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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会盟(下)

进入大帐内,莫粦看到了更多震撼的场景。

只见大帐中央,四根高大粗壮的青铜立柱分立穹顶下的四角,构成一方形区域。

它们向上支撑着大帐的陶脑(天窗),在青铜立柱的表面上,雕刻着凶猛的狼头、展翅的雄鹰、跳动的火苗,甚至还有古怪而神秘的萨满教符文,在火光的映衬下,立柱上的图腾和符文显得更为栩栩如生。

在四根青铜大柱的中央,生有熊熊燃烧的大篝火,火势旺盛炽热,烘烤的大帐之内暖意洋洋,而大篝火所生的烟气则直冲向上,自穹顶天窗排出账外。

大火堆之上,半空之中,则有从陶脑处悬挂而下的三层镂空圆形木架,沿着每层木架的弧形边沿,则有以草炭为心的烛火分别绕行边沿一圈儿,它们被均匀的排开摆放,照亮了大帐的上空。

而在大帐内的四周,亦有木架摆放着烛火,以为照明、装饰之用。

莫粦跟着大哥向奇骆温部的座次走去,行走间,他看到与大帐铜门相对的账内最里侧、大篝火之后,有一建好的木制高台。

高台之上,则有一方扶手上镶着金边鹰头,椅背上刻有展翅“风狼鹘”雕像的宽大胡床。

此时,它的上面却无人端坐。

在宽大胡床的正下方,木台之下,却又另设一席位,那席位也与大帐的铜门在同一中轴线上。

恐怕那“宽大胡床”就是专为“博烈坚”所设吧?

今日,谁能当选为铁炎六部的博烈坚,谁就将坐上那高于众人的位置!

莫粦一挑眉,目光在那“宽大胡床”上停留了片刻。

至于那“胡床”下方另设的“席位”,可能便是这金鹰大帐的主人,萧老头嘴里的老家伙,势力强大的赤纳思部之长——施逻欢的位子了。

从此“席位”往大帐门口而去,账内的左右两侧摆放着百余张矮几和圆墩,那是为参与盟会大议的各部卓颜、那颜准备的座次。

莫粦观察到,自那“席位”以下,左右两侧的第一排,亦是最靠近青铜立柱的地方,有五个座位显得格外的精致,它们左侧有三个,右侧则只有两个。

这五个座位的矮几上雕有繁复的花纹,一看便是用上等木材打造,矮几之上,则铺以细绒的精美羊毛毯,毯上则摆放着金杯、银壶及盛有肉、酪的各色银盘。而那圆墩之上,也被铺以白驼绒坐垫。

至于上首的“席位”,它当然和这五个座位是同样的布置,因为莫粦知道,“席位”和这个五个座位便是专为铁炎六部之长们准备的。

众人走到大帐内“席位”下首左侧的第一个座位处,纳术率先坐入为部落之长准备的精致座位,莫粦、萧未平、雪不台、怯烈、卓尔马罕则跟着在纳术身后的第二排坐下,至于拔野古、敕烈孤及其余奇骆温部那颜则依次在第三排及往后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莫粦看到,此时在大帐之内,与纳术同在左侧首排,而位在纳术下首的座位上,却是已然坐着一人。

那人肤色偏白,杂有白丝的头发披散着垂于脑后和耳后。他的额头上戴着一个为防发丝垂于眼前的皮质发箍,发箍的中央镶嵌着一枚圆形白玉。

他看起来约莫五十许岁,剑眉上挑,鼻梁高挺、面容刚毅,虽发有白丝,亦可使人依稀想见他年轻时,必然很是俊美。

“是温吉烈部之长达烈图啊,这位仁兄着实苍老了不少呢,想当年,凭他的武勇俊逸,可是迷倒了一大片草原女子呢。”

莫粦身旁的座位上,萧未平微微偏头,向前看了看达烈图的侧脸和头发,轻轻摇了摇头,感叹道。

达烈图?辛蓝所在温吉烈部的卓颜,大哥口中,父亲巴勒台的故交,便是他么?

