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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大娘店

离了山水楼船,蚁舟飘飘荡荡,沿着长河水势而下。

神州之上山川河脉,最是长河浩荡延绵,在晨曦金光洒落在河面上时,一叶扁舟摇晃而去。

江鱼对着晨光吐出一口浊气,放眼望去,才真知天地无穷而人力之微,自身不过所谓天地一逆旅的深深感触。如此也无怪那般多的代代江湖豪杰,踏入武道巅峰之后,大都出海寻觅仙山,欲穷极武道之上的景色。

不同于他每日清晨早起打坐悟剑,唐可畏慵懒,及至正午才悠悠转醒,不多时高女侠也从船舱内探出头来,二人的懒散可也真有得一拼了。高凤薇倒不去说,真不知似唐可畏这般每每睡到日上三竿,一身功夫却是如何得来的。他一手银枪潇洒大气,江湖上可列为使枪的个中翘楚。

昨晚三人聊了许久,据唐可畏亲口所述,这一杆银枪源自他祖上,唐家枪在东三州也是名气极大。只是后来唐家那位老祖与人以武争锋,落败后内伤难抑,在家中不多岁月便去了。故而此后唐家弃武从文,便渐渐的放弃了这一道途。可他偏偏对书卷兴趣不高,唯二有意习练的,一者是画、一者是枪。是以,他便重拾了这柄唐家霸王枪,但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全凭着异禀的天赋达到这般境界。

此时船儿也临近一处村落,在不快的水流中,依稀能够看到岸边村上冉冉升起的炊烟。

两人便都揉着肚子,不约而同的打定了主意,便要先在村落停泊修整。昨晚走的匆忙,船上当真是空空荡荡,武人不是仙人,一顿不吃也饿得慌。江鱼一夜未眠,体内气机流转,面色这才微微有些好转,他倒也不去拂这二人的兴致,左右自己仍旧是个病号,蚁舟拨浆也非是自己动手。高女侠心里也是不肯,想她堂堂女侠,却做了一夜的船夫,想想都着恼。

但她不愿,唐可畏却更是脸皮厚过城墙,顶着那对水汪汪的双眼视线,生生的权当无事,一手揉着肚子,一手伸出船舷去捞水喝。喝了半晌眼见船儿当真是离得村落愈发的远了,高凤薇终究是绷不住了,冷着脸冲他喊道:“姓唐的,你在作甚?”

唐某人好似一滩烂泥一样躺在船上,背倚着船塝,手一捧接着一捧的捧水咕嘟喝下,头也不回道:“肚中着实饥饿难耐,便喝水顶饱啊...还能如何?”

高凤薇简直被这男子的无耻给气笑了,为了不去摇浆划船,竟然要生生喝水顶饱,本想便让他就喝的满肚子晃荡便是。可转念一想自己从昨晚也还未曾吃过东西,终究是被他的无赖打败,冷哼了一声,绷着脸转身去苦逼之极的划船。

船儿悠悠靠岸,落好船锚,几人登上岸来。但他们二人在船上僵持一会儿的功夫,船儿已经错过了那村落,若是要去拜访村中民人,那就只能折返些脚程。但所幸岸边官道上,倒也立着一家酒肆的招牌,店门前有一株古榕生的古怪,弯弯曲曲枝蔓好似毒蛇一般。江鱼驻足片刻,还未细看,便被迫不及待的高凤薇催促,便跟在后面步入这唤作“大娘酒肆”的破落小店。

三人进店落座,举目四顾,店内显得十分破落,也就是眼前的桌椅还算擦得干净。

高凤薇兴致颇高,船上最是苦累的活都是她这位女侠来做的,两个大男人一个比一个疲懒。江鱼身上有伤,高凤薇倒也不去强求,可这唐可畏真就是可恶,分明就生龙活虎,在船上还表演了一阵子“凭空绘图”的可笑本领,而后生生侃了一夜,偏偏让他去做些苦力活,便叫的比谁都屈。

心中气恼的想着之间,高女侠那对眸子不自觉的便狠狠的瞪着唐可畏,后者却好似未见,这脸皮当真是厚的没边儿了。

“几位客官,本家有上好酒肉熟食,赶路歇脚最是正正好。”话语打断了高女侠心中暗自的抱怨,她扭头看去,正见到从后厨转出一位丰满的妇人,她穿着一身的褐色布衫,腰间系着一条红色娟裙。那布衫偏偏在胸脯出半开半解,露出一抹白皙来,面上更涂着厚厚的脂粉,发髻上插着一根碧绿色的翡翠钗儿。

