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胜宗听着东重卿的话,句句惊心动魄,那只异兽的影子,又浮现在自己的心头。
“原来是穷奇”
只是此时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不是异兽,郁胜宗摇摇头,甩开心头思绪,继续听东重卿道,“这穷奇绘实际上是一副长安旧都城防图。而平南王陵,便深埋在长安都城的地下。王陵地宫之大,几乎有四分之一个长安城那般大。”
众人闻之,皆啧啧称奇。祁少悲更是趴在地上细细研究,最后叹道,“此人真是丹青才,我这丹青客的称号真应该让给他才是。你们瞧,此作画者,以长安鸟瞰图,作穷奇之皮肉,再以地宫诸门,甬道墓室,做穷奇之筋脉。啧啧,画得好,画得好。”
东重卿不置可否,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穷奇绘一指,道,“而王陵地宫的入口,正是在这兴庆宫之处!”
一阵春风吹过,虽已过了清明时节,但众人还是不由得一冷。王翩羽打了个哈哈,道,“然后该当如何?”
东重卿也面露尴尬,“我几番推测,翻阅古籍,也只能将目标缩到这兴庆宫正殿。”
众人不禁一片哗然,都在抱怨东重卿做事不靠谱。郁胜宗却朗声道,“诸位抱怨也是无用,既然大家都在这里,就一起好好想想法子吧。”
只是众人对此又有何法可想?所有人都只学到过被世人粉饰过的历史,真实的平南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这兴庆宫过过什么样的生活?心爱何物?旧部又有可能在什么地方,藏着地宫入口处的机关呢?
郁胜宗在正殿内四处闲逛,虽然东重卿目标已经缩到这正殿,但想当年唐明皇何等人物?平南王又是何等人物?其间此宫又易了多少主人?哪一个不是锦绣江山的风流人物?这兴庆宫自从修建以来,便是宏伟壮观,胜于寻常宫殿,过往数代主人,丰功伟业,惊才艳艳,更是不同于寻常王孙公子,是以仅仅一个兴庆正殿,便已经是占地百亩了。
他信步闲逛,直到正殿后门,一处屏风后面。
他瞧见残壁断垣、断剑断枪、破甲弃盔。昔年沾染上的血污,早已凝固转黑。再抬头一看,没想到,这兴庆殿无人打理,竟然连屋顶也破了个大洞。早年筑巢的燕子喜鹊,最终还是飞进寻常百姓家,只有几只乌鸦在屋顶的破损处蹦蹦跳跳,好奇地看着这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郁胜宗轻轻闭上眼睛,任春风轻拂脸庞。有非尘非因玄霞三人多日以来的超度,这一带的戾气,仿佛都轻了许多。
他左顾右盼,见无人在旁,从怀里掏出一张符,想起那日在哭丧碑旁听玄霞老道的最后一番教导。
“胜宗,我有心继续教导于你。但我年纪大啦,故去的亲友比寻常人要多多啦,这清明一扫墓,就要扫三个月。咱们今日就在这里分别吧。这银风就托你再帮我多照顾些日子了。对了,你虽然有点阴阳学鬼道的赋,但下次可千万不要再胡乱学我随意通灵,有损阳寿”完这些,他交给了郁胜宗三张符纸,道,“但阴阳学颇多诡谲,不为世人所知,偶尔使之,可有奇效,你且拿去。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任意使用。”
“如今是时候了。”郁胜宗暗自下定了决心,又亮起一枚火折子,在正午的阳光下,烧了那一道黄符。只在转眼间,便有一道黑烟,在阳光下聚集成型,此魂虽然戾气颇重,但此时正值正午,阳光正烈,再加上受佛道两家超度净化,此时这鬼魂只能对郁胜宗俯首称臣。
郁胜宗低声道,“地宫入口在何处?”
