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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不知天地道理为何(下)

陈永乐缓缓抽出那柄双手巨剑「辉月」,银光在月夜下流转不定,宛如一道灿烂星河。

只听庚角堂主悠然说道:「这柄剑是师尊仿照自己那柄『光牙』亲手铸造,据说可以克制人道以外的妖、魔、鬼等阴邪之物,你曾经有缘见过师尊,自然知道。然而有一点始终不为人知,唐白霜见到此剑出炉后,少有地主动要求试剑。一战之下,此剑挡下霜雪长刀三次挥砍,仍然丝毫无损。」

宁惜冷笑说道:「事已至此,就算你把老头子搬出来也难逃一死,何必多言?」

陈永乐在生死一战前夕忽生感慨,无意间多话起来,此时听了宁惜言语,面色一沉,不再多言,双手握上剑柄。

一息之后,男子便开始走桩,渐走渐快,转瞬便快步奔腾起来,步履在净白小路上踏出一道道涟渏。宁惜静立原地,却不拔刀,任由陈永乐积累气机至巅峰。

不远处一棵参天大树上,顾雾月盘着腿,坐在一根茁壮树枝之上,透着重重叶子旁观两人一战。

顾雾月当然看好宁惜,毕竟黄庭三秀的名头近年来实在太大,陈永乐却非以战力拔尖著称。并非四位堂主就必定打不过三秀,例如神火堂那位女子即号称在这片东逸神洲,非三教之练气士中杀力第一,不输任何纯粹武夫,对此从来无人怀疑。

至于另外三人,更多是因过人之长执掌大权,如陈永乐,据传因为人脉广阔而被沈大小姐选中。

顾雾月见过陈永乐几面,算不上有何交情,反而盼望男子一死,此事就此中断,不会牵连到西门宜头上。宁惜大多时候的温和与数次出手的决绝形成鲜明对比,或许就是裴姓儒生所言的矛盾,似乎只要尚未得道,就不得免。

然而她更愿意相信,宁惜只要可以放过一个人,绝不会故意滥杀。黄庭三秀有别院里同窗,由黄庭院主亲手抚养成人,不论心性如何,都不以喜好杀戮闻名。可是西门宜心怀异心,大犯总院之忌,卻唯有宁惜会提出让她留职原处。

他要顾雾月随自己到总院,可以视作人质,从此总院便会对西门宜稍为放心,而顾雾月也可以增长修为,算是两全其美之策。

顾雾月隐身树上,早就窥探过方圆之内并无异状。似乎陈永乐自以为有谢文姬撑腰,总院不至于直截了当杀人了事,竟然没在身边安置高手防身。

女子暗叹一声,自寻死路,神仙难救啊。

待得陈永乐逼近宁惜身前三丈,已经在小径石板上踏步出五十余道波纹。

男子剑法内外兼修,气功修为其实上乘,并非许多外人以为一般仅是硬功夫了得的沙场武夫。自幼受明师指点运气奥妙,陈永乐此刻动员一身真气,可谓毫无保留,一剑正劈而下,真有开山裂石之威。

宁惜见了竟然不闪不避,迎剑而上,一袖拂往陈永乐面门。这般陈永乐是能将宁惜劈开两截,自己都要被当场击碎头颅,当下无奈变招,后足退了一步,剑转单手,挥剑斜削白衣人胁下。

他这双手巨剑通体由陨铁铸成,足重八十余斤,纵是庚角堂主功力高强,臂力沉雄,转折仍欠灵活。这一临时转换姿式,已是慢了一步,宁惜从容避过,双足一点,身形划空而起。

陈永乐喝道:「不知死活!」一手持剑竟然举重若轻,又一变招,剑尖破空直刺孔雀胸膛。

顾雾月不由得低呼一声。「这家伙还懂得故意放慢,好心计啊。」

宁惜此时才抽出刀来,只见刀光电闪一般划落长空,出鞘之后便迅速蒙上一阵亮丽紫光,在月色下越发妖异邪魅。

陈永乐举剑直刺一刻,却早见得宁惜脸上紫光闪逝,自知有异。三秀之中沈轻柔杀人无形,黄梨出剑纯粹,唯独宁惜运气之际流露紫气。据道门中人的说法,此即是道家功法中所谓「氤氲紫气」,修习半卷《黄庭》或是华山气功之后皆有此象,被认为是道家修行有成的象征之一。

