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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月下高歌须纵酒 雾里看人胜看花

白袍书生躬身驾马,踏上江南的土地。

他已两天未合眼了,除了问路,就是在赶路,但此刻,书生脸上精神抖擞,骑术渐入佳境。

悠悠月下有长江,茫茫浓雾罩江上,一艘大船缓缓渡江,秦鸠赤脚坐船头,哼着小曲儿,这回家的路,她已是能走多慢,便走多慢。

船主是位富贾,二人不曾相识,只是顺路捎这美人一程,非分之想是万万没有的,出来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眼力,这姑娘身上戴的首饰品色样式皆是极好,容貌、气韵更是没得说,足当一个倾国倾城,若不是哪位大人物的闺女,那怕是闹鬼喽!

一小舟穿过浓雾,缓缓游向大船,舟上有渔夫,渔夫身后有一对年轻夫妇,丈夫身穿麻衣,腰系菜刀,妻子上身布衣,布衣上绣着芙蓉花,下身薄裙,裙及膝盖,小脸瓜子水灵俏丽,细眼一瞧,眉头上有一条弯弯的小印记。

女子嬉笑道:“王老稽!快到熙江了!”

男人憨厚一笑,右颊那条血淋淋的刀疤骇人不已,把平庸的脸衬出几分痞性,他关切道:“小心点,别栽到江里去了。”

“你以为我像你那么傻呀?”

“媳妇当然聪明!”

大船与小舟擦肩而过,秦鸠看着二人,不禁想起沈庆文,心头升起些暖意。她这是十八年来首次想家呢,应了那句: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小舟上的姑娘忽的愣住,仰望大船上那位赤脚姐姐,扯了扯刀疤丈夫的麻衣,惊叹道:“好美……”

丈夫摸摸她的头,直言道:“不如你美。”

姑娘气闷道:“我都破相了,你还说这种话哄我!一点真心都瞧不出来!”

丈夫急眼了,这……是大实话嘛!

秦鸠朝他们挥挥手,礼貌地打个招呼,小姑娘眼睛一亮,竟羞红了脸,谁说世间只有男子爱美人,女人也可以爱美人嘛。

渔夫瞥了一眼,冷言道:“啧,老夫在这江上行舟三十年,第一次见到与洛神图上所画神仙样貌相似之人,不过画中是金袍,此人却是红袍。”

姑娘眨巴眼睛,好奇道:“洛神图是什么呀?”

渔夫神秘兮兮道:“我们方才不是正好碰见三十六峰么?”

王老疑惑道:“对啊,可……”

姑娘突然醍醐灌顶,赶紧对即将隐于大雾的商船呼唤道:“姐姐!那前面有好多好多山峰挡在江上,一定要小心啊!”

忽然她耳畔响起轻声:谢了,小姑娘

小姑娘转身问道:“你们听见有人说话了吗?”

二者摇头,姑娘暗自感叹:莫非真是位神仙姐姐?

老渔夫咳嗽一声,继续说道:“那三十六峰江面之下,有江底洞窟,洞窟里头有一幅图,老夫当年仗着年轻,直潜最深处,那阴暗的湖底,闪闪发光的壁画,至今犹在眼前。”

姑娘兴奋道:“调头回去,我们也找找看!”

老渔夫赶紧叫停,严肃道:“年轻人,别为了一时之快丢了性命!这世上风景多得是,只要活着,什么看不到?”

王老稽赞同道:“没错!”姑娘作罢,蹲下身子拂过水面,王老稽暗中喟叹:谁说秋水伊人?春水也可以伊人嘛!

整座江上悄无言,一炷香后,渔夫对夫妇说:“这回真的快到了。”

“我们也离家不远了,这里还有些碎银子,多半用不上了,老人家拿去吧。”姑娘从小舟的包裹里拿出一袋钱囊。

王老稽见状心疼不已,叹息一声。

没想到渔夫不曾伸手接钱,依旧划船,淡然道:“先前在岸边,姑娘已经付过钱了,万万没理由再收,老夫三十年以载客渡江为生,靠辛苦挣钱,浊富的人我不爱,清贫的人我不怜……”

二人没有坚持,一阵谢过后,向熙州八角县方向赶去,路上姑娘不停絮絮叨叨,提醒道:“记住记住!见到我爹娘,得叫我贾多宝,他们同意后,才能叫媳妇!”

