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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金维新的野望

昆明城四季如春,夜色似乎永远准时到来,将整座城包了起来,只余下几座权贵之家还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在城东角落,有一座宅子就这样闪耀着自己的光芒,

这是一座比如今朱慈煊所在的大明临时行宫还要大的宅子,

宅子里面灯笼高悬,一看便是大贵人家。

在这大贵人家的书房里,站着一个身材细长、颇为清瘦的中年书生,

这人便是如今南明皇朝的吏部侍郎,

他还有一个更加贵不可言的身份,

大明朝廷权势最大的人,晋王李定国最信赖的谋士。

这个人便是朱慈煊心中担忧、恐惧的人,金维新了。

此刻,这个大贵之人脸上却挂着忧愁和不满,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脸上又生出读书人特有的傲气,挥毫写下七个字,天生我材必有用!掷笔于地。

他转过身,高傲的目光扫视着书架上的经文典籍,像极了战场上的将军检阅着自己的军队。

当他的目光落在《论语》上时,猛地停住。

高傲的目光依旧高傲,只是带了些许的惆怅,

他上前将《论语》取了下来,眼睛望着前方,没有瞧书里面的字,然后随手翻了起来,一边翻着,一边快速的念着《论语》中的话语,

他说的话语,跟书页上的文字竟然一模一样。

待翻到最后一页,他掩上最后一页,带着嘲弄和不解的语气,自言自语:

“那赵普学了半部论语,就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序;可叹你金维新将这论语倒背如流,却只能在此虚度时光。”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

“禀报先生,马大学士来了。”

“快快有请,”

金维新高傲、嘲弄不解的目光瞬间散去,换上了希翼、期盼的眼神,整个人也换了一副精神,冲出书房。

马吉翔并不是第一次在金维新的府邸与他见面,但却是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受到金维新的邀请后出现在这座府邸上。

他静静的坐在位置上,脸色却显得有点受宠若惊。

因为他心中明白,虽然他在外人的眼里贵不可言,掌控朝廷内外,但这一切都归功于这座府邸的主人。

倘若没有这座府邸主人的帮助,他马吉翔不过是条落水狗罢了。

这时候,马吉翔和金维新已经见了面,一番礼节客套之后。

马吉翔被金维新引到了一间偏僻的里室,里面已经摆满了酒菜。

金维新挥手示意下人不得进入,这才和马吉翔把酒言欢起来。

金维新是主人,自然需先敬酒。

他起身为马吉翔倒了酒,又亲自将酒杯捧到了受宠若惊的马吉翔身边,朝他祝贺道:

“恭贺马大人除去卢桂生,以后朝廷中再无人敢质疑马大人的忠诚了。”

马吉翔虽然欣喜,但多年的官场让他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冷静,连忙接过酒杯,一仰头,将酒杯中酒一口而尽,道:

“这一切都是金兄的功劳。大恩不言谢,马某先干为敬。“

金维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应道:“马大人爽气,金某果然没有交错朋友。”

“金兄客气了,应该马某有辛结识金兄才对。”马吉翔立刻一句马屁回应过去。

金维新与马吉翔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烛光杯影,好不快活。

待酒到三巡,金维新忽的重重叹了口气。

马吉翔很是奇怪,问道:“金兄如今乃是晋王最为信赖之人,这满朝文武都对金兄忌惮三分,礼敬有加,何故发愁?”

金维新又叹了口气,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感言道:“马兄客气了,我跟晋王的交情,如何能比得过陛下和马兄呢?

马大人先前犯下这等过失,陛下也能既往不咎,如此信赖,才让金某羡慕呀。”

马吉翔听得先是一慌,连连喊‘哪里,哪里’,

待见金维新言辞恳切,并无其它意思,便半真半假向金维新道出了昔日与皇帝共同患难的君臣之义。

金维新感叹道:“怪不得圣贤都说,未达荣耀之时,能与陛下同患难,便是人生中最大的机会。马大人,以后金某还得多多仰仗。”

马吉翔举杯一饮而尽,似乎有点酒醉模样,断断续续道:

“金兄此话严重了,晋王那才是真正的大靠山。皇帝陛下算什么,呵呵,还不是要看晋王脸色?”