高女侠哪里见过这种风骚打扮,俏脸上当时便红晕了半面,颇有些张口结舌的样子。

那妇人转到近前,也是愣神了一下,心觉得眼前这三人各有不同,与普通的行脚客江湖人相比,犹如天上地下。那面色有些苍白的男子笑容温和,微微冲她点头便移开了视线,这也还算普通;但那红衫的女子却当真是容貌秀丽可人儿,此时俏脸半红,好似一颗半熟的果儿,鲜美可口。至于最后那男子,则更是让她看了一眼便移不开了视线,面上那容貌竟是比女儿家还要细腻漂亮几分,一对桃花眼眨阿眨的好似勾着她心弦一般。

高凤薇在心里暗骂这妇人搔首弄姿,故意敞衣露肉,可妇人也在心里暗自嘀咕,便打着小算盘,那脸色苍白的男子也就算了,一看就知道多半是个肺痨鬼,没个毬用,一身衣衫还最是褴褛,不成样子;可桃花眼男子却真是极对她胃口,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她见过,但这么漂亮好似女儿身的可还真是头一回。她心中暗道,纵然是便宜那老鬼一番,让他把那女的自个拿去享用,但这男的她也得要收到自己石榴裙下,真不知会是个何等滋味呵。

心里盘算不停,妇人口齿却也伶俐,三言两语便报上了几番菜名,高凤薇已是羞红脸,哪里敢去看她。偏偏两个男人都是一个懒过一个,连张口都懒得张,她只得是囫囵随意点了几项,又被妇人推销着选了酒水。高女侠毕竟是道行浅,哪里比得过这等开酒家的一通话术轰炸,那胸脯又在眼前乱晃,她面红耳赤几乎要钻到桌底了,只得是胡乱应下。

可还没等她喘口气,妇人却也不走离,不紧不慢的摊开了肥手,面上带着油腻的笑,“几位客官,小店规矩,酒菜之前,还须先要付钱才行,承惠四两银子。”

高凤薇纵然是见识少了,但这些常理还是懂的,顿时不满起来,“开酒家的,哪有先给钱银后上菜肴的这番规矩?”

妇人丝毫不与她争辩,而是抹着泪倒苦水:“姑娘有所不知啊,小店常来的多半是些赶路的江湖人、行脚客,他们有些用完了酒菜,抹抹嘴出了店门便离了去。我等小店哪里寻得人影啊?几番下来,小店财薄,恨不得关门大吉了。”

“我也不是怀疑几位,只是吃一堑长一智,为了避免这番情况,这规矩也就设下了。”言语间,妇人还低声啜泣着,胖手抹去几滴泪,“几位想来也是常日行走江湖的少年侠客,还望能多多体恤民生多艰,切莫让民妇为难。”

这番话顿时将高凤薇说的哑口无言,她耳根子软,最是见不得他人诉苦。听妇人这么说,也觉得先行结账甚是有理,不免便去掏银子,可找了片刻,才忽的想起,昨夜席后歇息,她早已将银袋放在房中。后来韩吴闯入,悍匪逼杀,一连串的事故让她早将这事忘了个干净。反应过来,高女侠顿时窘迫,视线不敢同那妇女对视,转而示意二人。

江鱼冲她笑了笑,就在高女侠以为得救时,后者却忽的站起身,一言不发便往外走,女侠愕然追问,江某人更是嗖的窜出了店门,哪有半分重伤的模样,中气十足的声音还在堂中回荡着。

“如厕!”

理由强大不可反驳,高女侠看向了最后的唐公子,后者当真是目瞪口呆啊,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无耻了,没想到自己这师弟还要更胜一筹!

