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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奋翅双鸿鹄,奄忽随物化

也不知过了多时,那夕阳将西天的红霞一并卷落了下山,乱尘的歌声亦是不再听闻,众人这才缓缓回过神来,那周瑜一声长叹,道:“人生如朝飞暮卷、沧云海涯,白先生名如其人,可真是寂寞如雪呢。”孙策道:“也就白先生这般的人杰才配得上这般的雅名……公瑾,时辰也是不早了,咱们回军罢。”周瑜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得小乔嘟着小嘴,一双妙目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他心中一怔,暗道:“呵,怎得将这桩事给忘了?……不过白先生一走,诸位前辈亦是神伤不已,咱们要现在提这桩事,怕是显得咱们小家子气,陷溺于儿女情长中?”他心中难以决断,轻轻推了一把孙策,示意他大小乔二人的目光,那孙策心中亦是一阵苦笑,想了许久终是难以企口。

眼见得明月升天,春夜里的轻风渐冷,孙策方是向于吉等人告辞道:“诸位前辈,今日承蒙厚爱,与了我江东谋臣政客、又传了咱们奇门大阵,这两桩大恩,孙某今生谨记。”他本是告辞之意,那乔玄却是说道:“正是良辰美景,将军缘何急于要走?”孙策讶道:“前辈还有何指教?”乔玄道:“将军光临寒舍,要办的事都办了么?”孙策道:“办了啊……”他只说了三字,却听周瑜噗嗤笑道:“伯符莫要瞒了,乔老令公已是看出来了。”孙策一向言语利落,此刻被周瑜这一提醒,啊啊了两声,却是尴尬的紧,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但听那乔玄道:“二位将军说的什么要事,老朽哪里懂得?只是先前老朽说要送将军三件礼物,这才赠了两件,难道将军对那第三件没了兴致?”江东诸将眼前一亮,心中皆想——这乔玄果然是前辈高人,方才第一件大礼送谋臣、第二件送武功,一件比一件珍贵,也不知道这第三件礼物是什么样的稀世大礼?”但听得孙策喜道:“老令公今日已是厚爱的紧了,若是晚辈不知轻重,再来求什么大礼,倒是显得贪心了。”乔玄轻摇着头,说道:“不贪心、不贪心,说是礼物,其实是我这个老头子相求两位将军呢。”孙策心道:“老前辈倒也通达人情世故,他与世无争已久,能有什么事情来请我帮忙?呵呵,他乃是武林前辈,便是天大的难事我也应了下来,总不能教天下人小觑了咱们江东的英豪。”他主意既是拿定,便正色说道:“老令公但有吩咐,晚辈自当全力为之。”

孙策这般的一本正经,乔玄尚未答话,那小乔已是噗嗤的笑出声来,孙策不明其意,拿眼看向大乔,欲要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来,大乔虽早将芳心属了他,但此刻无数豪杰在此,她一个小小女儿家又怎能说的出口来?只得拿云袖掩住了唇,与妹妹小乔嗔道:“小乔,你笑什么?”小乔性格相较姐姐更是活泼些,将柳眉轻跳,反是逗她道:“那姐姐又笑什么?”大乔道:“你……你个坏丫头……”小乔只是嘻嘻的笑,并不与她争论。所谓遗世佳人,颦笑喜怒皆为风景,她二人说话间秀发如丝、面颊微红,正如那春日争艳的桃花,端的是无限娇羞。姐妹俩这么一闹,一扫方才众人因乱尘离去而起的阴霾,但听得庞德公说道:“乔师兄,你若是再卖关子,莫说是你两个乖女儿看不下去,便是连我们这些打了一辈子的老光棍都等不及了呢!”他这话说的风趣,众人哄的一阵大笑。