纳术入座后,主动向达烈图问候道:“达烈图卓颜安好!”

达烈图亦是看到了纳术及奇骆温部众人,他那刚毅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腾格里护佑巴勒台兄长的孩子们,看到你已渐渐成长为草原上的雄鹰,奇骆温氏的家业再度壮大,你的父亲在天上,也必将感到莫大的自豪和欣慰啊。”达烈图慨叹道。

“这些年来,我疲于应付与塔依尔人的战事,在巴勒台兄长去后,也没能给你们的母亲和你们兄妹几人太多的帮助,对此我一直心怀愧疚,毕竟,你的母亲也是从我温吉烈部嫁出的贵女啊,你们一定是吃了不少的苦。还有,你那勤练的母亲也速额真夫人,近来还好吗?”达烈图摇了摇头,愧疚道。

“母亲的身体很是康健,谢谢您的关心,卓颜您不必有愧疚之心,您怎么能说自己对我们的帮助太少呢?父亲死后,当我家因白灾而牛羊冻毙之时,是您冒着被塔依尔人拦截的巨大风险,遣人送来了牛羊数十头,帮我们渡过了难关,这是您有恩于奇骆温部一次;在我参加库迪部可汗的招亲大会时,与您相遇,是您送给我上等的黑貂皮战甲,嘱咐我可以用它当作聘礼送于玛尔忽思汗,使得那时穷困弱小的奇骆温部的体面得以保全,这是您有恩于奇骆温部第二次。”

纳术顿了顿,继续郑重的看着达烈图道:“至于后来的几年,您忙于与塔依尔人的战事,自然无法派遣更多的兵马来相助我们,而我也在得到了库迪部的支持后,慢慢的收集着父亲离散的百姓,可惜,这些年来虽然我一直在努力,但我们奇骆温部的实力还是不足,也就没能派遣兵马帮您讨伐塔依尔人,但,我一直记着您两次帮助我的恩情,虽然只有两次,但那两次的帮助是如此的关键而及时啊,奇骆温部永不敢忘,必会想报!至于这次讨伐三姓塔依尔部,就先让我砍下更多塔依尔人的头颅当做谢礼,来稍稍报答您的恩情。”

达烈图微微点了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却被人生生的打断了。

“是啊,是啊,我们要多多的砍下那些狡猾的塔依尔人的头颅,彻底掀翻他们的毡帐,你们两位,一个老当益壮,一个年轻有为,都是草原上的豪杰,我速勒都部实力弱小,也就只能跟在二位的身后,敲敲牛皮边鼓,吹吹牛角小号了,我祝愿二位这回能大杀四方,建功草原哟。”

莫粦寻声看去,却是一个身材略显干瘦,留着山羊胡子的马脸老者。

那老者此时便笑呵呵的看着纳术和达烈图。

达烈图收起了嘴角的笑意,淡淡开口嘲讽道:“玛迈,小心的看好你的牛皮鼓,小心的看好你的牛角号,如果鼓声未起,角声未响,你就已经去往腾格里处了,到时候,你又如何能看到我们建功草原呢?”

“这老滑头便是速勒都部的卓颜玛迈,这家伙可是个惯会左右逢源、看风色的小人啊。”萧未平低声对莫粦道。

“我一定会看好它们的。”玛迈听了达烈图的嘲讽,他微一挑眉,仍旧笑呵呵的回道。

随后他便带着速勒都部的众人,在达烈图下首相邻的座位及往后的座位上坐下了。

玛迈入座后不久,又有一群人大声嚷嚷着自铜门口走了进来。

莫粦看到,为首一人身材健硕魁梧,他身穿灰色翻毛狐皮大氅,腰挂大弯刀,一头辫发束起着垂于脑后,他的左耳上戴着环形金耳环,一张留着络腮胡须的方脸上,此时的表情异常倨傲。

好一条彪悍大汉!

