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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临终关怀

第二天一早,顾诚用师兄给的联系方式进入了这个小小的临终关怀站点,就在这家医院的内部,占用了其中一层。

师兄的朋友是这个站点的一位负责人,姓洪,原先在医院里当外科大夫,后来经历家庭变故,老父亲患了癌症,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痛苦中去世,当时给了作为医生的他很大的触动。

作为医生和为人子,一辈子务农的老父亲躺在病床上疼的死去活来的时候,反问他,“你不是医生吗?为什么我的病你看不了。”直至去世前,看着他的眼睛也没闭上。

洪哥自那以后,开始逐渐关注到临终关怀这一领域。

他很健谈,为人直率,心地也不错,观察和服务做得很细致,或许是在这里接触死亡过多,人开始豁达。

带着顾诚在这里走了一圈,介绍了一些病人和这里的工作人员认识,一些病人打了招呼,一些心情抑郁的不说话,工作人员反而都很热情的和顾诚结识。

洪哥也从师兄那里知道了顾诚当前的情况,心里也不免生起怜悯之心,三十而立,一场意外就让整个人生走了样,也很能理解当前顾诚的心理变化。详细的问了下顾诚自己的想法,于是安排了打杂的工作。

而顾诚在洪哥的引领下对这个临终关怀站点有了初步的印象。

听着洪哥做的介绍,顾诚一路走来,心有所感。人的一生,曾经朝气蓬勃,风华正茂;而今在这里的,都是风烛残年,被病痛苦苦折磨,没有人能够违背自然的规律,能从命运的手中豁免。相比较已经走到人生尽头的他们,自己当前还算是好运。

临终关怀点所占的这一层在医院内部被称为舒缓疗护区,收治的主要是癌症晚期患者。

很多病人在进入这个站点时都知道自己的病情看不到任何希望,所以主动放弃治疗,他们大多数人的生命所剩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而这里的任何一个床位的变化都意味着死亡。

舒缓疗护,又称安宁疗护,是给临终患者提供包括生理、心理等全方面照料,让他们临终的症状得到一些控制,生命质量得以提高,尽最大的力量让他们无痛苦地安宁走完人生最后旅程。

而这个小小的站点将会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站。

可人活于世,与红尘纠缠,贪嗔痴慢疑,无人幸免,无痛苦地走向终点不仅是技术上的难题,更是医生对于病人心里建设上的难点。

介绍完大体情况,洪哥向顾诚推荐了本《XC生死书》,又想了想,推荐了林语堂的几本书,希望顾诚自己能在接下来的一段服务他人的时间里明悟自己的人生。

谈完以后,把顾诚交给一个护士,洪哥自己离开处理其他事情去了。

顾诚刚才和这位护士见了面,护士姓潘,今年三十多岁,熟练地带着顾诚穿梭于各个病房,和每个病人及其家属都能说得上话,做事情条理清晰,顾城也就安心的做起了她的助手。

来到一个病房时,潘姐示意顾诚悄声的行走,等检查完出来以后,潘姐给顾诚解释,“你也是医生,肯定知道。癌症晚期病人被疾病、疼痛折磨得睡不着觉,刚才那位大哥住进来一个多月了,现在疼痛越来越厉害,刚才好不容易睡着了,对于他来说,现在能睡个几分钟安稳觉都是一种奢侈。”顾诚心里默然,点点头。

潘姐是个爱聊天的,很快把那个病人的详细情况说清楚,老爷子姓唐,胃癌晚期,本人很清楚自己的病情到了哪个地步,心理上经历过最初的挣扎,现在也很无奈的坦然面临死亡的到来,甚至连后事问题都交代地清清楚楚。

潘姐竖起大拇指,“唐老爷子是这里面为数不多的活得清醒明白的人,有人牵绊惦记着家人,有人后悔难受,只有他明确表示,住进来以后,不要进行任何积极抢救和治疗,我们问为什么,他说,他不想没有质量地活着。”

顾城肃然起敬。

在这里呆了大半天,吃过午饭,和洪哥潘姐打了声招呼,回到学校处理论文事宜,并约定有时间就过来帮忙。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28天以后的检查,顾诚最终确诊染上艾滋,正式和过往划上圆满句点,和主流正常的人生挥挥手再见。

这一天,他走遍了家乡所有熟悉的地方,疲惫却能平静的看待现在的自己和以后的人生。一个人也没想着去见曾经的朋友和老师,心里稍有遗憾。

二十多天在临终关怀点帮忙,顾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的癌症晚期病人,也见证了在生死之间徘徊的众生百态。

癌症晚期,疼痛感放大直至承受极限,连带着最表层的皮肤,病人痛的死去活来,吞咽动作开始困难,甚至身体局部出现坏死,类似于尸斑,到了此时,杜冷丁吗啡等药物已经失效,只能通过强制麻醉催眠大脑,或者病人自己生生的挨着。

疼痛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的传来,有的人目光涣散,就像去世了一样,但是微弱的呼吸还证明着病人还是活着的。病人家属在一旁心疼的直掉泪,但无能为力。

而在这里,医生和护士协同病人的家属立意在于帮助他们弥补生前的遗憾。

有人预计生存期是1个月,还想着自己多活几年,看到子女成家,可惜这成了他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有人想回到故乡,却始终没能成行,清醒的时候回忆着曾经的美好,去世前还在惦念不忘.....

之前活得清楚明白的唐老爷子,去世前两天,还在开导顾诚,不要等到自己动不了的时候追悔莫及,在临终时期,你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无力感充斥全身,年轻人要把握当下。

那一晚,唐老爷子病危提醒了多次,顾城留下来想送他一程,半夜两点,老人在病痛折磨中去世,而老人的儿子在国外没能准时回来,也没见着最后一面。

顾诚在那一刻莫名的想起了红楼梦里黛玉的葬花词,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经历着生死、感受着病人各种各样的临终诉求,和他们沟通交流,替他们服务,见证他们的死亡,这一切的一切,不仅迅速的转移了顾诚的注意力,让他没有时间自怨自艾,更在这期间安抚、熨烫顾诚的内心,在终极人生目标生死面前,他终于能冷静的对待自己和生活。

在临终关怀点服务了大半年后,顾诚把自己的qq签名更换了:希望有一天,我们不再逃避谈论生死,而是坦然从容面对;生时,不辜负时光,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当死亡来临时,庆幸自己好好活过,从未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