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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心赛秋凉

岭上,傻蛋的母亲醒来寻不到儿子的身影,便火急火燎赶往村子。

村庄里,校场上,少年们一如既往进行锻炼。

“妖怪啊!”少年们一哄而散。

听到少年们惊慌大叫,村庄里所有大人们都聚集了过来。有兵器的抄兵器,没兵器的握扁担锄头,将这个面目全非丑陋至极的来者围个水泄不通。

“爹,傻蛋在吗?”

爹?她叫我爹!族长心骇不已,“你是若惜?”

先前过于紧张,在场的个个掌心都捏出层汗。此刻发现来者竟然是族长的女儿,大家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大家也没有立即散去,仍在提防这个堪比野兽般丑陋的女子。

大家在窃窃私语:真的是若惜吗?变得这般难看怪不得这些年她终日戴顶斗笠不敢见人。

“傻蛋追随队伍去了。”

“若惜,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族长几欲老泪纵横。曾经,你曾是族里最美的花朵是我的骄傲啊!

若惜知道自己丑,既然傻蛋不在,那么自己何必久留。很干脆,啥也不多说便转身回岭上。

族人自觉让开一条路子,没谁愿跟这么丑的人计较、去阻拦。

族长看着女儿落寞离开的背影,眼角框着的老泪再也藏不住,渗进脸上的皱纹里。他在自责,自责自己是不是太过于顽固了。若当年,自己没有把女儿撵走,女儿是不是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不会受尽诸多煎熬?是不是此刻,不会出现整族人拿着锄头镰刀将她围个水泄不通?

等了十多年才等来一声“爹”,却又是这般潦潦草草的收场。

想了近二十年,经过这么多年时光沉淀,族长仍没有想明白是不是真的恨,而心,确是感到非常疼。该恨吗?恨女儿嫁错郎?恨女婿残害同胞残害自己的二儿子?恨自己缅怀二儿子却把小女儿撵出家?

爱恨交错,谁能为这份沉痛的错误买单……

寻不到儿子,若惜落寞的回去。回到岭上,独自守在夫君的遗体前,悲痛欲绝。

昨晚教儿子作曲至深更,睡醒来才发现,或许是箫曲蕴含太多的回忆,傻蛋父亲从笛声中醒来,后静静地逝去。

原来,她这么着急寻儿子,其实是想让儿子为父亲送终,向父亲敬最后一次孝。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若惜打来盆水,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自己的夫君擦拭身子,为他穿好寿衣,并将一枚银子含进他嘴里,愿他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若惜似乎又想起夫君的挚爱。走进厨房,将灶台一角掀翻,伸手从烟囱里抽出一把被火熏得黑糊糊的断刀,放进水里洗净,取出来擦干。弄好后,将刀握进夫君的手里,平在胸前。

刀是好刀,不怕火炼。可握刀的人,为何这么早便凋零。

你能不能醒来,哪怕是一瞬也好。你感受到了吗?这是你的挚宝呀。你曾说你爱它胜过爱我,害我对一把刀吃醋好多年。

料理好这些,若惜拿起锄头铲子走向村子规划的墓地,为自己的丈夫挖井。

土坑未挖好,却巧遇几个泼妇。

“哟,怪不得今天冒冒失失跑去村里吓人。”

“原来是死了丈夫呐。”

“谁允许你把这个灾星埋进我们村的墓地了。”

“你不是很爱他么,咋就不把他埋在你床底。”

……

句句诛心,声声急,声声催人泪。

泼妇们的刀子嘴,仿佛能渲染整个场面,就连树叶都跟着阻挠。飘飘摇摇落满土槽,似乎欲把土槽填平,将之盖住。

若惜默默无言将挖出的泥土填回土槽,挑出那些长有杂草的泥块铺在面上,如此努力恢复未挖之前的样子。

听着她们讥语毒言,好压抑啊。想哭,难受,心,仿佛被刺个千疮百孔。

曾经,我们也是姐妹,我们也曾欢颜,为何现在却是如此苦苦相逼。

也罢,她们是泼妇,我没必要跟她们斗嘴跟她们计较,我也没这份闲功夫。既然你们不许我将夫君入葬此地,那我也不勉强,我这就自行离开。天大地大,何处黄土不埋人。

若惜背起夫君向岭上走去,把背影留给这几个仍在絮叨的泼妇。没看到自己这张丑陋的面孔,她们会不会看着我的背影想起过去、想起童年的点点滴滴,会不会想起我也曾是她们的伙伴、我也是村里人的宠儿。她们仍否记得这片林子里,有她,有我,有我们的故事……

天上,大雁南飞成群结队。地面,若惜背着丈夫的遗体十分萧条。

秋天啊,你到底为谁变凉。

村庄里。

几个妇人归来。

“灾星隔米咯,灾星终于隔米咯!”

泼妇,嘴毒。

很快,村子里人人皆知傻蛋父亲已过世。欢喜大过离愁。

看这样式,貌似早年便已下定诅咒,等了这么多年诅咒才显灵。

若说此刻有人在缅怀,估计也只有族长一人了。

本就苍老的族长,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孙儿,随爷爷去躺岭上吧。”族长对着晨旋说道。

“我不去!”

族长略微发怒,“跟爷爷顶嘴,是不是你也长大了不听话了?”

“我才不去悼念害死我爹的仇人!”晨璇口语坚定。

族无奈叹息,“藕断丝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人家无义,我们仍要有情。爷爷已经错了好多年,你陪爷爷一同去一次吧,就当作去看你姑姑。”

岭上,茅屋旁,菜园子一角那棵枫树下,若惜为夫君垒座新房。

这副丑陋的面孔上,一条条不规则的深痕将她的泪水抽干。

秋凉,凉到她心里。绮绮髟丝,在秋风中凌乱。秋风不但挑逗她的长发,还把枝条上的枫叶吻红。

若惜一抔黄土一抔黄土垒成坟墓,将断刀插在坟前当作墓碑。我亲爱的夫君呀,我为你筑的新房你可否喜欢。

你不争气没有醒来。孩子仍需要照顾,我不能就此放手一同离开。我变成个真正的寡妇。我面目变得这么丑,此后,还有谁会相信我曾经多么温柔……

秋风萧瑟。坟旁这棵枫树努力去挽留仍是留不住,一片火红的枫叶飘落,在秋风里翻几个跟斗然后跌在坟上。火红的枫叶像巴掌,在坟上,让若惜有种错觉。

若惜伸出手对齐叶子,一手印在坟上。曾几何时,自己与夫君一起,亲密击掌……

回不去的青春,牵不牢的双手,扣不拢的指缝。青春太瘦,双手太滑,指缝太宽。守着记忆啜叹年华,追忆已逝去的光景,回味曾拥有的昨天。是愉悦?是离愁?唯我独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