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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一九五五(转)

刘长河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镇委大院的了。

“县派出所”、“调查无头案”这些关键词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中,让他两眼发黑、两腿发软,打心底里感觉到恐慌。

方刚站在办公室门前,目送刘长河离开镇委大院,这才转身回来关门。

“曹主任,那个连成根是谁啊。怎么一说起他,刘长河就吓得没魂了?”

方刚认识刘长河那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个能控制整个秦刘村的人,能有今天这种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

他惊愕于曹安堂怎么做到的,更纳闷那位连成根同志到底是何方神圣。

谁知,曹安堂却是摇头笑了笑:“方刚同志,我吓唬他的,咱县里根本没有连成根这个人。不过,看刘长河的反应,带着一点做贼心虚的表现,我确实得向县派出所反应一下,请那边的同志好好查查这个人了。”

“啊?还让派出所的同志查他?”

“没错。我从秦刘村回来的时候,他最后朝我开枪,一点犹豫都没有,明显是手沾过人命的。这事得查。”

说着话,曹安堂起身走去办公桌后面,把他那身脏衣服拿了出来。

边换衣服边说道:“方刚同志,今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但秦刘村的情况我也算是深刻了解了。这个刘长河不是重点,重点还是秦刘村的砖瓦匠能不能加入到互助合作的集体中来。我现在去梁堤头镇再找牛记成同志了解一下你说的镇小学建设情况那件事。也许,这事处理好了,能成为我们打开秦刘村工作局面的关键。也麻烦你接下来几天重点关注一下秦刘村的情况,有什么进展最好是能随时派通讯员去县里通知我们生产处的同志。”

“没问题,曹主任,秦刘村也确实该变变了,这些年庄寨镇的农村工作进展可全都是在秦刘村这里开展不下去的。”

方刚答应着,靠近过去,和曹安堂将鞋子换回来。

恰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小张直接推门而入。

“曹主任,方书记,刘长河走了,我看着他出了镇子的,丢了魂一样。”

听到这话,方刚和曹安堂相视而笑。

“方刚同志,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这身衣服我拿回去,洗干净了,抽空再给你送回来。”

“哎,曹主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洗洗衣服而已,能多大事。”

方刚执意将那身衣服抢了回去。

曹安堂也不好多坚持,想了想,便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几张钞票,放在了办公桌。

方刚和小张都有些懵。

“曹主任,你这是?”

“方刚同志,别误会,我这是赔偿咱镇损失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是破坏了公共财产,赔偿加罚款都在这了。别让我拿回去,拿回去就是让我犯错误。好了,我不影响你们工作了,先走了。”

说着话,曹安堂快步出门。

等方刚反应过来,拿起那些钱去追的时候,曹安堂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从后门离开了。

这一趟庄寨镇之行可谓是充满了惊险。

不过,惊险之余就是让曹安堂清楚认识到了秦刘村的真实情况。

秦刘两大家。

老秦家是砖瓦匠的主体,不问世事,一心烧砖,最是单纯也最是固执。单单一个技不外传,就成了互助合作工作开展的最大难题。

而老刘家则是矛盾的主要方面,一则,一旦互助合作、统购代销,老刘家赖以生存的根本就没有了,二则,是老刘家全体对组织的政策有误解,这份误解来源于历史遗留问题。

三年前,梁堤头镇小学筹备建设,最开始准备购买选用的就是秦刘村的秦家砖,那时候是曾经的梁堤头镇教育主任程育良主持这项工作的,连首款都支付给了秦刘村的老刘家人。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老秦家那边都已经赶工烧制出来半数所需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程育良突然反悔,强行解除了和秦刘村的合作,硬逼着刘长河将当初支付的首款还了回去。

之后,程育良是拍拍屁股走人了。

但把刘长河乃至当初为这件事东奔西跑的所有老刘家人都给坑苦了,这边的钱被强行要了回去,而那边老秦家还在张手要工钱,最后逼得刘长河没办法,那是掏空了整个老刘家的家底补了损失。

很难想象刘长河后来是怎么保证老刘家那么多人继续过下来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秦刘村老刘家因为程育良的出尔反尔蒙受了巨大损失,进而对后续其他工作的开展产生了抵抗情绪,导致方刚同志的工作很不好做。

其情可悯,但其行为还是错误的。

倘若完全抛开老刘家,单纯去做老秦家的思想工作,也许能得到想要的工作结果。

可问题是秦刘村秦刘两家为一体,怎么可能抛开一个只顾另一个。

更不能因为手工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就破坏了农业社会主义改造的果实,损害了众多群众的切身利益。

解决问题先抓主要矛盾,解决矛盾先抓主要方面。

既然老刘家现在是主要方面,那曹安堂就得弄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尤其是要弄明白当初程育良为什么会出尔反尔,放着秦家砖那么好的东西不用。

当曹安堂坐在梁堤头镇镇委牛记成的办公室里,说清楚他来这里的原因之后,牛记成是一脸的无奈。

“唉,这个程育良啊,到底给我留下多少烂摊子!”

