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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山中坟上草青青,人生难得几清明。”

王大夫在山上就喜欢吟诗,但今天不是清明节。韩邪沉默跟在后面,左右手各提一只鸡。

黄褐色的老母鸡,头顶鲜艳的红冠,一如几千年后在华夏大地上化身美食的子孙。

王大夫认为他们应该将这两只鸡祭拜给师傅和破风将军,韩邪觉得不如全都烤掉。

“要是莺儿在,定会骂你薄情寡义。”

王大夫手中的剑已经架在鸡脖子上了,韩邪呵呵笑道,“我从不祭拜谁,也不想谁祭拜我。”

大夫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带韩邪看过自家的祖庙,转念一想,他也是进不去的,毕竟莺儿还没有嫁给他。

说来也怪,到大宛的路那般险,行军打仗难免有个闪失。但他就是莫名相信自己的师弟,这个有些无耻而淡泊的师弟就像阴山下茫茫原野上的草儿,春风吹又生。

可惜师傅不在了。

王大夫割开鸡的喉咙,等它不再挣扎,整个身子都软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捏太紧,以致于鸡的眼睛很是肿胀。

韩邪拿过鸡,利落地准备拔毛。雨后的黄土分外粘稠,一口黄土做的锅已经烧满了山泉水,山泉水则是用枯树皮盛的,连带着小小的蘑菇韩邪也不放过。

王大夫乐呵呵坐在石头边:“师弟,你说师傅喜欢吃烤鸡吗?”

“想都别想。”

韩邪鼻子一酸,“他活着的时候不给我烤兔吃,死了也甭想要我的烤鸡。”

“我还以为他对你很好。”

王大夫有些惊叹,韩邪十五年的生活想来也不会太差,毕竟是将军养子、法家传人,“难道师傅对你不好?”

让鸡游了一次泳,韩邪方才开始悠悠脱着鸡的衣裳,他拔毛的劲很大,每一次鸡的身体都会颤动:“将军他忙着守关,把我和师傅丢在阴山山腰的一个村子里。早上一个土馒头,晚上一碗红薯粥,偶尔抓只兔子,分上两块肉。我每次想吃白米饭,都得从运粮食的队伍里偷。”

“将军要是知道了,肯定把你小子屁股打开花。”

“所以啊。”

拔鸡毛的韩邪用力过猛,不小心磕碰在锐利的鸡爪子上,于是他拿剑把鸡爪子砍下来,淬了两口唾沫,“这种人我凭什么祭拜他,还用烤鸡,我——”

王大夫笑得很灿烂,以致于韩邪觉得师傅也虐待了他好些年,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爱和恨永远是在一处的。”

王大夫将火烛插进黄土坡,向着北方一拜,韩邪觉得他应该再烧些纸钱,可惜造纸的蔡伦还没生出来,自己在西汉,可见不到这位东汉的太监。

结果他没想到王大夫会说这么一句话,要知道磕头的时候可不能乱说话,会被听见的。

“听见也无所谓。”

王大夫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是想让他们听见的。阴山不是没有好地方,山脚下成群的牛羊,我们汉人虽然不会放牧,可是围栏一围起来,那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食。”

“——但是有匈奴。”

这句话有些沉重,韩邪知道王大夫的意思,静静听着他说下去。

“匈奴每个冬天都会到阴山脚下劫掠,这是他们的一种娱乐,也是锻炼,你不理解匈奴人,那是草原上的狼。狼的胃口很大,草原的冬天也很冷,要养活更多的族人,就必须舍弃掉弱小。

阴山脚下就是他们用命换粮食的地方。我们大汉却只能守不能攻,师傅他最不喜欢受这种窝囊气,他当年一怒之下脱离韩家,却没想到今日给韩家带来灭顶之灾。”

“那又如何?”

韩邪手里的烤鸡飘来木炭的香气,刚才烧水的柴火正是烤鸡必备,而鸡肚子里粘稠的黄色物体,也就是鸡油,放在一片叶子上先烤出金灿灿的油光,然后一层又一层地用毛笔刷在鸡身上,

“师傅说他有燕国水寒剑术、秦国帝王心术、鬼谷纵横之道,一个也没传给我。还有将军,他一杆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到头来却送我一把青钢剑,这剑虽然宝贝,对我来说却毫无用处。”

王大夫有些心痛他的毛笔,但他已经送给韩邪了。当他看见韩邪用那把锋利的青钢剑在鸡的身上划口子入味的时候,他心都要碎了:“青钢剑是好剑。”

“我不是好人。”

韩邪眼里只有那两只烤鸡,“连师兄也不肯告诉我那腰牌的来历么?”