待得众人笑了一阵,乔玄道:“老朽站在门口说话,可不是送礼,而是送客了,来来来,里面请!”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这才入了园内,乔玄又让大小乔给众人填满了酒,敬了一巡后方才说道:“这第三桩礼物嘛,乃是两个人。”孙策心道:“老前辈先前送我四位谋臣,现在又要送两个人,难道是统兵的良将?是了,老令公既是放在最后做那压轴的大礼,这两个人难不成是秦之白起、汉之韩信一样的天将?”他越想越是欢喜,不自主间连双手都微微颤抖。反倒是周瑜心思聪颖,料想乔玄言及的二人应当是那大乔小乔——他二人与那大小乔于年初元宵灯会上相识,各为英姿才情所慕,故而生了情愫。今日他此来原为求贤,那提亲之事却不敢言说。自古以来婚姻乃是大事,须得彩礼足具、又厚金请了媒人登门说亲,方才能得那父母应允,孟子有云:‘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这乔玄再是开明,也不能未言而赐亲罢?想到这里,他微微摇头轻笑,自觉想法荒唐。恍惚间却听得那乔玄说道:“……老朽年岁已高,两个女儿皆已及笄,至今都没寻着个好人家,老朽真是心急的很。现今孙将军已是得了江东,想这六郡八十三县才俊辈出,不妨帮老朽选两个了得的少年英雄,将小女的婚事给办了。”

那太史慈是个愣头青,不晓得乔玄此话的隐义,大声道:“江东的才俊有什么了不起,便是天下间的才俊加在一起,有比不上俺家曹……白、白先生!”他差点说漏了乱尘的名字,连忙改了口来,想那曹、白二字同韵,他又是北方口音,江东众人却未细分了出来,只听得他接着说道:“诸位师叔都是看见的,论武功,俺们加一块都打不过他;论才智,咱们这一辈哪个能悟到他那般的境界?便是论相貌这等的法外皮相,白先生又输给谁了?这般的好男儿,师叔何必求孙将军去寻呢?”江东群豪中的黄盖等人并不晓得孙策周瑜的情事,听得太史慈这么一说,一起跟着起哄道:“就是、就是,老令公不要选了,白先生做你家的乘龙快婿更适合不过了!”乔玄打趣道:“便是千万般好,师侄已是走了……”那吕蒙最是莽撞,喊道:“这有什么打紧,老令公一句话,我吕子明快马加鞭替您将白先生给请回来。”乔玄摇头道:“赶不上,赶不上。”众人讶道:“有什么赶不上,白先生还会腾云驾雾不成?”乔玄道:“心如咫尺、转眼天涯,他的心早已追不回来了。咱们还是莫要自寻烦恼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师侄自有良缘佳偶,小女福分浅薄,受不得这等的大命,还是从江东寻罢。”江东诸将不晓得他话中的蕴意,只是均觉失望。

这一时,那周瑜说道:“乔老令公既是如此吩咐,我江东军众自然全力效劳。恳请老令公出题罢。”乔玄道:“出什么题?”周瑜笑道:“古往今来,贤翁择婿,总得出上一两个难题,要么是论文辩辞、要么是比武夺魁,这一文一武总是能选出个名堂来。”他见乔玄微笑不答,心中已是隐隐有了答案,更是说道:“老令公乃是武林耆宿,要说文采、自然也是甚高,可论及武功,天下间能与您伯仲的屈指可数,依在下看来,还是比武招亲的好!”在场的江东军众大多是武将,自小里拳掌腿脚见惯了,最喜欢的两桩事便是夺魁、娶亲,周瑜一说起比武招亲,各个都来了老大的兴致,起哄道:“比武招亲!比武招亲!”反倒是孙策心牵大乔,生怕再来个乱尘这样的大高手,将自己胜了是小、可就把心爱的女子给娶回家去了,不由得皱着眉头说道:“我等军旅之辈,哪有闲情来把玩江湖人的趣意?再者这比武招亲,须得大设擂台,徒花些金银与光阴,这桩事还望老令公再斟酌一下……”周瑜却是劝道:“伯符,咱们方才答应了老先生,便是刀山火海也得守诺,这桩事又不是什么难事,怎能言而无信?”孙策心中有气,直是暗责道:“你怎么浑没个正经,你这一闹,连你家小乔都不要啦?”但转眼见得周瑜言笑盈盈,想他素来多谋,此刻定然有了计策,只得无奈的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请乔老令公明示罢。”

