侯杰的背影吼道:

“夏侯杰,你也算个男人?”

夏侯杰回过头来,冷冷的望着她。

清倌人头上汩汩流着血,早已染红了半边衣裳,她抱着小女孩,趴在地上,目光逼视过去,盯着夏侯杰道:“你也算个男人?”

周围安静的出奇,除了各自的呼吸,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也算个男人!许都城谁不知道,你看中的那女子,几天来夜夜淫奔驿馆,与一名白面小生彻夜苟合。夏侯杰,你也算个男人!”

夏侯杰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双手双脚也开始发抖起来,他死死的盯着倌人,紧咬牙关,从齿缝里崩出了几个字。

“给我砸了。”

老鸨本来躲的远远的,听到这话,立刻跪着爬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公子,只这一场,前前后后就来了几百人,家底也被吃空了。那姐妹俩伤成这样,能不能活还不知道。公子,钱我们不要,人命也不追究,您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清倌人的眼神渐渐涣散,头也耷拉下去,红衫木做成的楼梯上,血色与木色混在一起,如一道伤疤,尤为鲜艳。

夏侯杰转过身,径直走到门外,他回头看了一眼锦绣园,漠然说道:“砸了。”

身旁众人一哄而上,砸窗的砸窗,掀桌子的掀桌子,砸了一刻钟,手下人也已经到齐,全都拿着棍棒家什,加入其中。

原本雕花切玉、恢弘华美的锦绣园,只眨眼功夫,就被砸了个稀烂。

随后,夏侯杰领着百十号人,径直奔向驿馆。

驿馆的公人差人吓了个半死,早就逃的无影无踪了。众人找了半天,丝毫没见羿小狐的影子。夏侯杰怒气难消,便调转方向,领着众人奔向东桥大街,要去卢家。

也就在半路上,他正好遇到夏侯渊。被夏侯渊训斥一顿,赶回到了家里。

可清倌人趴在楼梯口说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驱之不散,而那倌人倒下时所流露出的憎恨且怜悯的目光,更是深深的刺在了他的心中。

“夏侯杰,你也算个男人?”

他愤恨的捶了一下树干,树枝摇曳,杏花翩翩飞舞,落在脚边。

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羿小狐。他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身体四肢也难以抑制的发抖起来。

羿小狐,你若不死,此恨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