“我再说一遍,爱和恨是在一块的。”

王大夫从韩邪手中取下两只烤鸡,“就好像这两只鸡一样,一个是爱,一个是恨,我们吃了其中一只就会想吃另外一只。人都是贪婪的,在这样无止境的贪婪之中,你势必会碰到这些恨,而这种仇恨最终会将你吞噬。”

“可如果我不贪,我就得不到里面的爱。”

王大夫沉默良久,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一把将往日欢乐的时光从眼前送走:“它就这么重要吗?十五年你都熬过来了。”

“那敢问师兄,保家卫国就这么重要吗?阖家团圆不好吗?十五年你也熬过来了。”

韩邪话语愈真切,就愈伤人,王大夫只觉得左心口闷得慌,他很烦闷,也很无措:“男子汉大丈夫,从军报国乃是——”

“是杀人。”

作为现代人,韩邪满脑子都是自由平等和谐,“难道提着匈奴人的头,踩着汉人的尸体回来,就会让你开心吗?手里捧着一滩鲜血,然后被眼前功名换来的荣华富贵迷了眼睛吗?”

“罢了罢了,你既然这么想知道。”

王大夫塞了满嘴的烤鸡,“我偏不告诉你。”

“你!”

韩邪嘴里也塞满了烤鸡,刷过油才能在炭火下烤出来的酥脆外皮赋予了烤鸡无与伦比的口感,里面鲜嫩多汁的鸡肉更是满嘴留香,让人从浮躁繁杂的现实世界中脱离开来,只剩一颗单纯的心在这广袤的山林里漂荡。

吃完一只鸡,太阳就西斜,慵懒的午后二人不想多说一句话,明知道从对方嘴里问不出一个字,只得作罢。

可能是午觉太香了。

韩邪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大学的校园里醒来,周围的人都很安静,还有一个姑娘忽大忽小的打呼声,这让他觉得很幸福,也很吵。

不好意思,这个打呼的是王大夫。

韩邪讨厌这种现实,所以他捏住了王大夫的鼻子,和大夫睁开的双眼相对,很是尴尬。

“师兄,如果我答应娶你女儿,能不能把我的身世告诉我?”

“哼,你愿意娶,我女儿还不愿意嫁呢!”

“老人家陪你拜了!鸡也给你烤了!现在女儿都愿意娶了!你还要怎样才能告诉我?”

大夫很是落寞:“我怕你知道就要走了。”

韩邪不解:“走去哪里?”

“阴曹地府,或者匈奴。”

韩邪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我答应了师傅保卫大汉,怎么会去匈奴呢?”

“那阴曹地府呢?”

王大夫手里的剑雪亮,反射过来耀眼的日光,在一瞬间遮蔽了韩邪的双眼,“学会保命了么?”

“活下来,我就告诉你。”

说完这句话,剑便到了,正是燕国水寒剑术!

宛如冰霜降临大地,韩邪只觉自己被一股无穷无尽的寒意所笼罩,无论他向哪里逃,都逃不出这股透彻骨髓的寒意。

这是王大夫的目光。

他手中剑白如霜,在午后烈日的炙烤下减缓了三分威力,可即使这样韩邪也受不住,他太弱了。

王大夫咂咂嘴:“师傅真的一点没教你?”

韩邪恼怒:“所以打死我也不会拜他!”

话音未来,剑锋已至,韩邪一个打滚,自己刚才站的地方所有的小草都被理了个寸头。他有些后怕,看见面无表情的王大夫更是害怕,他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师兄,更后悔刚才用师傅来激怒他。

“知道秘密然后被比我还强的人杀死,与不知道秘密安安稳稳当我王家的女婿,你选哪个?”

韩邪心中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老天,你为什么又把这种难题抛给我!

“很简单。”

王大夫擦拭利剑,“你变强就好了。我传你水寒剑术,卫青教你保命,小师弟总会找到你,想方设防地教你纵横之术。至于帝王心术,我觉得像你这么窝囊的人,一辈子也用不到。”

韩邪难得不反驳,因为——一股热流从胯下情难自抑。

妥妥的黑历史。

“师兄,绝对绝对不能告诉——”

“烤鸡十只。”

“成交!”

“二十只?”

“成交!”

“一百只?”

“成交成交成交!师弟这辈子都给你烤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