不怪牛记成这么崩溃,自打去年程育良被组织带走调查,就再也没回来,但是那人搞得各项工作一塌糊涂,还带起来一股子歪风邪气,真的是折腾了牛记成小一年,才彻底将程育良造成的不良影响消除。

谁知,没松口气歇几天呢,曹安堂找了来,还是和程育良有关系。

这找谁说理去。

“安堂同志,你稍等一下,我去拿一下卷宗。”

说着话,起身去到档案柜前,翻找片刻,抱出来厚厚一沓文件袋,再仔仔细细查阅。

“找到了!是果叶砖窑厂的问题。”

说着话,牛记成抽出来夹在一起的几张文件纸,放在办公桌,往曹安堂面前一推。

“三年前,镇小学开始筹备建设,组织拨款说是要专款专用,一定要把学校建好,用最好的料,花多少钱都行。连于书记都说,首都的古建筑千年不倒,咱县城比不首都,但造个学校,那也得按照百年不倒的标准来。当时选料的事情是我和程育良一起去办的,庄寨镇秦刘村的秦家砖名声在外,肯定要选他们。定了开头,打开了工作局面,这事也就交给程育良全权负责了。”

当时,备受县里于庆年重视的程育良,那是真的浑身力气都用在建小学这件事,带着一种对革命同志的信任,牛记成也是让程育良全权负责,从未插手过整个建小学的过程。

根据牛记成的记忆,他只记得后来程育良突然向他汇报说,秦刘村的生产负责人刘长河恶意抬高砖瓦价,企图损害组织利益,钻社会主义的空子,搞资本主义的投机倒把。

牛记成气得不轻,问程育良怎么解决。

程育良说已经找到了新的砖瓦供应,就是梁堤头镇的果叶砖窑厂的砖瓦,质量做工不比秦家砖差多少,而且价格公道,不会让组织受损失。

恰好当时全县动员支援青岛前线,牛记成实在无法分心去印证程育良所说的那些,再加果叶砖窑厂最初建在梁堤头镇的时候,也是牛记成去组织申请来的。

本镇就有砖窑厂,还跑去远处拉砖,无形增加了成本,更是一种浪费。

所以,牛记成就命令程育良,一定要确定果叶砖窑厂的砖瓦质量和秦家砖瓦的差距,如果都是能保证学校百年不倒,那就由程育良做最后决定。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这个决定没有问题。

犹记得曹安堂第一次去镇小学,就看见过教职工办公室的那几间砖瓦房,单凭感觉去说百年不倒,那不科学。但是,那几间房比镇委大院的房还结实,这是眼睁睁看到的事实。

倘若不出任何意外,镇小学的建设工作将会一帆风顺。

但谁能想得到,天意无常,就在镇小学开工建设到一半的时候,果叶砖窑厂突然起火了。

一夜之间烧毁了大半,砖窑塌了,果叶砖窑厂的老板两口子也葬身火海。许多厂子工人烧伤,生产无法继续。

这事当时闹得挺大,曹安堂也略有耳闻。

只可惜那时候的他已经被停职,了解不到具体的情况。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就众所周知了。

县里于书记亲自来梁堤头镇指挥,做好果叶砖窑厂的后续处理工作,并且为了保证镇小学建设不耽误,大手一挥命人拆了县里老城墙。

为这事,牛记成和程育良都受到了批评,但这种天灾谁也无法预料,再加镇小学如期完工,功劳是巨大的,所以……

“所以,到最后果叶砖窑厂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当时支付的购买砖瓦资金,也随着那场大火不知去向。县里派出所调查的结果,也是厂子夜里加班操作不当引发大火。但是!后来,程育良被调查,才交代清楚。当时之所以放弃秦家砖瓦,改用果叶砖窑厂的砖瓦,完全是因为果叶砖窑厂这里的砖瓦更便宜。秦刘村的刘长河确实要抬价,没来及说死,程育良就撤了。可他报的筹建资金数目还是以前那些数。低价买进,高价报,多出来的钱全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牛记成说到最后,狠狠一拍桌子。

想他当年那是多么的信任程育良,却没想到从那时候开始对方就已经背叛了革命,背叛了党和人民。

曹安堂同样怒不可遏,虽然程育良伏法和他有莫大的关系,但是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不可能接触到程育良交代过什么,到今天才了解到那家伙所做恶事的一鳞半爪,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将其揭发。

恨归恨,可今天他来这里也不是和牛记成一起讨伐程育良的。

慢慢放下手中的卷宗,抬头看过去。

“牛书记,这个果叶砖窑厂后来是怎么处理的,真的是操作失误意外失火,还是……有人蓄意纵火?”