“马兄此言差矣,晋王忠义无双,可不敢对皇帝陛下使什么颜色。”

金维新却连连摇头,提醒道:

“马兄需记住,你可万万不可在晋王面前说出此想法;如果让晋王知道,只怕对你起了坏印象。”

马吉翔吓的手一滑,酒杯跌落在地,参拜道:“多谢金兄提醒。如今金兄深得晋王信赖,才真得是前途无量。以后小弟还要多多仰仗才是。”

“晋王忠义无双,能追随晋王左右,自然是金某的荣辛。”

金维新似乎有点喝酒过多,整个人站了起来,遥遥欲坠,靠近马吉翔的耳朵,嘀咕道:

“只是过于忠义正直,便不善于谋身,也不懂得为身边之人谋福。

晋王他自己忠义正直,身怀理想,自然便认为其他人也跟他一样重名不重利。”

呵呵笑了几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跺了跺脚,道:

“还是卢桂生那小子命好,才跟了沫天波几天,便有机会做那太子的老师。他日太子登基,那便是真正如马大人一样的宰辅之臣了。”

说完,忽然哇了一声,吐了出来,将马吉翔衣服都弄脏了。

连喊道:“该死,该死。”

马吉翔全然没有留意自己的衣服,扶住金维新,穿过浓浓的酒气,望了几眼,仿佛一下子看透了金维新内心世界,低声道:

“太子年幼单纯,若是再遇到卢桂生这样的沽名钓誉之辈,只怕被带歪了。金先生可否屈尊做太子殿下的老师?”

金维新抬起头,带着满嘴的酒气,喔声喔气道:“金某不过区区一介举人?如何能做得太子老师?马兄真是醉人醉话,这可折煞金某人了。”

“金兄太谦逊了,”

马吉翔俯身夸了金维新一句,又哼了一声,带着愤愤不平口吻道:”既然沫天波这样一个大老粗,可以让区区卢桂生成为太子老师,金先生博学多才,忠义多谋,有何不可?”

金维新啊了一声,身子晃了晃,抓住马吉翔手臂,醉意朦胧道:“金某虽然不才,但论文采决不输给黔国公半点;至于忠义之道,那可比贪生怕死、出卖朋友的卢桂生强多了。”

顿了顿,带着惋惜口吻道:

“可惜太子殿下已经有沫天波作他的老师了。太子太傅向来是内阁和南明那般老臣的掌中之物,他们可容不得其他人?哎,就算他们容得,那沫天波也不会同意。”

说完一个踉跄,竟然差点跌倒在地。

“金兄未免太长他人志气,”

马吉翔眼疾手快,双手抱住金维新,头前倾在他耳边低声道:

“金兄学识渊博,自然知晓当日李治想立武氏为后,昔日英国公李绩对唐高宗李治说过的话。”

金维新哦了一声,神色依然迷茫,摇了摇头。

马吉翔补充道:“太子殿下的老师虽然是国之大事,但说到底却是陛下的家事,让谁当老师,自然是陛下和太后说了算。”

金维新眼睛一亮,双手抱住马吉翔,欣喜道:“马兄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呀,”

原来当年唐高宗李治欲废王皇后,立昭仪武氏为皇后,怕朝中大臣反对,于是召李勣与长孙无忌、于志宁、褚遂良等顾命大臣前往商议。李勣称病不到,而褚遂良坚决反对“废王立武”。

事后,李治暗中询问李勣说:“朕打算立武昭仪为皇后,褚遂良固执己见,以为不可。褚遂良是顾命大臣,这件事应该怎么办呢?”李勣回答说:“这是陛下的家事,何必更问外人!”李治自此坚定了“废王立武”的决心,而李勣也因此得到了李治和武皇后的信任。

马吉翔于是再拍了个马屁,笑道:

“昔日不过是亲王的裕王殿下,也有高拱、张居正两位老师,何况是太子殿下?”

金维新听到张居正三个字,瞳孔都张大许多,在烛光照耀下显得更加明亮。

第一个老师是高拱,第二个老师是张居正。

金维新以衣袖掩饰自己脸上的狂喜,道:“金某何德何能呀?如何能与张太岳相比,”

过一会儿放下手臂,上前挽住马吉翔,道:“来,喝酒喝酒。金某敬马兄一杯。”

马吉翔虽然能力平庸,但察言观色却是其长项,见了金维新的眼神变化,已然确认金维新今日邀请他的目的。

他心中有自知之明,知道能有今日,皆是金维新的功劳,岂肯错过这个千载难逢巴结对方的机会。

当即上前表态:“前些日子听太后老人家提起来,对沫天波举荐了卢桂生之事耿耿于怀,只需寻个好时机,金兄的头衔上便不再是吏部侍郎而是大明太子太傅了。”

金维新神色大喜,带着醉意举杯与马吉翔酒杯相碰,正色道:“那就有劳马兄费心了。”

马吉翔也是醉意浓浓得拍胸应承下来。

两人又喝了几杯,马吉翔以酒醉不支为由请辞,金维新也没有挽留,却是前所未有客气得将他送上了马车。

马吉翔上了马车,醉态陡然不见,整了整衣裳,眉宇凝聚,脸色肃然,细思起来。

不过一会儿,他的眉宇渐渐松开,脸色慢慢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