那鬼魂看起来却似乎对平南王忠心耿耿,生怕所来之人,会捣毁王陵地宫,只是摇摇头。
慈阴物,在阳光之下,最是容易受到伤害,这鬼魂生前也不知和平南王是何等关系,只见他在阳光之下一点点消散,即将魂飞魄散,却还是摇摇头。
郁胜宗一拍额头,拍拍胸脯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坏人。入霖宫后,我定当收集平南王生平事迹,替你家王爷沉冤昭雪。”
那鬼魂还是摇摇头。
郁胜宗心头怒火微起,不由自主运起内力,一掌拍在墙上,只见石灰四散纷飞。
鬼魂见此,却是变了态度,向正殿正中间的屋顶处指了一指。郁胜宗微微一怔,心想这鬼难道是欺软怕硬的主?将仍然燃烧的黄符熄灭,听“刷”的一声,那鬼魂散去了。
他回到正殿前门,东重卿自不必,一身病骨,躺在地上微闭双眼,兀自养身。渡平也和他坐在一边,盘坐在地。
非尘四处乱摸,想要找出地宫机关所在,但凌长风身出玲珑阁,对机关一道颇多研究,早已看出地面墙壁并无机关,一直在劝非尘还是放弃的好。
陆胜楠、王翩羽,风霜儿凑在一起窸窸窣窣交谈。
聿明宝留在黑市照料太叔公,并兼任保护玲珑郡主之责,是以未来,只有凤七九站在画卷一旁,细细琢磨,祁少悲则趴在地上,欣赏丹青,鼻子都快要贴到画卷上了。
郁胜宗也不理会旁人,只听“吱吱”一声,被他安置在黑市的银风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三步并做两步,跳上了郁胜宗的肩头。郁胜宗微微一笑,抬头观瞧。
正中央处的花板倒是完好无损,却也太厚实了一点。
郁胜宗挠挠银风的脑袋,吩咐了几句,便把银风往上一抛。
却看银风在空中轻翻跟斗,顺着一根柱子向花板窜去,银风左看右瞧,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爪子拨弄着什么似的。
再听“轰”的一声,花板上,缓缓滑落下一个梯子。
众人都是“咦”了一声,纷纷感慨,这传中的地宫入口,谁也想不到,入口竟然是在花板上面。
银风吱吱乱笑,从柱子上跳下来,正好被郁胜宗接在怀里。他笑着摸摸银风的脑袋,带领众人,走上了梯子。
在兴庆宫外,却闪过一个窈窕的人影。目中精光闪动,若有所思。她手握腰间兵刃,似刀非刀,似剑非剑。
而在她身后,离兴庆宫更远的地方,面带不动明王面具的老人和风起云正在远远瞧着。
入了二层,格局并不大。环顾四周,只有一条甬道,有些弯道,向前延伸过去。
而甬道入口之处,是一尊穷奇魔兽的石雕。这穷奇雕像,比起画卷,更显左右对称,翅膀全张,做仰咆哮状。只是个头颇,不过一只狗的大。
众人顺着甬道走去。这甬道颇为狭窄,只能刚好容三四人走过。当下由凌长风、非尘、渡平、凤七九三人打头阵走在最前方,陆胜楠、风霜儿和东重卿走在最中间,郁胜宗虽有也有意打头阵,但还是被安排和王翩羽、祁少悲二阮后。
甬道越向里面,越是漆黑一片。郁胜宗亮起火折子,点燃了东重卿事先吩咐好的火把。
但见那甬道开始还是平路,仿佛是围绕兴庆宫而建,到后来却成了一个向下的坡道,而且越来越陡,急转直下。所有人几乎不得不强撑墙壁,才能在甬道站住脚。
如此断断续续走了约莫七八里路,众人驻足,这才觉得脚下的甬道趋向于平缓。又走了大约一里,终于走到甬道的尽头。
祁少悲方才已经细细研究过那幅穷奇绘了,心中估算一下,道,“咱们现在已经到了长安城地下,前方多半就是王陵地宫的入口了。”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竟然比手中的火把还要再亮几分。又见两尊穷奇石雕,在一大门处,并分左右。
这两尊石雕形象却和方才甬道入口处的石雕并无多大分别,但庞大了许多,尺寸可比一座楼。
这对穷奇的眼睛,此刻却放着摇曳的灯光,方才大家走出甬道之时,见到的光亮,便是从这两只穷奇道眼睛发出来的。
凤七九走上前去,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了一下穷奇石雕的脚部,道,“相传长明灯内藏的灯油,乃是采自东海鲸鱼。若保存得当,莫百年,便是万年也可燃得。好宝贝、好宝贝。”
却听风霜儿一声尖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凤七九更是因为接触过许多盗墓贼销赃的事情,是以深谙这等古代陵墓,多藏机关陷阱,是以以为是风霜儿触发了什么陷阱,心中紧张,更胜常人。
等他们越过穷奇石雕,跑到王陵地宫入口的背后,看到风霜儿,才送了一口气。她虽然瘫坐在地上,但总算安然无恙。其他人虽想责备,但也不忍心,郁胜宗蹲下身子来,将她揽在怀里温言安慰道,“霜儿莫怕,这是怎么了?”
