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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有病

一整夜辗转反侧,清晨,晨丰醒来还会时不时唉声叹气。

走进女儿的小屋,看着炕上幼女妞妞流哈喇子的睡相,娃儿睡得多香啊。晨丰笑脸安详。

晨丰取下挂在柱子上的一面巡逻用的铜锣,轻手轻脚地取,却仍不小心小小撞了一下发出清悦的声响,扰到大女儿晨彩霞的清梦。

晨彩霞揉揉惺忪睡眼,“爹,你要去哪儿?”

“闲来无事。霞儿你多睡会儿吧,长身体。”

“去哪儿?”

“巡逻。”

晨丰深呼吸口气。经过这一夜的辗转反侧,晨丰觉得傻蛋是对的。每每合眼,总会想起这个断了胳膊的少年,心里惭愧。

“爹等等,我陪爹爹去。”

“都可以嫁人了还整天粘你爹。”厨房里,晨丰的妻子貌似在吃丈夫的醋。

晨彩霞虽然有点舍不得离开暖融融的被褥,可是相比起来,她更爱爹,更爱有爹爹在身边的感觉。

“嘘,你小点声,小女还在睡呢。”晨丰对妻子牢骚一顿,又温柔地对女儿说道,“巡逻很乏味。你娘要忙家务,你就在家带妹妹吧。”

“一个毛头少年胡扯一通就让你夜不能寐,大清早就要赶去巡逻,你脑子到底都在想着什么呢。”妻子埋怨一通。

“傻蛋他说的在理。想想我浑浑噩噩了大半辈子,也该活得像点样子了。你听听,小女呼吸得多均匀,睡得多香,我们应当维护这份安宁,别让凶兽再进村胡闹把孩儿们的魂儿叼走。”

“唷,瞧你瘸样儿。”

晨丰不作理睬,开门,一瘸一瘸走进风雪里。

“早饭都不吃吗?”

“我带了地瓜,无聊的时候可以烤地瓜。”

晨彩霞用冷水敷敷脸清醒清醒,也不用手巾,直接衣袖一抹,然后就急娄娄跟了出去。

“你看你,漂亮脸蛋全让衣袖打了折扣。要注意文雅。”

“谁叫爹爹你不等我,文雅文雅,比爹爹还重要吗?”

“女孩子当然要注重文雅,不然哪天你找对象的时候,人家还笑骂我没教好女儿。”

晨彩霞挽住父亲的胳膊,笑吟吟道:“谁娶我是他的福气。这是爹爹你平时絮叨的哦。”

妇女两有说有笑走出村子。

岭上。

晨天雷被轰出门外,正想回头说点什么,“嘭”一声,门闭合了,还“咔咔咔”响起门栓闩起的声音。

他奶奶个熊咧,热脸贴到冷屁股。

眼睛的余光发现火柴的断刀插在雪地里,不禁走了过去。

“难怪傻蛋这么在意这把断刀,胳膊都断了还用嘴将它叼回来,原来这断刀,竟是他爹娘的墓碑!”

晨天雷朝坟墓做祀,当作与旧识打个招呼。

屋子里。

恳求声与拒绝声搅成一团。

“傻蛋,昨晚你晚饭都没得吃,吃点东西吧,我喂你。”

晨琳从炉灶上取下刚温好的早餐,坐到炕边上。

“你要我怎样你才肯走?”

“你要我怎样你才愿让我留下?不就断只胳膊么,我不嫌弃你你倒嫌弃我了,我真的让你这么讨厌吗?”

“我就是嫌弃你!我嫌弃你是个寡妇!这样还不够吗!”火柴挥出左手,把晨琳端过来的碗筷摔个稀巴烂。

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做梦都在营造甜言蜜语。当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哪怕是再小的污点,也会被无限放大。

污点还可以洗刷澄清,而寡妇这个烙印,却永远无法抹去。

无关的人背地里指指点点也罢,可心上人将这茬摊到台面上,唯能心碎。

“傻蛋,在外面遇到的挫折,别把那些坏情绪带回家可以吗?我心好疼,好疼啊……”

“我给不了你幸福,你还年轻,别让时间耽搁你的容颜。你走吧,这里不是你家。”

心疼过后,晨琳揉揉红肿的眼睛,没有再苦苦哀求,默默地蹲下身将地上那个被摔得破碎的碗块拾起,慢悠悠地说道:“你铁了心要撵我走,破镜不能重圆。咱们各退一步,你不要急着撵我走,而我,等你身体恢复后我自己走。”

“现在就滚。”

晨琳抿嘴,指头被碎碗磕破。

“不走吗?这是你家吗?”

火柴折腾下炕,从炉灶里扯出火旺燃烧的柴火,失了智地将茅屋点燃。

“不要烧!我走……我走,你不要烧,遮不了风雪你会被冻死的。你别烧,我这就走。”

晨琳舍命将火扑灭。

见屋子里茂浓烟,屋外的晨天雷匆匆拍门干着急。

“走啊!”

“傻蛋,我走之前,可否再许我喂你吃一顿饭,最后一次喂你吃饭,等你吃完我便走,就当做,让我了结这份恩情,报答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此后,我不会再死皮赖脸与你纠缠,不会再牵挂,不会再柔肠寸断。”

见火柴仍在暴走的边缘,晨琳又补充道:“不让我喂,让我看你吃也行。”

晨琳重新找来个碗,装上食物端向火柴。

“吃完就走?”

“嗯。”

火柴左手抓住碗就向嘴里倒去。

晨琳取下自己脖子上的护身符,吻了吻,然后轻轻地挂到火柴的脖子上,“这是我的护身符,你戴上它,有它陪伴,就当作我一直在你身边。”

晨琳默默地转身,泪点已变得越来越低。

“等孩子出生后,他要是想听故事了,我会替他爹爹给他讲故事,我的故事里,不单有他爹,也有你。”

晨琳走了。

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活回自己才是正经。

谈不上遗憾,往往,守住幸福比追求幸福还要艰难很多。谈不上愧疚,因为我已经努力过,我也尽力了。

离开的时候,晨琳还不忘拥团茅草将方才烧出的窟窿掩盖。

坟边。

晨天雷见晨琳从屋里走出来。晨天雷一个大老爷们屁颠屁颠小跑过去。

“呜~呜~呜,太感人了比我年轻时代绚彩千百倍。”

“你能不能闭嘴!”

晨琳红通通的眼睛一瞪,晨天雷直接收回马大哈。

“你有什么打算?”晨天雷认真问道。

“关你屁事。”

晨天雷嘴角抽了抽,“我好歹也是个前辈。”

“你不来,或许我还没这么糟糕。”

“我去,这也懒我?”

简直是说话都被唾沫噎,晨天雷吹胡子瞪眼。

也罢,看在她深陷创伤的坎儿上就不与她计较了。

“有些人呐,特别是年轻人。开心的时候巴不得把心都挖出来供别人感受,美其名曰分享快乐。而受伤的时候呢,躲起来独自舔伤口,说什么自己的事自己扛,说什么不要让别人为自己担心。你倒给个评价评价。”

晨天雷悠悠开口。

晨琳一愣,“挺坚强的啊。”

“看来你也是这类人。其实呐,这是病!”

“你咋个意思?”晨琳不解。

“哼,我想说话的时候你们一个两个开口闭口叫我走,现在就别问了,我不想再说话。”

晨天雷十指交叉抱住后脑勺,昂首,大踏步走下岭去。

晨琳最反感这种故弄玄虚,“你有病吧你!”

屋子里,火柴听得清晰,好难受。

手里拿着的碗具,边缘那地方,稀粥粘液仍留有她的指纹……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