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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夏雷

雷神小动,刺云,雨零耶,君将留?雷神小动,虽不零,吾将留妹者留。

译歌: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在夏日的第一声雷来临之际,瓢泼的雨便从乌黑的云层坠落,像被从床上踢下来的不肯睡醒的孩子。

尽管夏日的雷雨来势汹汹,韩邪依然有足足的兴致边收衣服边想起俳句,也就是日式的绝句。至于汉乐府诗,待到唐朝流向日本之时,又会化作悠扬婉转的和歌。

这首俳句中的人留在了他想要留的地方,可是自己不会留下来,哪怕同自己一起收衣服的身影很是绚丽。这倒不是说韩邪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只是相比而言,他更喜欢在自己情况稳定的时候再成家,比如知道身世之后。

那块暖黄色的白玉实在是令他苦恼。按照王大夫的意思,他希望自己将这块玉扔掉,或者埋在一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好好呆在王家,过幸福美满的一辈子。

听起来很美,可是他不想,没有太多特殊的理由,如果非要给外界一个理由,那可能和王大夫相同,只是韩邪有选择的权利,而王大夫只有赌博的能力。

汉朝的衣服相当滑润,特别是在沾了一些雨后,微微潮湿的丝线摸起来就像露水滑过的树叶。只是十分粗厚,轻薄贵重的纱衣早被王莺抱走,剩下的都是葛布,或者叫白越,这种产自吴越的葛布十分洁白细腻,正是王家这种似贵非贵的家庭喜爱与常用的。

趁着空当,韩邪端坐在廊下,努力将思绪放飞到远方,特别是浓密的雷阵雨稍稍减弱的地方,升起了一丝飘渺的白雾,最适合他的目光。

有的人在雨中最是安详。

一道黑衣翻入萧家高墙,随后几十道同样的身影出现在萧家后院内,与他们的静默相对,外面甲胄士兵奔跑的声音一度盖过喧闹的雨。

明黄色的圣旨被领头的老宫侍从大门捧入前堂,高高的门槛绊了他一下,他回头踹了一脚,上年头的木制门槛因此便缺上一块。

老宫侍很是高兴,咧开的嘴里满是没刷牙的黄色污垢。接着他小跑进入正厅,想弥补刚才错过的时光。

正厅静谧的氛围被打破,然后被一片更可怕的静谧所掩盖,几十个黑色的身影正在那里沉默不语。

轰隆!

头顶传来一道真正的惊雷,砸在众人的脑海中。所有人的瞳孔都微微放大开来,今天这事,办砸了。

萧家一百五十三口人消失了,仿佛从没在这世间存在过,就这么失去了踪迹,连带着收容的十几位死里逃生的韩家子。

当朝宰相萧老太爷亦是如此,昨日下朝后,他的马车驶出未央宫,车轱辘碾过的痕迹在半路断裂,再也寻不到踪迹。

整个萧家就此人间蒸发,朝中人心惶惶,就连太后也终日躲在长乐宫,据传是被皇上软禁。至于皇上依旧每日流连宣花殿,同妖妃在一处,不理朝政。

嘭!

又是一道惊雷。

三百轻骑打东边脱身而出,背后浩浩荡荡十万甲胄急步前行;与此同时,南面五万甲胄正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而在西面,一支军队正在开赴边陲,沿着河西走廊步步前进。他们要么是长安罪人,要么是郡国兵役,属于杂牌军,战力并不强。

共计二十万大军,十六个藩王被榨干了每一丝兵力,除却日常保卫所需,全部汇聚长安境内。

明日便是远征大宛的日子。

三百轻骑在东门卸甲,除去兵器、甲胄后快马争先,又在前殿下马,小跑进入殿中,却扑了个空。

新换的年轻侍卫一指高大的宫墙,为首三位将军便依次踏上宫墙,那黑龙黄袍的天子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李陵将军、赵将军、王将军。”

天子目光灼灼,全在城外黑密密的大军上,“你们说,朕有这么多将士,难道还要忍受一个弹丸小国的侮辱吗?”

“臣等愿意为陛下——”

“罢了罢了。”

天子摆手,遥遥向西一点,西面角楼有另一人披坚执锐,却手捧书卷,嘴唇开合,缓缓吟念:“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他放下书卷,微微一笑,风度翩翩,身上金甲大放光彩:“小子李广利,见过各位将军。”

天子颇为满意:“赵使成。”

赵将军立跪:“臣在!”

“即日起,命你为军正,随军远征大宛。”

“臣领命!”

“王恢。”

王将军同跪:“臣在!”

“你为先锋导军,领五千轻骑,随军远征大宛。”

“臣领命!”

“李广利。”

李广利从角楼飞身跃下:“臣在!”

……

只留李陵一地寂寞。

李陵:“臣斗胆——”

天子闭眼,感受夏日微风,他不怒自威,使得李陵不敢有一丝怨言:“你是飞将军之孙,此等小国,杀鸡焉用牛刀?”

李陵羞愧低头。

“分兵十五万,北进匈奴。”

“臣领命!”

“另,朕近日得一猛将,他可做你先锋。”

“敢问他名姓?”

“卫青。”

……

“你要怎么谢我?”

一根嫩白的手指头挑着卫青坚毅的下巴。手指的主人一袭青色薄纱,躺卧在狐裘之上,媚眼如丝。

卫青不为所动:“定当为大汉竭尽卫青所能。”

女子颤笑,俄而宝相庄严,正襟危坐起来,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她眉眼中如有千军,手所指处便是一片荒芜:“我要龙城。”

“我便夺了龙城。”

“我要匈奴。”

“我便灭了匈奴。”

“那,我要你呢?”

“我便挥刀自尽,以报公主恩德。”

又是一阵酥软的笑。

“卫青,曹寿病了,很重很重的病。”

“太白山上有仙人,我去求仙药,侯爷洪福齐天,一定有救。”

“卫青,他不能活,卫青,你明白吗?”

热切的呼唤抵打在卫青面庞,他不动如山:“平阳夫人,三殿下还等着臣。”

“学乖了。”

平阳夫人从软榻站起,轻纱曼动,她轻轻走到窗前,撩拨起窗前那把秦朝古琴的琴弦,发出动人的琴声。

听的卫青有些痴了。

平阳夫人并不老,花一样的年纪。她贵为公主,从小受到宫中良好的教育和照顾,皮肤光滑细腻,气质儒雅动人,嫁入平阳侯府后不到一月便将侯府掌握其中,心智近妖,收放自如。

卫青对此非常警惕,他明白自己是平阳选中的一把剑,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可是这琴声里,满满是缠绵的闺思,与无穷无尽的苦楚,来自高大的宫墙和寂寞的院房。

“夫人,该歇息了。”

外头走来襦裙婢女,一直盯着自己脚尖,近乎挪动着,“侯爷还在房里等您。”

平阳眼里满是宠溺的目光,话语却火辣得要命:“告诉他,本宫没有和病人睡的习惯,他要是敢告到我父皇那里,这个侯爷就别想要了。”

接着是拿手的调笑:“卫青,你近日身子可有不适?”

“并无。”

“很好,那就留下来陪本宫。”

“臣——”

卫青咬牙,宫中姐姐容颜浮现,巧笑萦绕他耳边,“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