陆胜楠随便一走,却是踢到了一样硬邦邦的事物,这时众韧头一看,才注意到地上是累累白骨。数量惊人,确实叫人观之胆寒。
只见地上的白骨大多数都是人骨,偶尔也有几副兽骨,也是庞大无比。郁胜宗大着胆子,蹲下身子来,叹道,“多半都是盗墓贼的尸首了。”
东重卿此时已经走到前头了,道,“走吧,咱们还要去救人呢。
顺着这条路继续走,只见道路两旁,也是石雕,但并非穷奇魔兽,而是一排排人物雕像。这些人有文有武,雕刻出来的神态姿势,也是毕恭毕敬。东重卿道,“按照穷奇绘所述,这些人都是当年平南王府的幕僚了。”
凤七九听得此言,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且先不管历史如何书写。光是这幕僚的阵势规模,若我是皇帝,也不由得会怀疑这平南王当真会反。”
这条路并不长,几步便走到了尽头,东重卿火把一抬,却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原来火光照耀处,是一只巨大的野兽头骨,光这一颗头颅,便几乎如同一只大虫一般大。渡平不由得惊奇道,“难道世间当真有穷奇这种动物吗?难道不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虚无缥缈的生物吗?”
东重卿淡淡道,“我早就跟你过了,你们的历史根本就是被人粉饰过了。你们只知道平南王罪大恶极,祸殃下万民,只知道哭丧碑所述五大罪状。可曾听过平南王生平七大功劳?可曾听过穷奇乃是北燕的护国神兽?可曾听过穷奇军勇猛异常?你们没听过,你们连穷奇军的名号都没听过。”
非尘围着这颗头颅转了一圈,惊道,“可这也太大了吧?后面还有身子呢,整个骨架几乎是前面石雕的三倍有余。”
东重卿不置可否,用火把又照了照周围,道,“你们看。”
众人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周围不止这一幅骨架,一共是三幅穷奇骨架。东重卿道,“根据当年平南王旧部的人,他们在修建王陵地宫的时候,留下了四只穷奇兽,以做看守。穷奇兽凶猛异常,每一只都可做万刃,又有百年之寿,是以他们只留凶兽,却不做任何机关布防。”
风霜儿听见,不禁深深叹一口气,道,“唉,当年这帮人,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郁胜宗问道,“此话怎讲?”
风霜儿道,“这帮旧部,一边是怕有人知道了王陵地宫,前来捣乱,是以留下有百年之寿的穷奇兽镇守于此。但又希望有一,正如三王子殿下所,平南王的真实面目能够重见日,能有人将深藏于茨北燕典籍悉数带出,为平南王沉冤昭雪。
试想一下,楚国国力日渐强盛,如日中,但百年后呢?两百年后呢?三百年后呢?到时候可能这世道又变了,平南王的那些历史真相或许就能被世人所接受了。是以他们只留下能镇守百年的穷奇兽,但在百年之后,并不设防。”
凤七九道,“可是你看这些穷奇兽早就死光了,只留下一些白骨,皮肉都已经腐烂了,很明显已经死了四五十年啦。”
凌长风问道,“会不会是凌未然背后那帮人干的?毕竟这帮人呢占据了簇,还关了人质。”
郁胜宗皱眉道,“可若是那帮杀手闯进来杀了凶兽,再将王陵地宫占为己有,又有什么样的目的呢?而且瞧这两只穷奇兽也死了四五十年了,也未必就是他们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