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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芮伊桃飒

棣益城距离涌城路途遥远,加之她身上毫无银两,若是行走,确实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但是她心中既有了希望,即便是跋山涉水,她依旧会义无反顾前进。途中偶遇热心商队,芩桑便可以顺路搭乘,亦可免了自己的腿脚之苦。一路上受了不少商队的相助,历经十来日,她才到了东南涌城。

涌城街道,蜿蜒曲折,夜景秀丽,瑰丽锦绣尽显。虽比不上棣益城繁华昌盛,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和乐。来之前,听闻不少三王爷的流言蜚语,言这位王爷虎狼之心,奸勇斗狠,等夷之志,实乃皇室之羞耻。如今身处王爷的地盘,看着这里和睦的百姓生活,她却无法将传闻中那位野心勃勃的王爷联系在一起。

以前,煌羽大哥常常跟自己说,真正意义上的人上人,绝非那些坐拥权势财富的人类,而是那些不会以他人之言自己之见为判断是非的准绳的人。以前,她或许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这几年的遭遇,让她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天下,会蒙蔽自己双眼的东西太多了,好比罂粟花实在美丽,却也致命。

途经艳红楼,老鸨与姑娘门口招客。各个美人面容姣好,肌肤胜雪,在朦胧的月光照射之下,增添了几分柔和之美。芩桑瞟了瞟她们凹凸有致的身段,妖娆妩媚的身姿,忽而萌生了个念头,她贼笑了几声,便朝着后方走去。

以前在拉桑军队的时候,那些大哥最不屑跟这种女人打交道。他们说这些女人都是在糟蹋自己,她们不懂得珍惜、爱护自己。但是拉桑说,她们虽为风尘女子,但是每个人皆有不为人知的苦衷,谁又知道谁,深夜都是笑着的呢。因为那句话,她更加爱慕拉桑,因为他从来不歧视任何一个人,拉桑的温柔泯灭了她心中的风尘,击溃了她为狼的六年建立起来的防备与疑心。

那个时候,她一直以为,拉桑肯定是被岁月温柔对待过的人,他肯定有个和平美满的家庭,才会成就现在如他一般随和大义的男子。直到很多年之后,她才明白,才对一切恍然大悟。拉桑正是因为不被岁月温柔对待过,正是因为生活欲求不满,正是因为遭遇了重重溃败与打击,他才更加明白温柔是何物,明白自己该成为怎样的人,才是对自己对别人最好的交代。

她走到一条很偏僻的小道上,这里行人极少,非常方便偷偷潜进艳红楼。她很艰难地爬到了附近青楼的围墙上,再跳到二楼外围的小走廊上。小走廊很窄,勉强能容下一个人走动。但是地板陈年老旧,走快一些便会发出“叽呀”的声响,搅得芩桑的心都不免得惶恐了起来,只能每一步都走得愈发小心。

她往前瞅了瞅,这里只能看见四间房间,她蹲在第一间房间的窗台下,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刀,悄悄地将纱窗捅了个洞。之后她向里面望去,因为白色的纱窗遮挡住大半,除了人影晃动,难以看见些什么。

她本想将纱窗挖个更大的洞,但是觉得这样依旧不是个好办法,只能悄悄地把窗户打开了一个小口子,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瞬间刺疼了她的双眼。她眯着眼睛以缓解冲击,而后再缓缓睁开。里面的装饰华而不实,五颜六色的,让她一点都不觉得舒服。她不喜欢这样一间奢华的房间,她还是比较喜欢拉桑的帐篷,简简单单地,虽古朴单调,却让她觉得很自在。

再一看,里头的男女衣衫不整,女的粉色薄薄纱衣罩体,衬托的身姿更加曼妙。修长的玉颈,凝脂白玉般的酥胸,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颀长如筷的美腿,娇小秀美的白足,都在无声地妩媚着,发出魅人的勾引。她摇动着纤纤腰肢嘴里轻声细语地说道:“公子快来抱我呀!”男的醉醺醺,敞开着衣裳,面红耳赤,色眯眯地扑过去,女人扭动着腰便走开了,嘴里还在重复着刚才的话语。

