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堪吃肉！尼堪喝酒！”
堡子店城外，八旗军大营。
这几日，投降清朝的明军一日能有三顿酒，一个个养的肥胖了许多。
他们本来都是明朝廷的正规军，也就是所谓的营兵，此时则聚集到了满洲人的旗帜下。
当了乌真超哈，也就是所谓的重兵。
“那曾想，这当兵竟然有这么大的好处！”
投降的明军，虽然听出来了，这满洲官儿嘴里的尼堪不是什么好词儿。
但是因为文贵武贱的社会氛围，并长期的拖欠军饷的影响。
到了明朝末年，莫说是什么军人的荣誉感了，就连人的尊严，这些丘八们也差不多是丢得一干二净了。
既然好男不当兵，那当兵的就一定不是好男儿了，既然也不是什么好男儿，那索性就剃发降金算了。
“打死打生，不照样是不发饷银么？有奶便是娘！”
“听那些汉军们说，到了辽东，咱们都要编到汉军里面去，每个人都能得二十头羊，一个女人。”
“大汗不发军饷，但是每人都有五十亩地。”
“俺可不会种地，打爷爷辈儿就是厮杀汉。”
“大汗会派奴才给咱们种地的！”
听了这句话，丘八们都是嗤之以鼻，还奴才；他们一个个苦哈哈的，一年吃不了两次肉。
能招谁当奴才？
一个看起来很聪明的道“哪有这么些奴才伺候咱们？我当兵二十年了，光伺候别人了。”
明朝的军人社会地位低下，当营兵还好一些，至于卫所兵，则近乎是免费的奴隶。
不要说是什么达官贵人，就算是秀才这种士大夫阶层的末流人物，都可以拿着各种莫名其妙的条子来奴役卫所兵们干活。
眼前这个营兵，就是出身在卫所系统，名唤耿小虎，可以说是深知苦楚了。
众人都是随声附和，那说“大汗会派奴才给咱们种地的！”的营兵则是满脸通红。
此时一个声音响起“他说的没错，大汗就是给你们发包衣阿哈。”
来的却是一个程姓的汉军牛录额真。
“大汗不仅给你们发女人、财物、奴隶；而且还会和你们一起分享战利品！这十年，我光战利品就分了约略一千两白银！”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须知，在此时，一般的营兵一个月也不过是一两银子。
如果能够按时足额发放，那就是谢天谢地的好事情，谁要是想去赚一千两银子，那一定是得了失心疯。
“真的有这么多么？”
“当然是这么多！但是大汗的军法也是很森严的，如果违反了命令，那一定会被从重惩治！”
营兵们听了，一个个摩拳擦掌道“可惜这一次，我们分不了战利品了。”
那程牛录哈哈大笑道“明天就是机会！”
他指了指身后绑缚的被俘汉人平民道“这些尼堪，都是染了病，快要死的青壮，你们明天驱赶他们攻城。”
一个营兵失色道“那不是有去无回？”
程牛录道“就是有去无回，你们每个人押着三十个人攻城，打光了，再押上去一批，咱手里有一千尼堪，你们慢慢用！”
这些尼堪营兵，此时却全然忘了自己就是尼堪，随口接话道“要是尼堪们不敢上怎么办？”
那程牛录哈哈一笑道“那就杀了他们，但是如果你们敢于带着这些尼堪溃逃，那么你们也会被杀！这趟差事办好了，大汗赏你们每人一头羊！”
众人听了都是心中一凛，明白了应该怎么做。
那程牛录道“这会儿，教你们几句满洲话，明天临阵的时候喊出来！”
第二日，满洲兵果然攻城了。
刘之伦站在城北的城头上，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楯车，命令营兵们准备做战。
柳保泰被他找了个由头，派到城下去收容伤兵了。
至于冯效国，则相当于是被他软禁了。
他感觉自己的安排很是完美，此刻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看来这李思并没有撒谎，今天鞑子果然攻城了，就看城北是不是主攻方向了！”
他转头对亲兵说“你们随时报告其他方面的战况！”
耿小虎穿着明朝朝廷拿民脂民膏造的铠甲，外面却套上了满洲人的熟牛皮坎肩。
他前边，却是四十个生了病的倒霉蛋，里面据说有几个还是读书人。
耿小虎大字不识一个，小时候又因为经常受地主家读书的儿子的欺负，所以对读书人格外仇恨。
他把念过书的尼堪全都聚集到了自己手下。
“这些没用的废物，推一个楯车，还这么慢！”
他大声叫骂的，时不时挥刀，用刀背砸那些可怜的人。
“快推！”
一下子用力过猛，却砸死了一个赵姓秀才，那黄白之物流的到处都是；血腥的气味，让其他汉人默默的哭了起来。
“终于越过了第一道壕沟，这壕沟修的弯弯曲曲，不知道是何用意？”
