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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御剑下山

南明山上匪寨有一十二处,峰林郁葱之间,寨子星散林立。

自那一晚舆阳七侠的闹剧之后,迟旭虎携威势席卷其余十一寨,统领了这漫山小匪,势力一时大增,颇有成为青州又一大匪寇的趋势。

可他得此大势,其人自身却愈发低调,管束小匪,少有下山为祸的行径,颇有种义匪姿态。而纵然是在这漫山之中,他也并非是肆意妄为,那曾经江鱼修炼的北崖端,更是被迟旭虎厉令小匪禁足,不得妄自攀上北崖端。传说当年有人见过仙人于彼处踏空而行,只是而今早已人去山空,徒留漫山美景无人去赏。

只不过眼前重游故地,江鱼倒也省的麻烦,自与聂老叟隐匿身形,凭借他们一身功夫修为,倒也简单,大摇大摆登上这南明山北崖端,远眺夕阳殷红。

秋日山风凌冽,聂老叟便站在往日师尊经常盘膝而坐的青石上,江鱼看在眼里,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也还是罢了。自家师尊是出海寻仙山去也,又不是入土为安去了,他也用不着借这青石凭吊什么。

夕阳余晖撒下四野山林,劲风吹拂的老叟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眯着眼睛,干瘦的身子却站在崖端犹如松石,举目眺望西边日头。

江鱼在崖上随意漫步,此地的一草一木,他都最是熟悉不过。

老叟看了半晌晚霞,又抬头望着顶上石壁,这番仰着脑袋看着,许是累人,他也不管其他,兀自蹲在青石上,如同农家老汉一般抬眼往上瞅着。

在崖上转了一周返还时,江鱼看到的便是这等场景。

顶端,是由江鱼师尊曾经捻指作剑,遥遥划刻着的九剑诀内的诀要机妙,但不似典籍那般详细,不过只是一招半式,却最为精巧。

在这山崖上徒留数载时日,刻痕依旧清晰可见,剑意仍旧存留,聂老叟看在眼里,脑海中便好似有个人影在推演那剑招去势,一招一式,最是玄妙。

他这一蹲,便是直到月明星稀,方才长长出了口气,从那玄之又玄的意境中抽回神来,喟然叹道:“不愧是那老家伙,真如仙人手段...若是寻常习剑之人有幸观摩到这崖壁所刻画之物,定然与剑道大有精进!”

“世上当真有仙人?”江鱼反倒是对这个更感兴趣,这也是寻常,他在这里苦修数载,日日夜夜望着这头顶崖壁,便是做梦也能梦到,早已在心中推演了千遍万遍,是以只是抬眼打量了一下,便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世上若无仙人,武道之上又是什么...又能是什么?”聂老叟有些失魂的摇了摇头,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腿脚,从青石上跳下时,有意无意的一挥衣袖,上方石壁落下一层扑簌的灰尘。

老家伙也是心黑,自己看了,便不许后人再有幸看见,江鱼瞥见他的小动作,暗暗鄙夷。

“那怎么才算是仙人呢?”江鱼顿了顿,回忆了一下自己往日师尊,描述道:“凭空而走,御剑而行,可算是天人手段?”

老家伙想了想,捏着胡须笑道:“小子,你可是问错人了。”

“我又不是仙人,哪里知道什么才算是天人手段...”

“只是你所述的这些,倒也并非是不可做到,那峨眉山传说中的白猿老祖一剑可令峨眉倾、曾与我名气相似的叶西湟也是吹嘘自己一剑可斩西头红霞、曾经的开国刘军师更是持斩龙剑斩尽天下龙脉,将偌大个阻龙山生生劈成了河上石洲。若是在一般人眼中,也算是天人手段了吧...老朽我被困湖底数载而不死,依旧活得滋润旺盛,算得上是仙人了吧?”

“终归是你并未站在我这般高度,才会问出这么好笑的问题,仙人便是武道之上,可武道之上有什么,我却也不知...”

“阻龙山当真存在?刘军师斩阻龙山的传说,竟是真切?”江鱼有些愕然,瞪大了眼睛问道。

“老朽我也并未真就亲眼看过...”聂老叟捏了把胡子,随江鱼往回走着,头也不回道:“只是当初被镇压湖底时,却也是的确感到了古怪,隐隐有磅礴浩汤大气势无处不在,也真是一处修炼的好去处。若不是如此,我何至于武道精进?若无这份缘故,我岂能轻易放下被困数载的仇怨,轻易便放了你小子?缘何?总不成因你这张脸吧。”

言谈之间,老家伙话里依旧夹枪带棒,总气的江鱼牙痒痒,可方方下了北崖端半途,却见到前方一人孤身立在山路侧,望见他们,也不待他们来到近前,远远便极其谦卑的行礼。

聂老叟住了口,江鱼反倒是看出了这人,可不正是迟旭虎其人。

他倒也是机敏,想来是听到小匪通报,但又不敢轻易登北崖端搅扰,便守在这下崖必经之路等待。

江鱼轻声笑了笑,面上却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问道:“迟寨主,你这又是何故?”