两人来来回回纠缠了一番,忽而倒塌至地板上,交缠在了一块。女的娇嗔不断,媚态横生,芩桑瞧着,顿时脸色发烫,血脉膨胀,连忙关紧了窗户,不再对里头的画面多做一分的猜想。

“真是无趣,女人怎么那么口是心非。”

她心里虽这样想,但还是没忍住拿里面的那个女子与自己做了对比。她看着自己一身麻布衣裳,裤子上的补丁,手肘上的大洞,脚上的软布鞋沾满了泥垢,也快磨破。她顺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粗糙如稻草,还有身上时不时飘出的酸臭味道,让她不免也开始嫌弃自己的粗鄙。

以前在军中,都是男子。拉桑虽教会了她读书做人,却因为军中都是男子,对于胭脂水粉,女子容貌打扮礼仪姿态,却一窍不通,因无人跟她提起过,所以对于女人,她了解甚浅,偶在大街上瞧见那些姿态优美妩媚动人的姑娘,她都不免多瞧上几眼,但是那个时候,大哥们从未正眼瞧她们几分,亦从未教导过芩桑一个女人该有的模样,所以才让芩桑一直觉得自己与她人有异,方才成为了拉桑军中唯一的女孩。今日再看,忽而觉得自己粗鄙,根本配不上拉桑,这个想法一出,失望难过登时上了心头。

她离开了那间无趣的房间,悄悄走到第二间房间的窗台下,心里暗想着这间房间能够有趣一点。她刚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躲好,第二间房间的窗户“嘭——”地一声被打了开来,她后脑勺被窗户边猛地撞击,额头瞬间又撞到了走廊的栏杆上,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领起了衣领丢进了房间里面,她的额头再次撞到了房间的地板,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她脑袋还在轰隆隆响着,刚才那三下连续的撞击让她很久没有回过神来。她摇了摇脑袋,试图缓解脑袋的晕眩。许久之后,她方才得到了缓解,低头的瞬间看见地板上的人影,她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个估摸十七八岁的高大魁梧的男子。他身着一袭纹蓝底的锦缎白色长袍,长袍上有几处被利刃划过的伤口泛着血迹。他虽受了点伤,但是眼神丝毫不减冷冽,冷如北朝常年不化的雪枫山。

他以一种万人之上的傲气俯视着她,不言不语的,就已让她觉得寒气逼人。她傻坐在原地,心口处好似窒息一般,自己亦不知道该如何表现此刻的恐惧。

她细细打量他,只见他五官端正的脸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再细细一看,也透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刻板。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极其复杂,复杂中无一不张扬着高贵与不羁,但是又有他自己独特的气息。他跟拉桑是完全不同的,拉桑五官柔和,如苍穹上那一弯明月,给人的感觉就是很踏实,让人很想靠近。眼前这个男人无半点柔和,多了许多阳刚之气,让人不免为之一惧,这是她第二次细心打量男子,方才有了比较的想法,以及对世间男子的那一种区分之心。

她的视线便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好似被吸引住了。就这样盯了许久许久,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像被拴上了一块石头似的在慢慢的往下沉。她的耳朵哄的一声作响,如同被巨石重重地撞击,全身疼痛得开始颤抖,脑袋像被闪电劈过,她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芮伊”两个字便脱口而出。

眼前这个男子眉头皱了一下,带着十分的厌恶与烦躁,用一种略带惊讶的眼神审视着她,而后用冷冽的口气问道:“你认识芮伊?”她呆若木鸡,一脸茫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行为与话语,就好像不过是随口一说的两字,无足轻重,却让眼前的男子为之一怔,心生怀疑。

缓缓地她才回过神,她刚刚是叫了他的名字吗?她匪夷所思,但是她可以确定的一件事,就是她以前真的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个男子,亦从未问过别人的大名。就在她疑惑她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时候,隔间出现了一个披肩长发头上绑着白色绷带布满血迹的人。

