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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一九五四(懵)

又是新的一天,晌饭刚过,有些阴沉的天空下,祝口村村头生产社大门前的空地,坐满了人。

曹安猛和罗成罗二哥家的大小子罗赫赫,吭哧吭哧,将两年前李芸燕用过的那块大黑板从生产社仓库里搬出来,选个合适的角度竖在大门前。

大门一旁,付粟锦在面前的一张长条桌摆放好粉笔、板擦,翻动书本,做着第一堂扫盲识字课讲课前的最后准备。

空地人群中间,苟大友指挥着两位县里来的运输员,将他刚从县城申请购买来的铅笔、本子分发到在场的所有村民手中。

人群最后方,曹安堂看了眼忙得不可开交却是红光满面的苟大友,又扭头看看不远处坐在一群大嫂子中间的长秀,抿了抿嘴唇,目光最终落在曹家四婶子怀里哄着的那个两岁大女娃身。

小脸蛋精致得好像瓷器一样的小女孩,好似感受到了某些不一样的目光,扭头看向曹安堂这边,张嘴咿呀咿呀发出声不是很清晰的“伯伯”。

曹安堂一时间心情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朝苟大友那边走去,压低了声音喊道:“苟大友。”

“干啥?”

“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啥啊,没看见我这忙着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安排学习班现场。”

苟大友不耐烦的一句回应,看都不看曹安堂,抬手指了指几个扎堆坐着的村里年轻小伙子。

“你们几个,过来帮忙,眼里看不见活吗。都过来,帮着把这玩意儿架。”

几个年轻小伙跑过来,众人搬起来个高高的架子往外伸展。

曹安堂阴沉着脸,后退几步,给让开空地。

片刻之后,从生产社大门前到村头大树下的整片空地,全都被架起来的顶棚给遮盖住。

“成了!有了这玩意儿,太阳晒不着,下雨淋不着。各位乡亲,这可是我在县里求了人家好久才弄来的。知道这叫啥吗,这叫遮阳蓬,县里搞重大活动的时候才能用得着的玩意儿!”

苟大友咋咋呼呼,炫耀着自己的功劳。

众多村民抬头瞧着头顶的东西啧啧称奇,还有几个伸手摸摸树立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金属架子。

都在心里感叹苟大友本事大,连这种东西都能弄来。

可再看看苟大友那小人得志的样子,没一个把夸奖话说出口的。

苟大友也不在意,反正都习惯了,只要有一个人崇拜他,那就足够。暗地里冲着人群中的长秀笑了一下,再扭头,正好看见还在不远处的曹安堂,笑容消失,鼻子里哼一句:“曹安堂,你刚才喊我啥事?”

这声喊话,将曹安堂从观察那顶巨大遮阳蓬的状态中拉扯回来。

他看看苟大友,又看看那边分发完铅笔书本,开大卡车走人的运输员,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

“没事你喊我干啥。不就是要恢复工作了吗,不管你恢复成啥工作,我都是祝口村的技术员、生产社主任。我是组织调派来的,不归你管。别想着瞎指挥我,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工作怎么干吧。”

好一通冷嘲热讽之后,苟大友才像个斗胜的公鸡一样,转身昂首挺胸走去大门前。

“付老师,都准备好了,你看还需要啥?”

付粟锦连忙摇头:“不用了,苟主任谢谢您安排的这么好。”

“哎,这是我应该做的。既然都没事了,那咱开始吧。”

“好,开始……课!”

祝口村的第一堂扫盲知识课就在这样的情境下展开。

对于村民们而言,学认字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

当初曹安堂回村之后,就曾选了几个适龄的小青年一起学习认字,曹安猛便是其中最优秀的那个。

后来,有李芸燕进村,教全村女同胞学习写自己的名字,过那么几天识字课。

但真正像付粟锦这样,将全村人聚集在一起,用系统专业的教学方式来给课,学习怎么识字,还是第一次。

所有人都带着一种新鲜感。

哪怕是曹安堂都被付老师的讲课吸引,盘腿直接坐在地,拿着个小本本认真听讲。

时间在学习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缓缓流逝,直到某一刻,付粟锦扭头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慢慢放下手中的粉笔。