这近来南明府境内风头最盛的悍匪咧嘴笑了笑,一脸憨厚的模样,开口道:“迟旭虎见过公子,见过这位...老神仙。”

曾经小匪间传闻南明山北崖端有神仙踪迹,有小匪声称见有老神仙飞掠回返,凭空而立。

迟旭虎虽然只以为是江湖高人,但毕竟不曾亲眼所见,便本能以为是眼前这干瘦的聂老叟。

“当日多亏了公子解救,特地来拜谢公子。”

他又担忧江鱼以为他时日让人监控北崖端,免得无辜惹怒了这位人物,便紧跟着又开口解释道:“自公子下山后,这北崖端在下便勒令封锁,不许十三寨中小匪踏足附近。这次也只是有小匪眼尖,巡山时偶然望见有人飞掠林海而过,是以旭虎暗自猜度公子许是回返,特意来此等候。”

江鱼点了点头,倒也不会跟他较真,随口道:“不过是回来看看这当日旧居,下次来时,便不知是几时了。”

聂老叟手背在后,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眼睛盯着这匪人,嘎嘎笑道:“老神仙?这称呼老朽听得心喜...”

迟旭虎附和的笑了笑,主要精力倒也还是放在了江鱼身上,对这老人,他其实并未太过在意。

毕竟眼下公子才是当日护住自己的人物,有这份恩情在前,饶是眼前这干瘪老头是个何等人物,在他看来都要排在江鱼之后。

可老家伙却有些赌气似的,执意问道:“你说我是老神仙,你可亲眼见过神仙?”

“这...在下哪里有这福分...”迟旭虎干笑了两声,有些不知如何接这话头。

“那让你看一看又何妨?”

聂老叟合上眼睛,一手按在同样有些愕然的江鱼肩上。

一道清脆的剑鸣声,偏偏悠长延绵,在山林间回荡。

刹那间,老叟背上青铜古剑飞悬而起,掠过半空,一道明亮的光辉照亮整片山林。

这匪头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犹如神迹的场面,两腿一软便跪在原地。

聂老叟起力一抓江鱼,脚下生风一般凌空拔起,稳稳踩在剑身上,口中只是长啸一声:

“去!”

青锋好似游龙,瞬间撕裂山风,载着二人自往山下而去。

山间小匪看的清晰,有仙人御剑下北崖,消失在天边,期间寨中青锋刀刃鸣颤不知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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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拉风十足的御剑下了南明山,聂老叟这厮一头便扎进了灌木丛中。

两个人滚做一团,一身濯洗干净的新衣都被木丛倒刺剌成了布布条条,蓬头垢面的不似个人样。

人前显圣虽然来得好,狂霸酷炫吊炸天,可真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且不说那在耳边的劲风刮得他面上生疼,便就是这会儿,两人都一屁股坐在了污泥堆中,真就是凄惨非常。

这看过去,哪里像是个仙人,便活生生是两个倒霉鬼,彼此老眼瞪小眼,好似比惨一般,只得苦笑不已。

江鱼抬起手掌,在鼻端嗅了嗅,还好,除了正常的淤泥臭味外,倒没有某些排泄物的味道。

这倒是苦中之乐了,望着这自己把自己摔的有些懵逼的老家伙,江鱼着实是无奈,起身本能的拍了拍衣裳,倒也只是徒劳,不过多了几处黑手印,更显得惹眼。

面上抽了抽,江鱼讽刺道:“老神仙的人前显圣,便是这般天人手段?”

聂老叟半晌才缓过来,挠了挠脑门,老脸上难得有几分害臊模样,可口上却依旧死鸭子嘴硬,不确定道:

“呵呵...这...不是挺完美么!临空御剑下南明,日后也是武林中一大佳话!”

“保管你若是再见到那小匪,他必定将你奉起来拜会,你说一,他不敢道二。”

这老不修还真就是不要老脸,江鱼听他这会儿嘴里还在信誓旦旦的放着狗屁,不禁臭骂道:“也是,这显圣手段,想来天人也难做到,真就只有您来,才有这中途坠机的本事。”

说着,他还尤有后怕的拍了拍胸口,道:“好险是抛物线坠下来,若真是直愣愣摔下来,你我便真就去见天人吧。”

聂老叟依旧大言不惭,放声笑道:“哈哈~偶有失手,小子何必如此,只是恰逢被你碰见,你说巧不巧?”

江鱼懒得搭理这厮,兀自在草丛上搓下脚底臭泥,自个现在满身烘臭,心中只想立刻寻处客栈歇脚打理,好生洗个澡冲刷干净。

可这老家伙下山时只顾着逞能,天知道他是往哪儿飞的,这会儿放眼也望不见半处人烟村落。

若是往回走,倒也可以,但江鱼没提这事儿,聂老叟也权当不知道,二人都丢不起这个人。

纵然不上南明山,可但凡是偶然碰见了山下的小匪,两个这般凄惨模样,指不定被人笑掉大牙,索性便横起一条心,绝不回头。

抬头望了望北斗,江鱼寻了个方向,心中权衡了片刻,兀自叹了口气,骂道:“老家伙,走了!”

若是以往,聂老头听到这称呼,早就跳起身来,好生教训他一通了,直让他学会了尊老敬老才可停手。

只是这会儿他自觉理亏,倒也是权当听不见,腆着脸的从泥坑里爬出来,翻出满是污泥的青铜古剑背在身后。

兀自闻了闻,自厢老脸上都露出嫌弃表情,老家伙一脚深一脚浅追上来,旷野上留下一串串发黑满是淤泥的脚印。

“你怎地这般臭...”老家伙一靠近,江鱼捏着鼻子,颇有几分便秘的表情。

聂老叟干干笑道:“哪里...哪里...你小子也差不离多少。”

说话间,他一边悄悄的在地面搓了搓,将脚底狗屎搓掉,

星野西垂,一老一少相依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