唐可畏晃了晃身子,本也想打着如厕的牌子尿遁,可看高凤薇面带杀意,若是自己扯出这番话,女侠怕不是会忍不住扑上前咬死他。

颇为感慨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的唐公子仰天长叹了口气,眼角挤出两抹眼泪,换上一副可怜模样,更比那妇人让人怜惜万分。可高凤薇早上过他的当,哪里会在一个坑掉两次?这会儿更是看穿了他卖惨的技俩,由是在杀意腾腾的目光下,唐可畏只得肉疼似得从怀里随手抓出一沓银票,正是江鱼昨晚取画后留在他房中的钱银,足有万两之多。

妇人看在眼里,顿时视线都直了几分,呼吸都不免急促了几分。

而有银在手,高凤薇也底气稍足,可苦苦等着,却见到唐某人翻来覆去一张张的数过,迟迟不肯给钱。

高凤薇还有些不解,可又等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厮是在找面额最小的那张。可能是找来找去找寻不到,便又塞进了口袋,扣扣索索的从不知身上何处犄角旮旯里,寻到几两碎银放在桌上。不待妇人去拿,想了想却又捡回了一枚藏好,暗道当是差不多了,这才忍着心痛,长叹了一声,似乎在哀叹自身悲惨。

妇人脸上的笑都僵了,这人长得如此俊俏,什么都好,偏偏就是这个性子着实太过吝啬。那怀中银票足有万两,他生生抠出几两碎银出来,还一副割了肉的心疼模样。妇人心里无奈的吐槽,肥手拾过银子,脸上肥肉一颤一颤的往后厨转入。

高女侠简直被唐某人的行径惊得呆住,敲了敲桌面质问,这等手里有银票万两,却为一两二两的银子斤斤计较,着实是罕见的吝啬鬼。

唐可畏肉疼似得灌着茶水,好似是卯足劲了要喝回本,抹着泪哭穷道:“高女侠你这可真就是不当家,真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小可家中八房夫人,各个花钱如同流水。饶是在下一幅画能卖得万两银子,每月进项颇多,都止不住这八个女人总是要剁的手啊!如同八个支流分水,纵然小可家中有座银山,也禁不住这般花法!尤其是这又近了双十一,天杀的沈家商行又搞大促销活动,商人当真是黑心,胭脂水粉先是涨价后打折,甚至还要更贵一些。”

“可女人却偏偏就吃这套,那当真是拦都拦不住,银子哗哗的像水一样往外流...”

高凤薇听他开口便是“八房夫人”,已经是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壶热茶烫死这个小地主阶级。而后又听他絮絮叨叨,不停抱怨自家那八位妇人何等浪费,吐槽女人不识数,连涨价后再打折的价格比对都不明白,更是满腔怒火,柳眉倒竖,一拍桌子就往外走。

唐公子苦水才倒了一半,这听众就愤愤离席,他不甘的挥手大叫,“高女侠,这可不是在下危言耸听啊,你可知道她们今年六一八大促时在江南皮革店血拼了多少,说出来怕是吓到你...喂,高女侠,你去哪里?”

“如厕!”

不多时,高凤薇重新往店里走去,临近之时,却见到江鱼在旁边那株形状古怪的古榕前站着,低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她走过去询问,刚要出声,后者却俯身蹲下,捻起一抹树根侧的泥土,在鼻端嗅了嗅。转身之时,正看到高女侠蹑手蹑脚的接近,不待她发问,便道:“小心,这店家有古怪!”

高女侠心中一惊,望见江鱼指肚有一抹暗红,她自是聪慧,便提起心来,也并不声张,跟着江鱼便往这酒家里走去。

不多时,那妇人便从后厨掀开了帘子,端着酒水扭着水桶般粗大的腰肢走来,一一为几人满上酒水,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往唐可畏脸上瞟。随她身后,更有三五个粗大汉子,一人手中端着一碟菜肴,都呈上桌来。江鱼心中暗自冷笑,似是无意间问道:“店家,你这酒肆不大,怎么好似个口袋一样,有这么多人在后厨忙活?比酒楼还热闹。”

几人个大汉脸色都是微变,还是那妇人顶得住压力,“哎呦!”一声嬉笑道:“这是小妇夫家兄弟呢,公子说可不是呢?我这小小一个酒肆,平日里往来行客亦是不多,权当能回个本就已经不错了,哪里养得起这些个糙汉。但我那夫家天大的本事没有,偏偏是急公好义的性子,邻里亲近左右无处着落,求到他头上,便被他一口答应,邀来帮闲!”

“您说说,这是什么帮闲?其实还不是吃白饭而已?我一家小小酒肆,哪里有这般多的活计让他们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