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里人声鼎沸，到了饭点儿，五个跑堂同时工作都忙不过来，后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柳胖子一边骂着娘，一边炒着菜，前前后后一个时辰，才得以消停下来。
他走到水缸旁，舀了一大瓢水咕咚咕咚的灌下了喉咙。这之后，他才得意洋洋的对着帮厨们说道：“你们知道刚才那一大锅羊肉是给谁做的吗？”
五个帮厨有的在切菜，有的在烧火，但是却同时摇了摇头。
“这年景，谁还点的起一整锅焖羊肉？仔细想想啊，榆木脑袋！”柳胖子觉得没意思，咒骂道。
终于年纪最小的帮厨陈亮反应了过来：“牙行的郭少爷！”
“对！”柳胖子自豪的拍胸脯道：“郭少爷最喜欢吃羊肉了，这次我可是使出了秘密武器。看着吧，等会赏钱就来了。”
柳胖子看了看那一碗晶莹剔透，白如冬雪的东西，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容。
陈亮回想了一下，感叹道：“郭少爷可真是好命啊，他爹攒下那么大的家业，都不用他糟心，只需要每天寻欢作乐，想办法花钱就好了。”
“那可不是，郭老爷的牙行生意做的大着呢，上至茶叶丝绸，下至奴隶牲畜，只要是过边境的货，必经郭老爷之手。”
牙行这种经纪人行业，赚的是分成，只要经手的货物多，赚的必然少不了。
柳胖子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调卦道：“我听说啊，郭老爷和盛通商号也有关系……‘
话没说完，陈亮就立刻打断：“师父，这些事情咱们还是不要揣摩了，小心惹火上身。”
有些不明所以的帮厨不知道扯到盛通商号为什么是惹祸上身，但是他们看得出来，柳胖子很是扫兴。
就在这个时候，跑堂突然走进了后厨，直勾勾的盯着柳胖子：“老柳，你出来一下，郭少爷要见你！”
听到这话，柳胖子狂笑一声：“哈哈哈哈哈！”
他连连拍着自己肥硕的胸大肌，笑道：“看到了吗！赏钱来了！”
之后，柳胖子迈着霸王步走出了后厨，跟着跑堂朝着二楼雅间走去。
柳胖子在酒楼过了大半辈子，知道看人下菜碟的秘诀。像郭少爷这样把美食当做生命的人，只要给他吃好了，赏钱必定少不了。
所以刚才在焖那一锅羊肉的时候，柳胖子异常的认真，连火候都是自己掌握的。
醉仙居二楼，一个不大的小雅间之中坐着三个人，桌上摆着一大盆羊肉，还散发着热气。羊肉周边是几碟小菜，小菜有些凌乱，羊肉却剩的不多。
坐在主位的是一个穿着蓝褂子的年轻人，肤白人瘦，手里拿着一把翠玉折扇，倒是有那么一点点风度。
他就是大家口口相传的美食家郭少爷，本名郭兴。
“郭少爷！厨子我给您找来了。”
郭兴只是点了点头，就从兜里掏出了几枚铜钱撒在了桌子上。
“拿去吧。”
到底是阔绰人家，出手就是不一样。
此时站在门帘旁的账房先生叶冲看着那些铜钱，牙咬得直痒痒。反正这钱到了跑堂的手里，叶冲也是要抽一遍的。
郭兴这才抬起头看着柳胖子，和他想象中一样，柳胖子是个标准的厨子模样，脑袋大脖子粗。
“这焖羊肉，是你做的？”郭兴用折扇指着问道。
“回少爷的话，是小的做的，怎么样，咸淡还和少爷的心意吗？”
柳胖子慈眉善目的陪笑，郭兴却冷笑了一声：“哼！”
“咸淡？你自个儿尝尝。”
这个时候叶冲率先意识到了危机，情况好像不对劲。
柳胖子看了看叶冲，心有余悸的拿起了一双筷子，小心翼翼的蘸了一下羊肉汤，点在了自己的舌头上。
筷子接触舌头的那一瞬间，一道穿云箭射进了柳胖子的脑海里。
这……！
怎么是甜的！
这甜味不是一般的香甜，而是腻味的齁甜，整个羊肉汤和羊肉都被这股奇怪的气味笼罩着。
可是柳胖子不明白的是，他没有放糖，为什么是甜的？
郭兴突然发问道：“柳大厨，叶先生说你在酒楼干了二十多年了，那么依照你这二十多年的经验，这菜咸淡怎么样？”
柳胖子立刻弓腰，吓得冷汗直冒。
焖羊肉没有咸味，只有甜味，这让羊肉的膻味更加肆虐，这菜失败了！
叶冲尝了尝菜汤之后也变成了黑脸，在美食专家郭兴面前，柳胖子搞这么一出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郭少爷，这是个误会，请您莫要动怒，我马上让后厨重新做一份来，今天的饭钱都算在我头上。”
叶冲眼疾手快，想要极力的弥补，以免郭兴迁怒。
可是郭兴不依不饶，他死盯着柳胖子，问道：“照我看，菜做成这个样子，已经不是失误的问题了，柳胖子，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郭兴出丑？”
郭兴是个美食家，他知道要把菜做的这么难吃，也是不容易的，除非是故意的。
柳胖子的麻布汗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还在脑海中寻找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这道菜全程都是自己经手的，如果出了什么问题，那就是……那就是那个白皮奴隶的错。
突然，柳胖子恍然大悟。
昨天早间，他无意中看见白皮奴隶身上有一包白色的东西。别人不认识，柳胖子却知道，这是产自西域的上好湖盐。
中原地区用的大多数是井盐，颗粒大而且发黄，入菜不好入味。
但是上好的湖盐就不一样了，雪白如雪，晶莹剔透，如尘土一般细腻，咸味适中且极易入味。
虽然柳胖子不知道一个奴隶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但是从他见到这包湖盐的第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要把它夺过来。
所以之后柳胖子一直和白皮奴隶伍永套近乎，甚至专门支走了另外两个奴隶，留下伍永剥葱。
就在二人谈话的间隙中，柳胖子顺走了那一包湖盐。
之后，柳胖子听说郭兴来到，便把湖盐派上了用场，希望能够获得郭兴的青睐。
柳胖子的算盘打的是不错，但是唯一的缺憾是，即便是他这样经验丰富的厨子，也没有想到，那一包晶莹剔透的东西，不是湖盐，而是砂糖。
此时人们的糖分少摄入主要是饴糖，是乳白色的块状物体，况且吃糖是一件很奢侈的东西，所以像柳胖子这样的人，没什么资格接触糖，更不可能对糖有全面的认识。
所以那包东西在柳胖子的眼里不可能是糖，只能是盐，这样先入为主的判断害了他，让他只能面对郭兴的责难。
“郭少爷！这件事和我无关，是那个贱奴！”
想明白了这一切，柳胖子绝望了，但是在绝望的最后关头，柳胖子决心要拉伍永下水。
“是那个贱奴，送给我一包东西，说是上好的湖盐，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也不知道湖盐会是这个味道啊！”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柳胖子还认为那包东西是盐，只不过是味道怪异罢了。
伍永正在后院铡草料，他打死也想不到，一口泼天大锅莫名其妙的正在往自己的头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