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辛雨早就该想到了，这位林家少爷此时不在府内会在哪。
只是...直到他真切地出现在眼前之时，都觉得有一丝不可思议。
这个前些天还为自己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曾经脸上那份洋溢着的青春和朝气，现在已经消失了。
林楠仿佛老了数十岁。
虽然面容围边，但是辛雨能透过他的眼神，看出他心中的衰弱。
一夜之间，他便从一个万众瞩目的富家公子，变成了一个即将一无所有的甚至会丢掉性命的可怜人。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场大火而已。
金钱在皇权面前，原来是这么的苍白无力。
“辛雨大哥...”
林楠从憔悴的脸上挤出一抹微笑。
他指了指左手的漆盒。
“还没午饭吃吧，我给你带了酒菜。”
“...”
辛雨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进屋说。”
林楠走的很慢，辛雨也不催他，进屋收拾好了桌椅。
林楠缓缓地坐在椅子上，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来，先喝酒。”辛雨微微一笑，扯过来一张椅子，对小九说道：“小九，你也来，尝尝你林楠大哥带来的东西。”
平素里活泼的小九，虽还未怎么接触过这凡尘，但倒是很懂人情。
她知道现在正是严肃的场合，居然至今一言未发。
“我给你们倒酒。”
小九起身，将橱柜里的酒盅在井边洗了洗，慢慢地将两个酒盅斟满。
林楠道了声谢，尽量平缓自己的语气道：“这位便是辛雨大哥你的那位...”
他只知道辛雨家多了一位美貌少女，但并不知道小九跟辛雨的关系，自然也不敢妄语。
“这是我一位长辈的孩子，托我照看些时日，你叫她小九便可。”
“小九姑娘好。”林楠微微一笑，很有礼貌地稍稍低了下头。
随后，他又不说话了。
辛雨知道他最近家里突遭巨变，一时心情难以平复，也不出言安慰，只是默默地举起酒盅。
“来，林楠兄弟，我敬你。”
现在这种情况，也许便是酒这种东西发挥价值的时候了。
也许，只是也许。
抚平伤心事，举杯便消愁。
但真正的愁苦，即使麻醉神经，也是无法消除的。
辛雨深知这一点，他不指望几杯酒能让林楠开心起来，他只希望这几杯酒下肚，能撬开林楠的嘴巴。
他现在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从一出城门开始，他便在筹划一件事。
一件也许可以救林家于危难的事情。
他，辛雨，一个籍籍无名的蓬门散修，现在有一个计划，一个也许可以将这个西北望族从悬崖边拉回来的计划。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要从林楠口中得到他想要的情报。
林楠一口菜都没有吃，在默默喝了半瓶酒后，他脸上的颓然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哀的轻笑。
“以后，也许就再也喝不到这么好的酒了...”
他看着桌上刻着浮雕的白瓷酒瓶说道，那声音真切，但眼神却空洞，就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样。
“辛雨大哥，你知道我林家的事吧？”
“知道。”辛雨慢慢替林楠又斟上一杯。
“我今早进城之后，便去林府找你了，黄成跟我说你不在家。”
林楠眼神一动，似乎没想到辛雨会去主动找他。
“大哥，你要找我？”
“没错。”
“黄成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林楠苦笑道，“黄大哥虽然有些缺点，但对我林家却是一直忠心耿耿。”
“如今我林家遭难，大部分家仆都找借口结账走人，有的为了避嫌更是连薪酬都没要便连夜出城...黄大哥却一直不离不弃，日夜保卫宅子，这才让一些想趁火打劫的贼人不敢轻易动手...”
“唉，不过这又是何必..”
“反正我林家的那些东西，很快也就不再属于我们了...”
辛雨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突然微微往前坐了一坐。
“林楠兄弟，你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大哥你。”
林楠苦笑一声。
“朝廷过来收缴我家产的差役已经从京城出发了，听说兵部尚书为安抚北方军，又在朝堂之上提议将我家...”
“将我全家充军！”
林楠说到这儿，气息都有些不稳了。
“...”
辛雨默然无语。
抄家还不够，这是要置林家于死地。
“还好我家与东宫太子颇有些来往，太子为人善良，在皇上面前求了很久，这才使我林家免于充军。但有些大臣依然不依不饶，最后为了折中，我前天传书给东宫太子，表示我愿意自己替全家充军北方。今早得到的消息，因为我林家本家只有我一个男丁，皇上思来想去便也允许了。”
辛雨没言语，但已经大致猜到一二。
林家不过只是富商，抄家便是，但为什么那些人追着不放，非要致其余死地？
多半是另有所图，他们攻击的对象，恐怕不是林家，而是林家身后的东宫。
看来这天瑞的宫廷斗争，比起前世来也是不遑多让。
林楠举起酒杯，敬了辛雨一杯。
“我此行，便是来与辛雨大哥你道别。”
“以后小弟可能就没机会在于大哥你一起痛饮了。”
“我林家虽然遭难，但好在没有人头落地，我那些姐姐自会照顾好我家老爷子，至于我...”
林楠释然一笑。
“反正我这条命都已经死过一次了，充军发配，又有何苦。”
小九听到这儿，也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死过一次”自然指的是之前白鹿山神与林楠他们的那次误会。
辛雨看着眼前这个释然的少年，并不觉得他有多么可悲，相反他在林楠身上看到了许多可贵的东西。
当日得罪白鹿山神，愿意慷慨赴死的那份勇气。
得知城外“妖邪”作祟，愿意出手相助的那份狭义。
如今面临大难，愿意替家人受难的这份担当。
而他，才刚满十六岁而已...
佩服，佩服。
但是，难道一切真的就没有转机了吗？
也不见得！
辛雨见林楠那颓然的神情消失后，知道终于是时候说些正事了。
“林楠兄弟，我今天去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
“哦？”
林楠睁大了眼睛。
“辛雨大哥你想问些什么？”
辛雨看着林楠的眼睛，淡淡道：
“若是重新织造那些军需棉衣，需要多长时间？”
林楠完全没想到辛雨会问这个，一时有些迷惘。
但是辛雨的眼神告诉他，这并不是随口一问。
接触得久了，林楠已经渐渐知道辛雨并不像他以前想象中的那般神通广大。
但是辛雨此刻的眼神，却又让他在绝境之中，看到了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