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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迷雾山(八)

昨夜沈轻柔虽要宁惜早起离去,莫要叨扰山主早饭,到了清晨却改变主意。

山主为宁惜和麻衣道人斟好清茶,随即与沈轻柔入房议事,走前不住致歉,宁惜知道是大师姊的主意,暗中留上了神。

麻衣道人举杯喝茶,细饮慢啜,优雅宜人。

这位武当掌门本就飘然如仙人,不理江湖事,且皮囊俊美不输宁家姊弟。当今五院掌门各有风采,少林冷荷宛如冰霜,冷峻难亲;峨眉盛燕枝胜似金玉,雍容庄严;华山新主梅清子则是甜美犹如雨后青梅,柔腻如蜜糖的女子。就是崆峒聂锋,年少时何尝非是英俊不凡。

麻衣在其中如宁惜之于黄庭同辈,非不美矣,难独领风骚矣。但这不代表道人就长得不出彩。相反,宁惜一直觉得他比自己漂亮。

每个人除了自己,都够好。

宁惜与道人是多年交情了,说话毫不避忌,低声问道:「你说他们在房里谈了这么久,这位前辈对大师姊的谋划很重要吗?」

麻衣并未假装不知内情,宁惜也没忘记道人昨夜的偶一失仪。

「贫道从岳麓来,墨涵从未提及前辈。可墨涵的计划是否就等同沈小姐的计划呢?」麻衣微微一笑。「依贫道之见,劳动山主实非良策。世间强大的力量就如蔷薇花刺,花开明媚,却永不会结果。」

宁惜明白。他记得直视太阳的感觉。「大师姊说他是老头子的朋友。他也很敬重老头子。」

「他对院主的敬重绝不比你少,可像你一般爱院主吗?朋友这词有许多不同的解法,宁公子,特别是在像你师姊般聪敏灵巧的人口中。切记小心……」

麻衣笑了笑,放下茶杯。

「我说得太多了。事实上,我对这位前辈所知有限,只知他的名姓即便放在建康都城庙堂之上,仍然足以名动一时,但他却绝不在你现下想起的那群人内。请公子暂时不要过问此人之事。」

宁惜皱了皱眉,问道:「你也把我当成小孩儿吗?」

麻衣笑了。「宁公子,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决定你是不是小孩儿。」

宁惜欲要再问,只见麻衣在唇边竖起一根指头,转头一看,迷雾山主与大师姊已从房中出来。

老农模样的山主与昨晚比起来,显是心事重重。沈轻柔则是微笑依然,向山主作揖说道:「打扰了。轻柔三人这就起程,闲时自当携礼再行拜候。」

山主还以一揖,说道:「沈小姐不愧为谢先生高徒,方才一番见解教人心悦诚服。老朽恭候小姐到来。」

宁惜忽然想通了莫名的异样感从何而来。以一位前辈高人的标准而言,老农过于客气谦逊,而且今日胜于昨日,绝非出身儒家书院得以解释。

大师姊与他说了什么?

麻衣道人却似是早有意料,面无异色,欠了欠身说道:「贫道仰慕前辈大名已久,道法上诸多不解,日后还请前辈多加指点。」

太假了,宁惜心想。老农和麻衣间就如事前约定好了对白的一台戏。麻衣自昨夜听到上代掌门之事,显然流露不悦,这句对白却不在话本之内?虞墨涵和大师姊的计划定已生出分歧。一人坐镇文脉名山,另一人入湘后则陷孤立,身边没有暗部,也没有飞蝉。

倘若情形确已生变,宁惜能想象到大师姊会有何举措,只是不是在自己面前。麻衣或许并不怕她,武当门下向来与岳麓关系亲密……可是道人站在哪方,谁说得准?

只见老农闻言,深深作了一揖,却不说话。

迷雾山主坚持把三人送出林外。途中问起日后道路,老农指出南方情形混乱,北行改走水路方是上策。「两队群狼骑队在莲花塔北方停步,劫掠已近一旬,怀湘山莫大人始终不愿出兵保卫封邑。九音山倒是派巡骑北上过,可没人敢过于接近莲花塔。」

老农补充说道:「连月来莲花塔上群鸦聚集,夜间啼声数郡皆闻,被阴阳家练气士判定为大凶之兆。据闻『蜂狼』林幼羚本欲南下,因而放弃离湘东去。」

离湘东去?不料狼山势力已是强横至此。邻近的分院们似乎一无作为,只岳麓以全力抗狼扬名,大师姊全然不管吗?宁惜望向沈轻柔,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我们院中传言狼王回山之事,是黄山有份设的局。老前辈以为如何?」

但回答他的是麻衣道人。只见武当掌门微微一笑,说道:「不,贫道想这事与黄山无关。如果你见过黄山上的人,自然会明白。黑山破灭后,狼群狠戾作风犹胜五十年前,看准莫语不敢出兵和狼山耗上,扫荡越加频繁。狼盗几乎烧尽荆州府万亩田地,杀尽黑水沿岸适龄男丁。自东而西近数百里,湘江两侧满是孤寡老弱的哀嚎。鸦鸣处处可闻,足可取替晨钟……这绝不是黄山上那群半仙家的做派。」

「那么『狼王』任浪来呢?他身上流的可是狼血。狼山山主的后人理应身具狼性,多于脱俗出尘的仙家气度。」

「按情报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这回答话的是沈轻柔。

「此刻坐在寒露殿王座上之人号称『少狼主』,自称为『狼王』之后,行止虽然暴虐,却似手段而非天性如此。总言之,此人性情冷酷,颇富手腕。任浪来成为黄山客卿,潜心修行,遂命后代到狼山经营多年,图谋再起。谢文姬正好为他们打通了来往道路。」

宁惜心中一寒。「迷雾山脉以东,正与建康城咫尺之遥。老前辈……」

老农似乎猜透了他心中所想,缓缓摇头。「老朽无能为力。身为此山山主,一身浅薄术法仅于山中见效,在山外则远不如江湖武夫,派不上用场。」

「狼山骑队从未行经迷雾山,惜惜,就连野兽也懂得敬畏山中的力量,除了那群生于此地,习以为常的无智山民……恐惧来自不解。」沈轻柔说道。「你在杭州游历之时,江南武人早与狼山打过几场小仗,虽说还没人敢于杀上狼山,可在五院门人聚头之后,情形会否同样?狼山传闻战力超群的八千『悼亡骑』已亮过相,何曾真如传说般三头六臂?」

宁惜瞧见大师姊伸出一根指头,在半空中轻轻一抹,笑道:「按照飞蝉回报,当日双方甚至不曾正面交锋,沉剑宫那个金竹楼不过这般一划指头,唤出本命剑,接下来便是一人独舞的时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