只见他大步带着部众走到了纳术等人近前,而后,在纳术的正对面,“席位”右侧下首第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他的部众则紧随着一一坐到了他身后的位次上。

大汉坐下后,看到纳术和达烈图都淡然而坐,竟没有丝毫起身问候自己的意思。

弱小的家伙们!

他嘴角微咧,仰头轻“哼”了一声。

玛迈看到大汉入座,他立即起身,右手抚胸低头行礼,谄媚道:“腾格里护佑强大的额里丹部,有了廓端大卓颜您和强大的额里丹部参战,塔依尔人必会被我们打败,您的威名也必将再一次响彻整个草原!”

原来这魁梧大汉就是铁炎·额里丹部之长廓端啊。

莫粦恍然的微微点头。

廓端听了玛迈的奉承,他的脸上微微有所好转,继而一脸倨傲的看着纳术道:“小子!听说这几年你靠着库迪部的威名,稍稍聚拢了些部众,这次,是带了多少兵马前来了啊?”

未待纳术回应,他身后的雪不台就拍案而起,大声道:“廓端!要不是当年巴勒台大博烈坚惨死后,你——”

“雪不台叔叔!”

纳术打断了雪不台的话。

他头也不回的伸出左手,向后示意雪不台停止质问,并示意雪不台坐下。

“哼!”

雪不台恨恨的看了廓端一眼,重重的坐了下来。

纳术依旧是那张平静严肃的面容,他似乎未曾把廓端的轻视和羞辱放在心上。

“五千奇骆温勇士已然做好了死战的准备。”纳术看了廓端一眼,淡淡道。

勇士?死战?在素来以强悍善战著称的额里丹人面前,居然敢称自己是勇士?真是妄自尊大、大言不惭!

等灭掉了塔依尔人后再收拾你!

让你小子好好尝尝额里丹人弓箭和弯刀的凶猛!

迟早要将你们奇骆温部彻底踏平!

廓端恨恨的想到。

他之所以出言嘲讽纳术,是因为自己昨晚一到八里屯阿兰,便秘密派人联络纳术,想要纳术支持自己登上博烈坚之位,并劝说温吉烈部的卓颜达烈图也支持自己,如此一来,再加上自己许给玛迈那老滑头的财物、牛羊,自己就会得到奇骆温、温吉烈、速勒都三部的支持,那在今日的盟会上,自己便可以战胜施逻欢,登上梦寐以求的博烈坚宝座了。

谁知纳术这小子不识抬举,即使承诺了诸多好处,却还是拒绝了自己!

今日的盟会,难道自己就要眼睁睁的看着施逻欢那老东西登上博烈坚的大位了吗?要是如此,还真是不甘心啊!

转而,他又想到自己派出联络达烈图的使者也带回了被拒绝的坏消息,他忍不住又讽刺达烈图道:“达烈图!当年你不是曾说再也不参与六部会盟了吗?今天你又为何再度前来?是被塔依尔人打怕了吧?放心!这次,有我额里丹部的一万铁骑在,是会护的你们温吉烈人安全的!”

达烈图性格素来刚直,他重重的一拍身前的矮几,朝廓端大声道:“廓端!快闭上你的臭嘴吧,没人害怕你的一万铁骑!我温吉烈部连年与塔依尔人厮杀,也未曾被其所灭!反倒是你们额里丹人,听说自今夏起,就数次被塔依尔人的大兵劫掠,人畜损失惨重!还有,这次,若不是施逻欢卓颜以铁炎部生死存亡为由,一再苦苦相邀,你以为我会来参加盟会?”

“你听着!即便没有任何人相助,哪怕战至最后一人,我们温吉烈部也绝不会向塔依尔人屈服!”

“大卓颜威武!”

“大卓颜威武!”

达烈图身后坐着的温吉烈部诸那颜纷纷起身,振臂大声的呼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