「紫魅」,不同于专门压制阴冥邪物的「紫雷」,或是神速第一的「紫电」,在宁惜自创的刀法之中最擅于对抗三教中人或是练气士的种种神通。

但见刀剑相交,火花四溅,辉月剑身之上浮现道道金黄符文,文字弯曲难辨,时时如星闪烁。伴随着陈永乐又一击猛砍,符文散发阵阵灸热,将春霜刀身连同宁惜半个身子荡开。

宁惜身形不稳,出手却不缓,左手立即拔出秋露,电闪刺向陈永乐心脏。锵然一声,陈永乐又是退开一步挡过这刀。

连退数回,不怪得宁惜得势不饶人,双刀快如轮转般连环猛击,伴着脚下步步紧迫,一刀刀于空中掠出漫长刀虹,就是一道道银河接二连三地撞入人间。

陈永乐挡格剑式不可谓不快,时而单手持剑拨挡刀砍,时而改以双手直劈硬接硬架。他身法远不如宁惜,便试图以剑力占优,一时之间剑气纵横,在地上、树木上划出一道道沟壑,守势却占了十之七八。

顾雾月暗叹一声,陈永乐剑上劲力是足以和宁惜平分秋色没错,宁惜此刻没使上借相,或是如同那儒生障眼法般的神仙打架手段,两人之间就是纯粹武夫的功力比拼。

但她可不觉得宁惜以《黄庭》的道门功法,韧性会比起不知师承的陈永乐弱多少。而且三秀虽然众所周知是武人而非练气士,可是说宁惜身为黄庭院主最宠爱的幼徒,没有几件好似儒生夜明珠般的保命法器随身,反正顾雾月是不信。

一旦拖进了持久战,陈永乐就败多胜少。

果然陈永乐为了挽回劣势,狂风骤雨般连出十余剑,将局面扳平至攻守五五开的均势。然而顾雾月何等眼光,自知庚角堂主已是强弩之末。

陈永乐把一柄巨剑舞动成风,为了在宁惜快刀面前保持灵巧,攻招大多以单手掣出,内力尚未枯竭,锐气却已大挫。尤其连刺数剑无功,更感肩臂微酸,渐难得心应手。

宁惜纵跃之间却仍行有余力,而且刀式所带紫气越来越盛,隐有破空而出之势,更使陈永乐分出一分心神提防。

蓦然听得一声清响,陈永乐双手挥剑直劈差之毫厘之后,被宁惜见机以双刀夹住剑身,接着劲力往上一发,银白巨剑笔直飞往高空。

陈永乐一咬牙,扫出一记鞭腿踢开春霜刀身,一掌就要把宁惜一张漂亮脸蛋拍成碎片。

宁惜轻叱一声,秋露顺势洞穿陈永乐心胸,连带两人身形撞向一棵巨杉。杉叶哗啦啦如雨落下,陈永乐心脉几乎震碎殆尽,想要伸手推开白衣身形,被宁惜在前额上补上一刀,刺入数寸,这才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顾雾月不禁呼了口气,倏地间一侧眸子剧痛得要命,伸手拨开浏海掩着眼睛。女子左眼忍着剧痛往树下看去,不对劲,一个庚角堂主要与总院扳手腕,既然并非早已招兵买马,自是身负过人绝艺,怎么竟被轻轻易易就打杀了,全无后手应对?

不对劲。

女子想要出声提醒宁惜,却不知为何堵住了嗓子。她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几欲窒息,体内一股乱冲乱撞的真气蓦然涌上咽喉,只觉天移地转,蓬的一声从大树上坠下。

不对劲。

顾雾月重重跌在地上,没法说话,勉力想要爬起。快走。几个字数次到了女子嘴边,始终没法吐出。眼见着不远处树上,一摆绿袍随着两人那一撞露出马脚。树上有人,我……我……

这边厢,宁惜得手之后想要抽刀,却被陈永乐双臂圈着身躯。他猛力挣脱,只见陈永乐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神彩,好似泥泞里的金子,就此咽气,心知不妙,瞬间撤手,身子往后一撞脱身,便即伸手想从死人身上拔回佩刀。

然后一截虚幻「剑锋」就从背后刺穿了他。

眼见青芒从胸口穿出,宁惜突然明白了陈永乐临死的紧绷是什么回事。

一口真气从心肺间奔逃出去,伸出抽刀的手臂僵在原处,只听得自己的呼吸声又浊又重,呼哧,呼哧,完全没了平日的亮丽风姿。霎时之间,天地之间好像只留下了自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