乔玄笑道:“都说你周公瑾鬼点子多,现在一看,倒真是厉害,把我这老家伙生生的将了一军。哈哈,你既说比武招亲,那这招亲的规矩,便由你说罢。”周瑜道:“好说。”他向乔玄于吉等前辈团团作了一个四方揖,朗声说道:“比武招亲,比的便是一个武字。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各位老前辈难得有此雅兴,今日便在这乔府摆下擂台罢!”这周瑜使计出奇,众将并不知他用意,不过听他说今日便设下擂台,又是一阵轰然叫好。一片彩声中,周瑜又道:“董袭听命,你速遣神行营传下命去,要他们在江东各处的郡县城门张榜,广徕少年英才,但凡年岁在三十岁以下、未曾婚配的,便可来这海陵乔府中登台比武。”董袭是个实诚人,周瑜命令一下,他也不猜思其中的玩笑味,拱手正色道:“诺!”转身大步出了院子,领了营下兵士传命去了。周瑜心中暗笑,又道:“在下不才,自个儿先报了名了。至于其他的兄弟,若是也有兴趣,也可上台来试试。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既上得台来,便不分职位尊卑,皆是一般的对手。这次事关终身大事,有良缘美人在前,我周公瑾说什么也不肯相让了。”众将哈哈大笑道:“是是是,绝不相让!”黄盖等人老沉持重的惯了,今日初见周瑜如此的有趣,倒也随着欢喜,而甘宁、凌统、吕蒙、周泰这一小辈的都好那热闹,周瑜这么一搅,各个都起了趣意,一个个调侃对方道:“吕老弟,你上去试试。”、“甘老哥你武功高,你先上。”“周泰,你平时就是个闷油壶,娶个媳妇回去逗逗你,快上、快上!”“凌统,你老子的事算我对不住你。这样罢,待会我先上台打一会儿,待得大家都没力气了,我再输给你,便算是赔你一个媳妇。”“滚你姥姥的,要打便打,老子要你让了?”……一时之间,江东诸将说笑怒骂、好不热闹。孙策瞧得群情欢悦,不知周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来周瑜自有主张,便道:“诸位兄弟都有这般的兴致,我这个做主公的还怕什么丑,乔老令公,也算我一个!”

江东军豪们见孙策、周瑜双双报了名,想来这比武招亲的场面更是热闹,吵吵嚷嚷间又有大大小小数十名将校站上前来,因那周瑜适才言说擂台之上不分尊卑,军中的一些兵士见得大小乔二人貌美如花,一个个心中痒痒,便是自认武功远不如孙策等人,也从队伍中上得前来,想要碰一碰运气。不一时,这乔家院子中已是挤满了人,那司马徽看的好笑,说道:“乔师兄,你家女儿倒真是紧俏,这榜文还没发出去呢,便有这满满一地的英雄好汉应聘来了!”乔玄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时景如此,我这个做老父的能有什么办法?”太史慈道:“乔师叔,自古有云美女配英雄,今天这般的风光,是您老人家有福呢。”乔玄道:“师侄既是这么说,怎得不登场凑一下热闹?”太史慈脸色大红,连连的摇手道:“俺……俺……俺怎么行?”于吉笑道:“慈儿,我就只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这么多年也没少教你武功,你还怕登台了打不过人不成?上去,上去!”太史慈不知于吉取笑的用意,神色更难,连连的推辞道:“不是打不打的过,是俺……俺……”他支吾了半天,却始终不敢上前来,于吉又催吕岱:“师侄,你家主人以剑法傲绝于世,你是他的亲传弟子,今日一可扬名、二可娶亲,你上罢。”吕岱却不似太史慈那般慌乱的手足无措,微微笑道:“师叔说笑了。主人的剑法卓绝不假,但我资质愚钝,要想有所成就须得二十年后,今日在场能胜我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个人登台献丑是小,给主人的武功丢了颜面那可大错。所以说,这般的好事还是让给他人罢。”于吉两手一摊,对乔玄说道:“乔师兄,我本来还想走走后门,给自己的子弟选个美娇娘,没料到这两个小家伙都不领情呢!”乔玄尚未答话,那司马徽已是一拍脑袋,故作惋惜道:“哎呀,早知有这比武招亲的好事,我便把诸葛亮、庞统、徐庶这三个小鬼带过来了。”庞德公笑骂道:“三个小鬼才十一二岁年纪,怎么好娶亲了?”司马徽一本正经道:“甘罗八岁还拜相呢,他们十一二岁怎么不能娶亲了?庞师兄,你可是瞧不起我教徒弟的手段?”庞德公道:“岂敢、岂敢?”旋即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我只顾着自己玩了,却没收个徒弟,不然今天怎么也得来凑这个热闹。”黄承彦听他这么一说,更是长叹:“唉!庞师兄我比你更惨。我倒是想收个徒弟的,但我家月英那个假小子已经烦的我头发都白了,哪还有空再教什么徒弟。你看看你看看,今天这大好的便宜被人捡了!”江东诸将只道天下五奇乃是绝世高人,却不知他们私交一向极好,故而能这般无所顾忌的互相调侃,众人心想所谓高人也不过如此,渐渐收了对他们的畏惧感,这么一来一去间,又有八九个人进得院来。

