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处山梁之上，顾余骑着战马向下看去，一个不小的村落隐隐出现在视线之内。
顾余抬头看了看天，这雪眼看就要下了，只能是先到那村子里避雪，等过了这场雪再另寻落脚之处。
所谓望山跑死马，一路来到山脚，天色也渐渐昏暗下来。
一片雪花落在顾余的脖颈处，冻得他一个激灵，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终于到来。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北方的冬天终是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雪来得很急，下得很大，地上很快便积起些许雪霜。
顾余是摸黑进的村子，村子里已经没有活人，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还有一股浓重的烟熏火燎味。
沛邑城破了，周边的小村落也免不了遭难，可能是齐军干的，也有可能是沛邑城逃出来的流民干的，当逢乱世，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顾余在村里找了个落脚点。
这里应该是哪家的厨房，缺了一个大口子，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往里灌。
村民们走得很仓促，却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应该是后来的人将这里打扫得分外干净。
好在厨灶还在，顾余生起了一团炉火。
趁着摇曳的火光摸寻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豁了口的陶罐，在里面塞了一大把积雪后架在了炉火之上。
战马在哀鸣过后栽倒在了地上，顾余切下一大片马肉放到陶罐里。
大雪封山，根本就没有青草可供战马食用，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趁早了结了它的性命用来填饱肚子。
没多久，浓郁的肉香就从陶罐里飘散出来，一罐肉汤熬好了。
顾余趁热喝了一口，因为没有佐料的缘故，肉汤的味道显得差强人意，但在这种时候，能喝上一口肉汤，吃上一口马肉，顾余已经很满足了。
吃饱喝足之后，顾余在战马的尸体拖到屋内，用长剑给它开膛破肚之后，将其内脏全部挖了出来丢到一边。
做完这一切后，顾余将身上的衣服脱得一件不剩钻进了马肚子里，只留一个脑袋在外头。
没多久，顾余放下所有防备沉沉睡去，几天下来，他总算可以睡个好觉。
大雪封山，可以说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清晨，顾余缓缓睁开眼睛。
身上暖洋洋的，让他有点懒得动弹。
猛然间，屋里炉火旁睡着的一人让他瞬间清醒，一股寒意直上心头。
顾余飞快从马肚子里钻出来，抄起一旁地上的长剑便冲向那熟睡之人。
“啊！！！！”一声尖叫响彻村落，震落屋檐上的片片积雪。
女人？
顾余皱着眉头一把捂住那个还在尖叫的女子的嘴巴。
“再叫我就杀了你。”满脸马血的顾余恶狠狠道。
那女子点点头，看向顾余的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
外头的雪依然下得很大。
穿好衣物的顾余和那女子对立而坐，炉火上炖的马肉汤让那女子直咽口水，不时眼睛往那边瞟去。
顾余打量了一番女子。
年龄不大，大概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翻领毛大衣，这种材质的衣服顾余只有在以前还在沛邑城当兵的时候见那些官户或者富商穿过，不知道这女的是从哪里扒来的，但肯定不是沛邑城逃出来的流民。
顾余虽然没识过字，但记性却出奇得好，在沛邑城当兵三年，上至官甲商户，下到黎民百姓，每个人的模样他都记得，但唯独没有这个女子。
“赵人？”顾余开口道，右手悄悄摸上放在身旁的长剑。
“我……我……我是齐人……”女子俏生生道。
顾余眼中凶狠之色一闪而过，抓起长剑便向女子刺去。
没想到女子突然一个翻滚躲开了那一剑，手脚蹬地向后躲去。
“你是齐国士兵，为什么要杀齐人。”女子惊恐道，很快便感觉到后背处厚重的墙壁，她已经无路可逃。
“齐贼毁我家园，该死！”顾余双眼通红，右手持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女子跟前又是一剑刺下。
“我是魏人！我是魏国金州人！”女子双眼紧闭，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
呲。
长剑插入女子脑袋边几公分处的土墙之中。
顾余拔出剑，居高临下地看向女子冷漠道：“我怎么信你。”
其实一开始顾余就知道这女子不是北地之人，因为口音不对，但他之所以想杀这女人，是因为她在欺骗自己。
在这种乱世，人比野兽更加可怕。
顾余之所以一早没有直接杀她是因为他需要找个引路人，毕竟他是赵人，去了别国根本入不了户籍，说不定还会被当作奸细处理。
但一个满嘴谎言的引路人，他宁可不要。
“我……我叫苏春，是魏国金州城魏府的丫鬟。”苏春低头说道，不敢看顾余的眼睛，因为她觉得顾余的眼神就跟那些野蛮的齐国骑兵一模一样。
“你一个魏人为什么要到这赵齐交界地来，又为何一开始要欺骗于我？！”顾余走到一旁，将长剑插在地上，表示他已经相信了苏春的说法。
经过一番交谈之后顾余才知道，原来这苏春是魏国上将军魏沧海的千金魏清水的贴身丫鬟，因为魏清水偶然间听到魏沧海与副将的谈话，得知齐国精锐攻打沛邑城，想要派人来刺探军情。
从小便因为女儿身而不被父亲认同的魏清水带着一些亲卫偷跑出来，想要来刺探军情回去让魏沧海刮目相看，没想到刚到这赵齐交界地的十万大山便遭遇了正准备班师回营的齐国精锐，魏清水被抓走了，只有苏春在亲卫的掩护下逃了出来。
本想回魏国找救兵的苏春又在这大山里迷了路，又恰逢大雪封山，饥寒交迫走投无路的她正巧被肉香所吸引便寻到了这里。
吃了一些残羹剩汤之后根本没有发现睡在马肚子里的顾余便就着炉火沉沉睡去，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听完苏春的述说，顾余陷入了沉思。
魏清水被抓走，这个丫鬟回去肯定是死路一条，我若是带她同行，一是多了个累赘，二是即便是到了魏国也落不着好，还不如直接将她杀了，免得她饿死或者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成了野兽的食物，除非……
顾余抬起头看向苏春，吓了苏春一跳，她不由蜷缩在墙角双眼带着泪花。
毕竟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苏春生怕顾余会做出什么禽兽行为。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顾余咧嘴一笑，露出一个他自认为比较善意的笑容。
说罢，他站起身，从炉火上取下香气扑鼻的肉汤放在地上，又捡来两根冻得发硬的树枝折断当做筷子。
“来吃吧。”顾余递出一双筷子。
苏春躲在墙角，只是看着顾余却不敢动弹。
顾余无奈地撇撇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吃了一半之后方才走到另一头的墙角靠下，将身上的皮袍子裹紧开始闭目养神。
不出顾余所料，没多久，苏春便已经在那罐肉汤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等这雪停了我们便去救你家小姐。”顾余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嘴里塞着马肉的苏春先是一愣，然后两眼一红，咧开嘴便哭了起来，咬碎的马肉大把地从嘴里掉到了地上。
苏春赶紧又捡起来塞到嘴里，哽咽道：“你是个好人。”
好人吗？顾余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只不过是想在这乱世找个好的依靠罢了，而那个魏清水便是送上门来的大靠山，前提是顾余能在齐国精锐手中救下她，说不定她早就已经死了，不过这个就得等到时候再说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顾余对这句话一直深信不疑，可是他的船什么时候能到桥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