“各位同学,今天的可我们就讲到这里吧。大家回家之后,抽时间一定要认真练习。速成识字法只是教大家认识字,怎么真正记住学会运用,需要大家日积月累的练习。下课吧。”

随着这声下课,众人才终于发觉到时间已经不早了。

各家的大婶子小嫂子急匆匆往家赶着去做饭,村里的大老爷们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曹安堂也是活动活动筋骨,弯腰撑住地面起身,可等想迈步往外走的时候,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了似的。身子往前倾,腿在原地没动,整个人直接往旁边一歪。

还好,曹安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安堂哥,你咋了?”

“没,没事没事,坐的时间长了,腿麻了,我缓缓就行。对了,猛子,是不是下雨了?”

听到这样的回话,曹安猛稍稍放心,也顺势探头到大顶棚外面,恰好就有个雨点掉在他脑门。

“嘿,安堂哥你说的可真准,下了,不过这雨一看就下不大,估计就是蹦几个点。”

“嗯,我想着也差不多。”

曹安堂笑笑,伸手揉捏双腿,挥手示意曹安猛去帮忙收拾东西就行,不用管他。

坐在不知道谁家的板凳,揉腿揉了好一会儿。

酥麻的感觉逐渐消失,可那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完全消散的疼痛也变得明显了许多。

直等到,头顶的遮阳蓬在苟大友指挥下收起来,细小的雨点时不时打在他身。

他才无奈叹口气,起身想着回去休息一下。

恰在这时,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

“曹安堂同志,你等一下。”

“哎,付老师,有啥事啊?”

走过来的付粟锦显得有些扭捏,紧了紧怀里的书本,轻声问道:“曹安堂,你家,你还回去吗?”

“不不不,付老师你在那住着,我怎么还能回去。你放心,你就在那安心住着。要是缺啥,直接告诉我一声,我给你弄。”

“不是,我啥也不缺,主要是看,看着下雨了。你……”

“我没事啊。付老师你不用担心,这边这个徐家老宅的柴房还挺好的,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你不用担心我。”

曹安堂笑得很真诚。

对面付粟锦脸的尴尬神色也是相当真诚。

这姑娘也不拐弯抹角了,捂着额头直接说道:“曹安堂,我是想说,你家堂屋屋顶漏了,你看是不是趁着这会儿雨还没下大,找人补补啊?”

听到这话,曹安堂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了。

早小半个月前,他就想着修补修补屋顶,工具也早就都准备齐全了,这些日子事太多,怎么还给忘了。

让人家付老师住漏顶的屋子,这怎么能行。

“付老师,我这就去修好。”

说话间快步往前走,腿的疼痛让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可速度是一点都不慢。

付粟锦有些奇怪,赶紧小碎步跑着往前追。

“曹安堂你慢点,不着急的。你的腿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没事,以前战场的时候留下来的伤,一般情况下不碍事的。”

“啊?你还有伤?那算了吧,其实我也能修屋顶的,我弄就行。”

“别,你一个女同志怎么能干这种活。再说了,要是让村里人看见我让你给我家修房子,那不得骂死我。”

两人说着话往前走。

后边罗婕看到这一幕,也快步追了来。

“安堂叔,你是回家修房顶吗?要不我去喊我爹来给你帮忙?”

“不用不用,就几个瓦片的事,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说话间,几人回到了家里。

曹安堂手脚麻利的找出来备好的瓦片,和好水泥浆子,一应工具装进个筐子里,挂在脖子,手提浆子桶,迈步去到院门后边把梯子扛起来。

可怜这架梯子,已经不知道在门后边孤单了多久,今天总算是能发光发热了。

付粟锦和罗婕是要帮忙的。

曹安堂哪好意思在女同志面前表现出来肩不能扛的样子,单手使劲把梯子往一架。

“付老师,大妮子,待会儿你们就帮我扶梯子就成了。哈哈,不怕你们笑话,当年我随队打济南的时候,就是给人扶梯子的,总想着能有一天别人给我扶梯子,我往冲了。”

