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两里外哪里还有明军的影子，张家神童父子穿戴整齐，张烺背负着藤条。
他们父子也跟随着众族人，来到昨日顾辰带人扎下营盘的位置，此时那里干干净净，除了回填的行军灶，还有废弃的简易马槽，只余一个麻袋。
张鹏翮的父亲张烺，在全村族人的怂恿下，心里杂乱的上前打开麻袋，一瞬间怔住，“天啊，是精盐。”
众人都去看麻袋里面的精盐，没人注意到麻袋下面还押着一张纸片，这被眼尖的张鹏翮看见，拿起纸片一瞅，一小行弯弯扭扭的字跃然纸上，他发愣片刻之后，大声念出：“这袋盐，是我革命军的一点心意，不多，感谢村民的土货，感谢你们的款待，提前祝全村老少新年吉祥，万事安康！”
“啊，这居然是给我们的礼物，我们这些人居然提前收到了新年礼物。”
“额，我们那些土货，不是都换成了铜钱和银角子了吗？咋还会。”
“哎，仁义啊，昨晚不但换了钱，他们比市价还多给了两三成。”
“哼，张老三，你这个黑心鬼，昨晚就数你送去的菜上面泥巴最多，你是我们黒柏沟村的耻辱。”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丘，呸，是这样好的军队，咋会啊，不但不扰民，公平买卖、童叟无欺不说，走后还给我们这些乡野村民留下礼物，怪哉？奇哉，壮哉！”
“老娘，儿想去参军。”
……
村民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各种不可思议，各种震惊懵逼，最后化成浓浓的感激，一袋精盐并不多，但是对于一个只有二十余户人的小山村，也不少，更重要的是这是来自大人物的尊重，来自贵人对普通人的关怀，这是值得他们吹嘘很多年的神迹。
张烺接过儿子手中的纸片，他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想着以后对儿子的教育，是得有所改变了，否则就对不起这个仁义无双的将军，更对不起天地良心，虽然他之前对儿子的教导已经很出类拔萃。
张鹏翮突然对着去路大喊，“大将军，你可千万别战死啊，一定要等着小子长大，来找你，我们一起干死满清鞑子，一起醉卧沙场，一起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张烺看着儿子壮志激昂的吼声，笑呵呵地说道：“鹏儿，留点力气吧，明军可是把咱村里的菜地吃成了白地，可怜的娃，你近段时间都要没青菜吃了，村里的腊肉、香肠除了咱们家，都换成银钱了。”
顾辰当然听不见未来名相的吼声，他正在担心小大人一般的神童会不会看出，那些蚯蚓爬爬的字是出自他的手，他暗暗想道：“小家伙，老子可没有骗你，老子的字真的是鬼神惊，黄泉泪。”
大胡子张钊鬼鬼祟祟凑过来疑惑问道：“将军，难道我家那个远房侄子，以后真的会很厉害吗？”
顾辰目光炯炯的看着张钊道：“厉不厉害难道你还没感受到，你张钊不是一出场，就在他手下吃了瘪吗？”
“额，这个是末将一时不查，外加不愿意与一稚童一般见识，所以末将这不是吃瘪，都是让着那小子，哼哼。”张钊就是不愿意承认他在一稚童手下吃了瘪，还鸭子死了嘴硬的硬挺着，找出一堆看似合理又似是而非的理由，为他自己找回场面。
顾辰冷笑道：“真相如何，你心里清楚，何须多言，你尽管掩耳盗铃便是。”
见过了好山好水，见过了参天大树，见过了不出意外必成人杰的好孩子，他心里舒坦，步伐轻快，继续向东行，顺便揶揄一下大胡子张钊，以为寂寞行军旅途上的调剂。
张钊有点尴尬，打个哈哈掩饰之后，说道：“大将军，既然你那样看重我本家那个远房侄子，何不直接把他要过来，送进我们自己的天府书院。
你如果不好开口，就让末将去，毕竟我们两家有些渊源，一笔写不出两个张，虽然这些年走动较少，但是他们想来还是会卖我们主脉的面子，再说末将看得出来，那个小家伙已然被将军的神威所折服，他的心已然野了。”
大胡子不愧是出身数百年世家，你看这马屁拍的，一点草蛇灰线都不露。
“张钊，我不想影响有些人的既定道路，既然你侄子，留在黒柏沟樟树湾也能成才，成长为参天大树，就没必要一定要现在进入天府书院，以后再进去学习两三年，那也不会迟，相反还会更好。”
张钊重重的点头道：“还是大将军深谋远虑，末将真是自叹弗如！”
这个大胡子啥都好，就是喜欢成天拍马屁，看来人身上都有瑕疵啊，不过他这个缺点也不算坏，这次顾辰带出来的人，牛上天死脑筋，熊大憨憨的，能和他侃侃天的就剩一个张钊，要是他再是一个无趣的憨货，那这一路就难受了。