“唉!说起来也是个问题。县派出所的同志已经结案了,但没有给这个案子真正定性。完全是因为,那场火灾当中,其他群众只是轻微受伤,只有果叶砖窑厂的老板两口子下落不明。听清楚,是下落不明。有一种说法是他们已经死了,毕竟烧砖炉倒塌那样的高温下谁都活不下来,有人是眼睁睁看着那两口子被埋进去的。而另一种说法就是,他们没了,不是死了,因为县派出所的同志后来清理现场,根本没发现任何尸体痕迹,两个大活人就好像蒸发了一样。”

对于果叶砖窑厂的火灾案件,牛记成了解得不多,全都是三年前县里派出所同志向于书记汇报调查结果时,他在旁边听到的。

但是民间群众当中,对于这件事情流传的说法就很多了。

有说是老板两口子做了亏心事,投炉自尽引发火灾的。

也有说是那小两口得罪了人,被扔进砖窑炉里,硬生生连骨头渣都给烧没了的。

总之那两口子没得蹊跷,事情也是越传越离谱,到最后连一些封建迷信的说法都出来了,说什么那两口子冤魂不散,天天晚回砖窑厂烧砖喊冤,不少人都远远的看到那边有冥火纷飞。

“就这样,果叶砖窑厂闹妖的事情算是传开了,哪怕后来有县里生产处的同志专门来,想要重新修缮砖窑厂,招工重开,也因为招不来一个工人不了了之。那地方也偏僻,就在西边大洼边,周围几里地都没有任何人家。我就做主,直接封了砖窑厂,贴告示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事也就这么算了。可还是挡不住一些群众,隔三差五跑去那边拉砖自用,幸好也没出过什么事,也就随他们去吧。一些废砖,都好几年过去了,早该拉完了。”

说到最后,牛记成长声叹息。

想当初果叶砖窑厂的建立,也是他值得骄傲的一番政绩,没想到落得个这样的结局,唏嘘不已。

曹安堂听到这,略显尴尬地摸摸鼻尖。

只因为牛记成说的那些跑去拉砖的群众里面,就有他那老丈人付大成在里面,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偷社会主义砖头。

不敢想不敢想。

曹安堂使劲晃晃脑袋,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牛书记,这个果叶砖窑厂的老板,其实我也有点印象的,记得是挺年轻的两口子,比我还小个一两岁。当年我买砖修缮县里的养安堂,用的就是他们的砖。讲诚信、肯吃苦,两口子从劳动人民依靠双手辛勤劳动成为小商人,却从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依旧踏踏实实从事劳动,从不剥削任何厂子工人。他们生活有奔头,没道理寻短见。都是熟练的劳动者,不可能自己操作失误害了自身性命。我觉得,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蓄意纵火害死了他们。”

“哦?安堂同志,你是掌握了什么证据吗?”

“没有证据,我就是猜测。之前我也是和您说了,当初程育良出尔反尔,惹恼了秦刘村的刘长河,那个刘长河损失不小,难保不……”

“不可能!”

曹安堂话没说完就被牛记成给打断了。

“牛书记,什么不可能?”

“我说,你说的那种情况不可能,你不就是想说刘长河因为利益纷争一怒之下迫害竞争对手吗。其实当初调查的时候,县派出所也查到了这方面线索,还专门去秦刘村去展开走访了。你猜结果是什么。”

“什么?”

“这果叶砖窑厂的老板两口子,原本就是秦刘村的人。你看看他们的名字。”

牛记成伸手打开那份卷宗,翻到一页。

“果叶砖窑厂负责人,刘果生、秦叶眉,这秦叶眉就是现如今秦家瓦当家手艺人秦长剑的女儿,而刘果生也正是你说的那个刘长河的儿子。你说刘长河能为了一次生意连儿子儿媳妇都给弄死吗?”

随着牛记成的话,曹安堂的目光落在卷宗那些记录信息面。

平静的心再起波澜。

秦长剑的女儿和刘长河的儿子是两口子,这俩人是亲家?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