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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寅宾馆三人共议遂宁赋税

遂宁城知府府衙后庭,寅宾馆里,沈庆文与梁衡对坐在红松木桌旁,桌上有一对六角彩瓷碗,是三百年前晋国皇帝的玩物,梁衡对其向来极喜爱,若不是沈庆文如今攀上秦家这颗大树,他断然不会用其来招待这位后生。

侍女们站在馆内听候差遣,崔宁站在一旁双手插袖,听闻二人谈话。

梁衡自罚一杯,和气道:“听您这么一说,问题出在我遂宁的赋税太重,百姓不乐意咯?”

沈庆文双手捧茶,点头轻嗯,梁衡伸出老手拍拍沈庆文捧茶的手,劝慰道:“你知道的啊,这税收的银两数目都是朝廷户部商榷决定的,我若是收不够,还不得被兴师问罪么?”

沈庆文淡定自若,柳叶眉不怒自威:“可照磨所的卷宗上记载的历年税收银两是绰绰有余,户部要求遂宁每年收税两百万贯,您这边记载去年税收三百一十四万余贯,这还多一百万余贯,怎有不足之说?”

梁衡挥手且摇头,郁闷道:“沈大人啊,赋税不是您这样算的,你当年在太川乡做县令的时候不也被黄门郎使过绊子么?不打点那些豪绅乡绅以及各大官员,哪有那么容易就把赋税收上来的,哪怕不说他们,我这手底下还有好几百号人呢,这钱真到了我嘴里,又还剩几口吃?”

沈庆文皱眉道:“不是您这样算的,我认为此事要害在于富人与百姓穷富差异过大,您得提高对名门望族的赋税,才能此消彼长。”

梁衡捂住肚子吃疼,随后拍手哀怨道:“哎哟,您这话说的,老夫就是靠走这些人的门路才做到如今偏安边陲的遂宁城知府,现在上任不过两月,就去拔他们的毛,这我成什么人了!”

崔宁虽远在遂宁,但身在官场,对朝歌局势也是耳濡目染,黄门郎堂堂二品官员,身为皇上的近侍之臣,为何偏要发难当初的七品县令沈庆文?嘶,定有蹊跷。

虽说谙熟官场的人都知道,朝歌的七品官在其他地方至少也得当五品使,可这身份也远远不足以引起黄门郎的敌意。

崔宁看着二人热络地计议着,转念一想,这官场上下众所周知,丞相蜀青本有意打压新秀党,而黄门郎在那时将蒋公琰身边的沈庆文蹂躏一番,卖蜀青一个顺水人情,倒也不足为奇。

“这样便说得通了。”崔宁托腮暗忖道。

这世上丑事甚多,三年以来能被市井老生常谈的丑事也不少,其中数一数二的当是前任太川县县令那件,可很少有人知道,那场闹剧全是由沈庆文揭发而来的。

三年前沈庆文新上任礼部尚书右丞,巡察朝歌城监管范畴内的县衙时,发现太川县百姓多数掏不出银子看病,后来他打探一番,得知是因太川县县令将当地赋税提前收到了二十年以后,百姓早都被刮成穷光蛋了。

嘿,步入官场的人如今都知道,沈庆文就是急公好义的脾性,果不其然,他当时不但一五一十的将事件陈报上去,还写诗把同僚们讽刺个遍,毕竟这一问便知的事情,为何不查?还反而让其贪赃枉法二十年,不就是吏部和御史台的人手脚不干净,在天子脚下捞油水嘛!

但也正因为这件事,进士出身的沈庆文被官场同仇敌忾,很快便被贬谪到太川县当县令,若不是后来蒋公琰多次向皇上引荐,余生怕是就很难翻身咯。

沈庆文揣摩着六角彩瓷杯,低沉道:“那您就是没法子点头咯?”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我这都大把岁数了,没您那拼命劲儿,再说,遂宁百姓已经过得挺好了,你先去看看江城那边,那边才算鸡犬不宁,我这边顶多只算缺衣少食。”梁衡一脸窘态,回首望向寅宾馆大门,右手指着门外江城方向的青天,左手死死捏着六角彩瓷碗。

沈庆文终究不再是平民出身的沈探花,如今只要他以秦家驸马爷的身份对梁衡施威,想必这老油条再不敢强词夺理。

可他没有这样做,是常年便伴随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吧?

崔宁走上去拍了拍黛蓝袍书生的肩膀,给以颜笑,沈庆文抬头回以颜笑。

三人陷入僵局,梁衡食指轻轻敲打木椅扶手,然后将茶水一饮而尽,端壶的侍女蹑手蹑脚地将茶杯再度沏满。

沈庆文抿一口茶,淡漠道:“崔叔可愿当遂宁知府?”

崔宁神情哑然,梁衡深吸一口气,眼神阴翳:“沈大人,您当年太川县县令做得如何?嘿,治理地方光有高风亮节和满腔热血可是万万不够的。”

沈庆文身体前倾,神情冷峻,凝视着眼前的遂宁知府:“知府大人想必也知晓,当年好多人都等着看我笑话,我根本没法施展手脚。”

梁衡老气横秋地倚靠在木椅上,合掌眯眼道:“是吧?您也知道当年自己很不受待见,就治理太川县这件事上,是你沈庆文输了。”

崔宁悄悄用力捏住沈庆文的肩膀,示意:走吧

沈庆的目光与梁衡相互对峙,几息后,终是起身走向门庭,他脚步很缓,动静很小,就好似被巷口恶霸唬住的呆子。

馆内听候吩咐的侍女们松了口气,馆外待岗的侍卫松开了手中刀。崔宁注视着书生背影,有些苦涩无奈。

梁衡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逼走当今飞黄腾达的沈驸马固然值得自得,但以官场法则说服了一位高风亮节的大圣人,更让他恨不得举手揶揄。

此时沈庆文还未跨过门槛,头上还未顶着青天,书生回首,意气侧露:“我在太川县的时候,听闻皇上派黄门郎修缮落水河堤。”

梁衡并未回头,端详着六角彩瓷杯,神情淡漠:“怎么了?”

沈庆文站在门前,冷冷吐出一句:“我只要派人制造黄河破堤,用洪水淹死那两千名劳工,局势就会迥然不同。”

众人噤若寒蝉,梁衡冷汗直流,那书生又轻声一句:“我并没有输,我只是不想赢。”

沈庆文迈出寅宾馆,向府堂走去。梁衡瞪大眼睛,双手猛然一挥,两只六角彩瓷杯被砸在地上。

众侍女一脸震慑,崔宁却处之泰然,轻声道:“杯子?了。”

“?了便?了。”梁衡不耐烦且挥手。

崔宁展开颜笑:“?了怪可惜的。”

他悄悄伸出足靴,将地上瓷角踩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