乔玄立在庭前,放眼诸人高声道:“可还有人报名了?”他连问了三声,终是没人再往院中挤来,遂是拱手笑道:“承蒙各位英雄厚爱,这片刻间已是有了近百位好汉要娶小女,看来小女倒也不愁嫁了。”众人嘿嘿一阵大笑,他又说道:“好事宜早不宜迟,我这把老骨头想了了这儿女亲事的心愿,咱们也不用等什么城门张榜了,便在诸位之中选罢。”群豪哄堂大笑道:“老前辈说什么便是什么!”乔玄道:“那便请罢。”他话语方落,甘宁已是飞身跳上前来,大喝道:“我甘兴霸第一个上台,兄弟们不怕被我踢下去的,便识相些让了我。嘿嘿,待得过会我没力气了,凌统你再来捡个现成便宜!”凌统骂道:“呸!臭不要脸的,爷爷自己打,要靠你帮忙?”其余众将起哄道:“正是,你也是太不要脸了,哪有这么不讲规矩的?今儿个大家人人有份,谁会让了你?”甘宁故意圆睁了双目,笑骂道:“别看你们一个个不服气,上台来我一个将你们打趴下!来罢来罢,本大爷已经等不及了!”

说话间,这甘宁已是将霸海大刀舞得呼呼风起,群豪被他这么一引,各个来了兴致,陈武已是当先跃上前来,也不拱手抱拳,笑嘻嘻的说道:“甘老大,你能不能做得成这好人,还要看兄弟们答应不答应呢。”甘宁笑骂道:“你这样子就是不答应啰?”陈武道:“好说。”说罢,也是提起大刀来,当先一劈,瞬时便与甘宁厮战成一处。想他二人所长的均是外门武功,两把大刀交相激舞,惹得满园都是刀光寒气。周瑜看着酣战中的二人,不由得苦笑道:“不是说好了我打头阵么,怎么你们两个先斗上了?”庞德公道:“他们打,你便不可以打了?年轻人,脑子总要灵活些。”周瑜讶道:“怎么个灵活法?”庞德公摇头晃脑的说道:“你周瑜一向使计出奇,怎得今天就想不通了?”他见周瑜仍是不解,嘿嘿的笑道:“寻常人行寻常事,你们一向自诩不凡,怎得就不能将这些所谓的规矩看的淡了?”周瑜若有所悟,讶道:“前辈的意思是……”司马徽笑道:“老鬼的意思是,今天又不是比武争个天下第一,你们这么多人一对一的打,要打到何时?不如一股脑的全上了,若是真英雄、还惧怕那混战?嘿嘿,打到最后没躺下的,自然是最厉害的。”众将哈哈大笑道:“妙!妙!老前辈说的极妙!”那孙策领头喊道:“那咱们还等什么,上罢上罢。今日咱们江东争美,他年也是一番好话!”他也不及周瑜等人接话,双鞭一窜,已是劈头盖脸的往周瑜、吕蒙二人打将过来。二人拿兵器一架,往后退了一步,便冲上前来,与孙策、甘宁等人混斗在一处。