一句玩笑惹得两个姑娘轻笑连连,各自放下手中东西,率先走去墙边等着。

可没等曹安堂也过去呢,就耳听院外面传来一句心不甘情不愿的抱怨。

“姐,你欠他曹安堂的,你不能拿我抵债吧。我都说了,我不想和他处对象,除非他能去县里工作。”

院里的三人愣住了。

曹安堂更是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院门的方向。

随后就是安良嫂有些着急的声音。

“小晴,你让我给你说多少遍才行啊。安堂兄弟那是十里八乡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能回县里,将来去市里去省里都有可能。你是我亲妹子我才这么劝你的,这次你可别再把事给我弄砸了。听见没!”

伴随着话音,安良嫂和那位方晴妹子已经出现在门口。

安良嫂抬头看见一身“装备”的曹安堂,不由得愣了一下。再等看见墙根下站着的付粟锦和罗婕,那都恨不得跺着脚喊后悔了。

咋就忘了,曹安堂家已经给那位付老师住了,这下子找来,尤其是罗婕还在,可别再弄得像那天晚一样。

心里提防着,可也有点庆幸把曹安堂给找着了。

安良嫂拽着方晴连忙往里走两步。

“哟,安堂兄弟你这忙着呢?哎,付老师也在哈。”

付粟锦那边点头笑笑算是回应,不明白眼前是个什么景。

曹安堂则是满心无奈,真不想再看见那方晴妹子,惹得大家都心里不舒坦。

也就是罗婕好像遇见有谁要抢她东西了似的,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嫁不出去的,又来了。”

就这一句话,惹得方晴当时就是一个箭步冲进门内,抬手指向罗婕嚷嚷开了。

“你个死妮子说谁嫁不出去呢。再乱说话,我撕烂你个小丫头片子嘴!”

罗婕是那种甘心受气的吗,要不然那天晚也不会一两句话将方晴和常玉都给气急眼了。

“我说的就是你,就是你嫁不出去。整天想着嫁给城里人,那你倒是在城里老老实实待着啊,跑村里来干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来啊。我……”

方晴还想嚷嚷,安良嫂使劲拽了她一把。

“行啦!小晴你先别说话。还有罗家大妮子,婶子我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吧,今天我来找你安堂叔那是有事说的,你别给我添乱行不行?”

罗婕对方晴带着一种天然的敌意,可对安良嫂这位长辈大婶子那是一点意见都不敢有,只能闷闷的哼一声,白楞眼那个方晴,伸手拉住付老师去到院子另一边说悄悄话了。

眼见这一幕,曹安堂还能怎样。

唯有放下梯子和浆子桶,搓了搓手,憨笑道:“大嫂子,今天忙,也一直没来得及去找你问问,黑蛋学了吗。”

“啦,啦。”

安良嫂眼睛里瞬间蒙了一层水雾,走前来一把抓住曹安堂的手臂。

“安堂兄弟,嫂子得谢谢你,这次是真得好好谢谢你。今个儿送黑蛋学,碰那校长死活非让交了赔偿费才许黑蛋进学校,俺都快急死了。要不是你给黑蛋那钱,俺,俺……安堂兄弟,你就是俺家的大恩人。以后要是有啥事,嫂子和你大哥就算是豁出命去,也帮你!”

没有人能想象,今天一早安良嫂送黑蛋学时,被王光宗王校长堵在门口要赔偿费的那一刻,是有多么恐惧和无助。

直到黑蛋拿出来曹安堂给他的那个手帕包,安良嫂就感觉这世界再没有比安堂兄弟更能让人值得依靠的了。

回到家把这事和曹安良一说,也不知道两口子商量了什么,直接出门,连今天的扫盲知识课都不了。

安良嫂去到县城纺织厂门口堵着,好不容易堵到方晴下班,拉着那姑娘就往祝口村来。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安良嫂指着那边还在朝罗婕瞪眼的方晴,开口说道:“安堂兄弟,嫂子我不知道咋谢你。你就看我这个叔家妹妹,行还是不行,能不能伺候你一辈子?”

安良嫂一句话,整个院里的人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