准确来说,那是个女人,非常虚弱,冷漠恐怖的女人。她身穿白色麻布衣,衬得脸色更加发白,全身上下无半点富贵之气,跟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男人有着天壤之别。她扶住门框,显然双手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她在喘着粗气,感觉随时都要晕倒。最重要的是,她左脸颊上有颗肉粉色的拇指大小的粉色伤疤,形状似桃花。她长得并不漂亮,不漂亮之中,亦带着难以言表的清冷,但是就是这样不漂亮清冷无比的一张脸,莫名地吸引了芩桑的视线。芩桑双唇抖动,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那个脸白如纸的女子。

“桃飒。”芩桑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自己竟然也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

这个女人在听到芩桑说出她名字不到三秒,便提起腰间别着的小刀,面露凶光,眸子锐利如剑,向着芩桑冲了过去,芩桑用狼般的警觉闪过了桃飒的攻击,小刀刺在了芩桑的右侧,与臀部只有一寸距离。

“桃飒,住手。”那个男人呵住了她。

她的身体过于虚弱,听到男子的声音之后,便瘫倒在了芩桑身旁的地板上。芩桑的确吓得不轻,连忙挪了挪位置。她不解,眼前这个女人明明看起来极其虚弱都快要死了,为什么还有力气攻击自己。不过很庆幸,若非极其虚弱如她,不然以自己的身手根本躲不过那一刀。

芩桑看那个男人驻足在原地很久,剑眉如峰,脸庞在烛火的照射之下,棱角愈发分明。显然他没有想对她动手的准备,她得知安全便以最快的速度的跑到窗户边,想要逃走。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男人连问人的口气都霸道无比。

她跨上窗台的右脚顿住了,扶在窗台上的手正在颤抖。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的额头正在微微冒着冷汗,她犹豫着该不该回头。她知道此刻的她脑袋一片空白,口干舌燥呼吸沉重胸口很闷,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全身发颤,但是又害怕不说话,那个男人就会冲过来杀了她。她思量三分,最后回过头以冷漠的口气不紧不慢的语速说道:“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谁。”

他们并没有拦她,她快速爬到窗外,跳到了围墙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间青楼。

她快速地跑起来,在两百米外的拐弯处停了下来。她靠在墙上,背顺着墙壁慢慢往下滑。她的心跳依旧很快,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剧烈的跳动,那是恐惧所带来的。她捂住左胸口,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呼吸,以缓解剧烈跳动的心。她不明白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会不受自己控制,她明明是个过去空白的人,遇见他们之后,却像是经历过十几二十年死而复生的人。

很奇怪,她坐在原地,思量许久,都无头绪。一个人的记忆,是由生活中的经历所带来的。自打她知道自己是人之后,不过七年光阴,这七年,她生活潇洒,头脑清醒,并非是过目即忘之人,但是那两个人,就好像穿梭万年,停靠在她脑海中的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她慢慢站起来,扶着墙,缓慢地走在这条阴暗的小路上。时不时有微风吹过,清凉无比。发丝一直抚摸着她的脸庞,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如黑色的细细的影子。这些影子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慢慢地扭动在了一起,在她眼前拼凑成了一幅幅画面,就像一页页的文字在她眼前晃动。

她面目扭曲,异常难受。她的眼前世界只有混沌一片,再无光明。

那些文字莫名其妙冒出,迅速占领了她的脑海,在她的脑袋里飞速运转,像是要吞噬掉她最后一点意识。她迅速晃了晃脑袋,丝毫不减眼前那一篇篇如蚂蚁的文字。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她蹲了下去,单膝跪在了地板上,她抓住自己的头发,粗重的喘息声登时响起,脸上为极其痛苦的表情。

脑袋似被雷电击中,窒息般的难受持久之下,她一阵晕厥,便倒在了墙边。

微风徐徐,树影浮动。周围几个身影迅速窜过,带起周边的枯叶。枯叶盘旋,最后缓缓落地。

涌城大街,灯火鼎盛,丝竹长奏,浓酒鲜肉之味弥漫在整座城市。涌城兆齐居客官络绎不绝,小厮欢笑迎来迎往。兆齐居的正门右侧的角落,三人严肃不苟,端坐品茶,桌边放着长剑。其中一人缓缓放下茶杯,忽而抬起头,望向门外,目光也跌入深夜之中。

夜色浓郁,杀气喷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