男子一个劲的点头,生怕媳妇生气,看着媳妇眉上的伤痕,心中松了一口气。

半月前二人经过马蹄城与江南之间的树林时,偶遇盗贼,俩人本想拿银两了事,贼人却恼羞成怒,以长刀劈向女子头部,幸好王老稽及时拉开媳妇,可女子的眉上还是被留下了一条刀痕。

向来老实本分的王老稽怒拔菜刀,与贼人对峙良久,被砍伤几处。

本来对方占尽优势,没想到那贼人竟不敢杀人,王老稽抓住空挡,如屠猪般宰掉那面目可憎的恶人,贾多宝在他身后哭得梨花带雨,捂住伤口,直嚷道:我配不上你。

憨厚男子见妻子痛哭,不知如何安慰,情急之下,竟以菜刀划破自己脸颊,劝慰道:“现在咱俩有夫妻相了。”

……

大船已至江间三十六峰,青苔布满巍峨的乱峰,犹如巨树,富贾吩咐手下绕过此处,美人脚一点,踏上峰尖,俯瞰此处内腹。

三十六峰围绕一涧,草盈盈,水淅淅,一眼望穿,涧中还有一洞。

群峰外围的富贾在船室的窗中神情呆滞,他匆忙登上船头,呼唤道:“姑娘,这群峰间有仙人坐镇,切勿惹祸上身。”

峰顶美人一跃而下,红袍辗转,落于船板,船身不摇不晃。

悠悠月下,美人幽幽。

富贾拍手赞叹道:“好本事!”

美人有些想家,询问道:“伯伯,船只可否再开快一些?”

……

沈庆文已至长江沿岸,青叶与青山落入江中,叶随长江逝去,山自巍峨不动。

三百年前问鼎之战,吕子明曾踏浪渡江,那时还未见惯腥风血雨的年轻将军,首次遇到无数尸骨残骸随着战船漂泊在江上的场景,不禁在此处感叹:“大江东去,皆是流不尽的英雄血。”那时有不少手下提醒他,在南方,江水是往西流的。

如今此处除了无言的树叶,清澈的湖水,江底的肥鱼,只剩下巨大的铭碑,刻字:吕家冢。

沈庆文牵马,席地而坐,思索道:但愿秦止戈稍微有点良心。

若那老丈人所言不假,鸠儿明日便会在此处下船。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吟曲船头。

已过六个时辰,书生正卧在岸边芳草地上酣睡,美人坐白衣身旁,不忍叫醒他。

她脸上不全如新婚那日香艳迷离,却蛾眉皓齿,妆容更是淡雅似秋水,半抹富气半抹香。

忽的,秦鸠被一只熟悉的手抓住,须弥间,白衣将她扑倒,她无奈道:“天都快亮了!”

沈庆文轻声道:“很多事情没必要晚上做完,我们又不赶时间。”

秦鸠见夫君没有退意,慌乱道:“江中有一涧,在……”

“三十六峰,逍遥涧。”沈庆文接话道。

“嗯?!”秦鸠愣道,悄悄移开夫君放在她胸脯上的手。

“平老头子的书上提到过。”沈庆文回应道,扶起娇弱的娘子,牵着她沿岸寻舟,悄悄将香囊塞进她的玉手。

秦鸠有些动容,忽的转念一想,气闷道:“你不是说自己没有私房钱么!”

沈庆文苦笑道:“我……”

……

二人牵着赤兔马,寻到一舟,白袍将钱囊放在岸堤,以石子在岸板上刻一行字:借舟一用。

他迅速起身,对娘子诚恳道:“这回真的没了,女侠饶命!”

秦鸠一脸笑意,牵着沈庆文踏上小舟。

微熹洒云边,满舟载风流

日月何所思?沈郎抱秦鸠

……

舟上有酒,一路上口干舌燥的书生大吞一口,酒意上头,即兴赋诗:

隔座送钩春酒暖,极峰插江飞鱼欢

解袍鸾凤乱衣冠,镜江涵返照红衫

今朝游遍大唐园,院中残垣两三年

结妻花酒逍遥涧,再回蜀州忆南宣

……

小舟深入浓雾间,随江逝去,还未及逍遥涧,二人早已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