数日之后，顾辰和大队人马，除了遂宁县境，正式进入重庆府的辖境内，队伍一头扎进遂宁县与重庆府边界上的茫茫山脉之中，这些山脉都不大，但是起伏连绵，就需要不断的上山过河，跨过一座山，越过一条河之后，又是一座山，又是一条河，这就是蜀中典型的深丘陵地貌。
这一天，顾辰下了战马，半日的马背颠簸，让他的身体像是散架一般。
虽然马力珍贵，但是如果不骑，就是摆设，哪里来的骑术拔尖，哪里来的队形合演，哪里来的马踏天下，所以，除了他自己的坐骑大黑，他将亲卫队三百余人都轮换着骑乘战马，锻炼骑术，他希望以后他们至少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兵，不要求拔尖，至少马术得娴熟吧，别缴获了多余的战马，还是只能牵着马走，就像那只在西行路上一直牵马的猴子，猴子不骑白马，是因为他不是唐僧。
人？
木讷而穷困……见到大队人马过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拔腿就跑，害得革命军的斥候，以为是探子，追逐了许久。
这些山中苦苦挣扎的百姓，更加的穷困难安，也更加凶狠狰狞，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顾辰感觉自己心绪有点烦躁，为了即将到来的屠杀，这一定不能称为战争。
在一处山腰上，顾辰看着亲卫们平整地面，撑起帐篷，看着他们挖开军灶，看着他们搭起简易的马槽。
这些顾辰都学过，他撑帐篷的手法熟练，安置战马的手法也与旁人别无二致，但是他是主将，还是有一点优待，不需要亲自撑帐篷，亲自安置战马。
但是，他喜欢亲自和士卒一起排队领取饭食，有时候还会和左右的士卒闲聊。
当然，这是仅限于无事又有闲的时候，毕竟，吃饭是最能彰显平等的一件事，而且他除了能够第一时间知道士卒的饭食好坏，还能够看到听到一些平常他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
可是今晚不一样，顾辰自出发之后，第一次没有和亲卫们一起排队领取饭食，但是没有一个士卒感到惊讶，他们只是在吃饭的时候默默擦拭自己的腰刀，轻点着箭矢，想象着应该杀多少人，才能够震慑住那些饿鬼，是杀人，而不是杀敌。
夜宿深山，顾辰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只是，今夜，却听不到虎啸猿啼，外边安静的让人以为来到了另外一个沉寂的世界。
川东山脉里野生动物极为丰富，且不说常见的豺狗，狐狸，狼，就连老虎在川东山脉中也不时能见到。
当然，最常见的还是一群群的野猪、野鸡、野兔，他们才是山林中的主角。
当月色笼罩大地的时候，那些警惕的大家伙、小可爱就会空群出动，去祸害农夫们刚刚种进地里的种子，去享受猎食的血腥盛宴。
可是，今晚，连一声狼的嚎叫都没有听见，即便是经常出现的野鸡，野兔，也仿佛全部消失了。
“看来，这一仗躲不掉了，这帮尾随了三日的家伙，一直不肯放弃，好像真的想要在这里干掉我们，而且，安排的人手不少，至少前后两座山里的野兽不见了，就说明至少有五百人以上的人群。”
张钊在经过顾辰帐篷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唠叨一阵子，他高大粗狂的身形借着火光投影在顾辰的军帐上面。
顾辰心中一动，说道：“大胡子，进来吧，以你的判断，牛上天准备好了吗？你心里可有怨言？这一战的主将不是你。”
“末将开始的时候，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但是看了牛上天的布置之后，不得不承认，曾经身为流寇的他，转而对付这些流寇，更是得心应手，末将自愧不如。”
张钊一边回答主帅的问话，一边移步，撩起军帐的帘子。
他只见大帐中一个与顾辰年岁仿佛，身高仿佛的少年人端坐在主位上，并没有说话，就是端坐着，再看左右站着个亲卫，其中真正的大将军就站在右手第一个，与其他亲卫的打扮无二，只是背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包囊，才显得与众不同。
张钊呆滞无言，就连抬起帘子的手也忘记放下，心里冒出一句，“天啊，这又是闹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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