其余周泰、徐盛等人见主公军师都已如此放开了手脚戏耍,各人也不再顾忌,提了兵器便稀里哗啦的往身边同伴打去。这一番乱战虽然也是械斗,但诸将毕竟都是军中同僚,而且只为争个武功高低,下手自然留有分寸。再加上现在又不是方才对敌乱尘那般的大高手,生怕一丝一毫里出了差错,故而动起手来群豪自然没有那种紧迫感,只斗了一阵,便嘻嘻哈哈的将各式各样的花俏功夫都是用上了,群豪平日里带兵打仗,实战讲究的是瞬间制敌、又怎会用这些个不实用的花拳绣腿?今儿个大家伙儿一见,只瞧得对方什么王八拳、罗圈腿、铁头功一类的偏门都用上了,一个个笑骂道:“看来大家都是高人,敢情平日里都藏着私呢。”

乔玄与他两个女儿站在厅口,看着这满园的春色里人头济济拳来脚往,桃红柳绿间烟尘飞舞,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那庞德公撺掇了他一把,逗道:“老鬼头,你是不是在心疼你这园中的芳草美树?”乔玄笑道:“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司马徽却是摇头晃脑的说道:“乔师兄哪是心疼他的园子,是心疼他的两个女婿呢!”乔玄道:“女婿是哪个都还没分出来呢,我能心疼谁?”他一语出口,其余四奇均出指笑话他:“事已至此,你这老鬼还在装模作样。我们倒要看看你装到什么时候。”那于吉更是说道:“太史慈、吕岱你们过来,我现在以师父的身份命你们下场,别人不打、专打孙策周瑜两个。你们把他俩赶下场去,我赏你们一人一件宝贝!”太史慈、吕岱原是乐呵呵的看着笑话,怎料到于吉要他们做这不讨好的事?正犹迟不决间,庞德公已是催道:“只消你们下场去,除了你师父的宝贝之外,我们三个老鬼也一人传你们一门武功,快上!快上!”司马徽黄承彦二人亦附和道:“好的很哪,两位贤侄把他俩轰下场去,咱们就传你们武功,说话绝对算数。”这么一来,太史慈、吕岱二人更是不知所措,上场又不是不上场又不是。正是为难之间,那于吉终于抓住了他二人的手臂,颓着脸说道:“各位师兄,乔某告饶了!”庞德公道:“嘿嘿,谁让你不说实话。”乔玄道:“知错了知错了。各位师兄高抬贵手罢!”司马徽道:“你个老鬼头,先前鹿门山弈棋咱们便看你心神不定,晓得你有了心事,你说一大把年纪了除了两个宝贝女儿的终身大事还能有啥?你当时要是说出来,大家伙儿哪个不为你高兴?非要学什么人家遮遮掩掩,搞什么春日夜宴,真是小家子气。”乔玄道:“是是是,师兄教训的是,以后绝对不敢了。”祢衡插话道:“以后?还有以后?你个老鬼想没想过你家两个女儿,还想着以后。你不但该骂还该打呢。”说话间,他又来逗那大小二乔:“两位小侄女,你家老头子不安好心,还想着一而再再而三呢,你们的婚姻大事岂能容他黄了?你们自己说,该不该打?”

