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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菩提无树何来子 明镜高悬染尘埃

洞庭湖旁布谷鸟在引吭高鸣。

陈茕从床上睁眼醒来,那白衣书生仍在地上竹席酣睡。

高高的蓬松的屋顶,偶尔驻足两三只麻雀。

晨曦与薄雾交融下,美人推开竹门,走进灶房里张罗厨具。

她挪开板盖,取出水窖中藏着的猪肉,在灶台生火后,轻车熟路地舀水烹饪。

洞庭湖旁,那家茅屋同往常一样炊烟袅袅。

梵仙山上有座梵音寺,老态龙钟的老和尚跪坐在大雄宝殿内,小和尚霍谦在外庭徘徊不定,待老和尚出来后,便跟上去喋喋不休:“师父,秦淮关那小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太不像话了”

“师父啊,他还吃了二十二朵舍利花嘞,您怎么就把他给放跑了嘞。”

……

老和尚不理会他,他便越说越起劲,越说越难听,老人叩指敲了敲小和尚的青脑袋,叹气道:“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件事。”

霍惑鼓起腮帮子,赌气道:“本来就是他失信在前嘛。”

老人走在阶梯前,单手立掌,拨弄禅珠:“你之所以还在抱怨,是因为你一直把他放在心上,而我放走他后就不再想这件事了,出家人本应当心无杂念。”

“哦,可我做不到……”小和尚腔调低沉下来。

“师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样做不到,可做不到师父也得说啊。”老和尚劝慰道。

“我们出家人讲究无欲无求,不急不躁,佛语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小和尚恼火道:“师父,我太不懂。”

老和尚乐呵呵道:“许多人懂了也不见得能做到,咱们师徒慢慢来。”

小和尚又问:“师父,那个誉满天下……谤,谤……满天下的秦止戈厉害吗?”这句话自然是替贺桥问的。

老和尚摸摸脑袋,思索道:“不厉害,只是谁都打不过。”

“善戒师祖也打不过吗?”小和尚疑惑起来。善戒大师在顿悟“缮性至乐”的那一刻起便已立地成佛,只是大师不求位列仙班,一心想要教化万民罢了。

老和尚摇头且挥手,无奈道:“咱们大雄宝殿的诸佛下凡也不见得能奈何这武夫。”

“哦……这样啊。”小和尚泄气道。

师徒二人慢悠悠地走下石阶,贺桥则领着师弟们在天王殿前打坐。

天王殿的弥勒佛坐在殿堂中央,门前柱上刻着两行大字:笑口常笑天下可笑之人,肚大能容天下难容之事。

小和尚脱口而出一句:“师父,你看这弥勒佛整天都笑呵呵的,一定很累吧。”

老和尚哑然无语,回望弥勒佛那堆满笑容的脸庞,纳闷道:“对啊,到底累不累?”

……

鬼奵已火急火燎赶至阆中城,小鼻子渐渐嗅得到秦淮关身上气息。

思念!她心中燃烧着难忍难挨的思念,她的脑子本十分简单,狂野,欲望,嗜血,仇恨。

她历经了两百年的颠沛流离,一百年厮杀争打,她见过世间一切繁华落尽,又新立,一切硝烟停息,又四起。

三百年后,她的劫难,困顿,贪婪,命途,统统杂糅成了一个最单纯的字眼:他!

少年降世的那一瞬间,被镇压在秦府深处的她疯狂嚎叫,痛苦,大哭,狂笑!

那一刻,她的世界碎为琉璃粉末,那以后,他的身边多了一位陪自己长大的她。

如今只要能在他身旁多待一天,哪怕一夜,一个时辰也好啊!

“老大,等等我。”

从阆中城往江城的官道上,有一辆商车缓缓而行,身着花青衣裳的美人坐在马车里面,秦淮关拉着马哼着歌,车轱辘与泥淖碾压在一起。

突兀间,少年身后响起极其耳熟的声腔,他神情恍惚,猛然回头,见一个小妮子正光着赤红的脚丫子向自己奔来,他颤抖着薄唇,心疼道:“小丫头,真让我不省心!”

洞庭湖边,白衣书生醒来后,一把推开竹门,见桌上佳肴,吓得瞪大眼睛,赶忙跑回去又睡一觉,嘀咕道:“看来我还没醒。”

青衣女子冷冷在床边掐住他的胳膊肘,气冲冲道:“醒没醒?”

沈庆文脸色扭曲难看,认真道:“这下醒了!”

屋门外掠过一只金翅雀,陈茕冷语道:“我不会做五花肉,所以煮了红烧肉。”

二人在庭院饱餐一顿,陈茕去湖边牵马儿,沈庆文则负责收拾残局,洗刷碗筷,待女子牵马回来,见沈庆文用纸笔在鸦青木桌上写道:小沈在吕兄家借宿一晚,不曾告知吕兄,还望见谅。

他本想再下笔补充道:多谢款待。最后还算有点良心。

陈茕亮眼一瞧,啧啧称奇:“书法不错。”

沈庆文居然未尝沾沾自喜,哼着“咏水仙”跨出门槛,上马启程,一路上欣赏春意盎然的旖旎湖山。

霎时风吹,他双手离缰,全力伸个懒腰,释怀道:“人总会在年轻的日子里感到岁月是无穷的。”

陈茕与沈庆文驾马并行,打趣道:“嗯?怎么?想你的小娘子了?”

沈庆文长叹一口气:“我又何时曾不想呢?”

蜀州遂宁,曾被旧西蜀割城以贿唐。李世民为之赐名:“平息战乱,已达安宁”故为遂宁。

城镇内,风和日丽,歌舞升平。一条蜿蜒曲折的长街,一位白衣书生与青衣女子牵着马并肩共走。城中是不许驾马乱闯的。

陈茕显然并不讨厌热闹市井,沈庆文则觉得每个人“各尽所能,各司其职”是相当好的事情,他喜欢蜀州,因为这里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做事,从来不急不躁。

陈茕经过街边胭脂铺,驻足良久,忐忑不定,书生在一旁摊摊手,无奈道:“你想进去便进去。”

青衣也不再客气,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陈茕迈过门槛,双眼扫过物架,玉手直指一盒朱红胭脂,老板娘见状,热络道:“这盒胭脂是今早一个憨雏退回来的,说是怕礼轻了,人家姑娘不乐意。”

“没事,就这个。”青衣女子坚定道。

沈庆文在门外,见女子出来后,好奇道:“为什么买这盒?”

“因为它最像人血。”陈茕轻声道。

书生打了个寒颤,扶一下头:“那还不如直接涂人血。”

陈茕哈哈两声,沉默不语。

二人走在街上,行客商贩络绎不绝,众口吵闹中,沈庆文低下头,悄悄念道:“明明渴望别人了解自己,却不愿意显露门扉。”

陈茕心头一震,见书生安然自若,又顿时不知所云。

“是因为害怕吧?”

青衣女子神情恍惚,她会害怕吗?她连秦止戈都敢杀,还会怕什么?

但街上太吵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