因为兵力不够，柳保泰主动把第一道防线让了出来，退守到了第二道和第三道防线里去。
就在耿小虎在自己的同胞面前逞凶的时候，一双鹰眼，却在远处观看。
“乌兰泰！这些明军剃了头，学会了满语，不也是很勇敢么？”
那乌兰泰撇了撇嘴道“大汗，让这些病弱的尼堪穿着破旧铠甲冲锋，真的能够欺瞒了那南蛮的君臣？”
皇太极道“自然是不能，大汗我自有妙计。”
乌兰泰不再吭声。
耿小虎把楯车推过了第一道壕沟，正准备再发淫威的时候，却听见一声大喊
“打！”
耿小虎一愣，却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他本能的趴在了地上，却看见前面的尼堪被鸟铳炮子炸倒了一片。
“这楯车在鞑子手里，刀枪不入，怎么倒了咱手里，却这么不堪一击？”
他心下惶恐，眼看着手里的尼堪也用完了，于是抱头鼠窜。
他当了二十年营兵，打仗的本事如何倒是不好说，但是逃命的本事却是第一流的。
他先观望了一下枪子、炮弹的方向。
惊讶的闭不上嘴，因为他发现，这枪子竟然是从左右两面侧翼射过来的。
“这壕沟，原来是干这个用的！”
大呼上当的耿小虎，一个翻身，躲到了两具死尸中间。
“这下子安全了！”
“大汗您看，这堡子果然是设计犀利！”、
皇太极笑了笑道“咱们派出去的三十辆楯车，没有一辆幸存下来，足见这壕沟如我等所料，并没有任何射击的死角。”
“只是这三十台楯车，也是花了许多银子，使了好多阿哈打造出来的啊！”
皇太极道“这一次抢的，够造一万辆了，留几辆给南蛮当纪念品吧。”
刘之伦站在北城上，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心里大感满意。
“柳保泰设计的防线，果然是能够克敌制胜。”
这两三个月以来，刘之伦的心理压力很大，他以一介庶吉士的出身，因为一席谈话，被崇祯皇帝，骤然提拔成了兵部侍郎，协理戎政。
又非常合乎逻辑的成了别人嫉贤妒能的对象。
“这一回，终于可以交代了！”
胜利的喜悦，冲击着他的大脑，他竟然没有思考，悍不畏死的满洲兵，如何变得和兔子一般，任他屠戮！
正在他高兴的时候，却听见亲兵汇报道
“大人，城南的鞑子只是尝试了一下进攻，就在第一道壕沟不动了；城东的鞑子只是在那里放炮，并不攻城；城西的鞑子连动都没动！”
刘之伦脸上露出了冷酷之色，心说“看来那李思的确没有说谎。”
又一想，既然李思提供的这个情报是真的，那么他说的另一个情报看来也是真的！
“咱们的大营里面的确是有叛徒，而这个叛徒十之八九就是冯效国！”
他正在那里出着神，却听见城下壕沟里面兵士们的欢呼声。
“就这么胜利了？”
他痴痴地看着，忽然也热血沸腾起来，举起双手跟着喊了起来
万胜！
欢呼声响彻整个阵地。
耿小虎听见欢呼声知道这是逃跑的大好时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
“再不跑就该被割人头了！”
刘之伦站在城头上看见了逃跑的耿小虎。
“把铁炮给我！”
他本来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高手，前几日见柳保泰的铁炮手威力非凡，索性厚着脸皮，索要了一杆。
这几日，他除了费心思给皇太极写回信，就是在摆弄这杆鸟铳。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他端起来了铁炮，目测距离有些远，微微把枪口准心往上抬了一抬。
耿小虎跑啊，跑。
“马上就要跑出火器射程了！”
嘭，一声闷响。
耿小虎只觉得背上有些凉，继而是滚烫的热感。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前胸，一个碗口大的伤口，赫然在目。
“他妈的，还是”
这一枪，技惊四座。
明军的营兵们，纷纷叫好。
就连皇太极也吃了一惊，良久道
“那尼堪兵身上穿着明朝的铠甲，又披了一层熟牛皮的坎肩，竟然会在一百二十步的距离，被打死。这鸟铳威力和精度，都很不一般啊！果然硕占说的没错，这一路明军，很奇怪。”
乌兰泰听见硕占二字，脸上出现了明显的不悦。
道“奴才这就让他们把那个尼堪兵拖回来，给大汗研究研究。”
皇太极哈哈笑了两声，道“不必了，我也看不懂，你把他拿去给那个从朝鲜抓过来的朴匠头看看去吧。”
说罢，打马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