大乔掩着嘴只是笑,那小乔却是鼓圆了小嘴道:“师叔,不许你欺负我家爹爹。”众人哄笑道:“小丫头倒还挺护短!”那小乔娇嗔道:“人家哪里护短了?明明是你们合伙着欺负人。”祢衡故作正经的说道:“哪里欺负人啦?你爹爹不说实话,该不该罚?我们几个老家伙帮你们姐妹俩终身大事担心,你不谢咱们便是罢了,怎得还与我斗嘴了?嘿嘿,我这个老家伙斗了一辈子的嘴,可从来没输过哦。”“你……”那小乔又羞又气,娇脸涨得粉红,却又是说不出话来。反是她姐姐大乔劝道:“祢师叔,我这妹妹小孩子心性,您就别逗她啦。”祢衡笑道:“那我不逗她,逗你可好?”大乔款款笑道:“好啦好啦,咱们父女告饶啦,祢师叔不要闹了。”所谓恰到好处、点到为止,大乔她们既已如此,那祢衡也不好再折腾下去,只见他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说道:“乔老头,小子们这般的打将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分出个胜负。你等得心急不?”乔玄刚才吃了亏,哪里还敢装傻,颇是尴尬的说道:“这个……这个自然有点焦虑。”祢衡笑道:‘所谓良辰美景、勿待他时,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子们这般的打下去、便是到明日天光也分不出个胜负来……”他故意将话说到一半,直待众人催得急了,才是满脸坏笑的说道:“我有一桩法子,不过这法子却不怎么光彩。”众人哈哈笑道:“娶老婆要紧还是面子光彩要紧?”祢衡两手一摊,无奈道:“我怕两位如意郎君拉不下这脸啊。”庞德公啐道:“他们要是这点小脸都拉不下,还娶什么老婆、争什么天下?你这厮,也太瞧不起人了。”祢衡道:“好好好,老哥莫骂莫骂。”他满脸堆笑的走到太史慈、吕岱二人身前,直将二人瞧的浑身发憷,太史慈实在忍不住问道:“祢师叔,不要再看了,俺心里都起毛了。”祢衡笑道:“你下台去打,我便不看。”太史慈讶道:“怎么还要俺上台去打?”祢衡骂道:“你个蠢脑袋,此一时彼一时不知道?”

太史慈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吕岱已是微笑道:“太史师兄,方才师父要我们打孙策、周瑜二位将军,现在却是要我们相助他们。”太史慈啊的一声大叫:“这不是……”他“作弊”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已是被祢衡、庞德公双双捂住了嘴,只见得那祢衡挤眉弄眼的小声说道:“嘘,你个大嘴巴,小声点!去罢!”说罢,抬腿一脚踢在太史慈的屁股上,将他踹入了场中。那吕岱倒不需祢衡这般的“邀请”,向两位师长抱拳微笑后已是持剑跃进人群中。太史慈、吕岱二人毕竟是名师座下的高徒,他二人一剑双戟甫入场中,群豪均觉剑光耀眼、寒气森然,想得方才与他二人联手对攻乱尘本是快意,现在能领教他们的武功更是豪壮,一个个拆了对手,往他二人身前打来。他二人有得密令在身,倒也不与他人缠斗,往往与对手招架个一两招便即却身让人,他二人身法皆是轻奇,似两条泥鳅般在人群中滑来游去,不一时已冲至庭院垓心,一个双戟对战孙策的双鞭、一个与周瑜长剑对长剑。那孙策豪兴勃发,以一招“大江东去”架住了太史慈的双戟,口中大笑道:“太史兄弟,你也来凑这热闹啦!”太史慈亦是笑道:“神亭岭俺和你还没分出胜负呢!”孙策笑道:“好啊,那咱们今天再好好的比一下!”说话间,左手单鞭震打,右手单鞭却是当中直刺,这一招唤作“明日当空”,震、刺、击、打四形八光,当真是耀如金日,太史慈也不含糊,双戟正反逆转,却是圈圆出两团森寒戟影,这两团戟影先虚后实、前圆后缺,却是“水月在江”的名意。他二人双鞭双戟击打,正符了那水天交接、日月同映之意,也不知太史慈怎得一引,便将身旁的周泰、蒋钦、徐盛等人迫出了数步,有几名武功低位的校尉抵不住这鞭戟的招式,只能连滚带爬的往地上一跌,这便算是输了这场比斗。至于周泰、蒋钦、徐盛等人因是却退了数步,自然也就袖手认输,这么一来一去,已是下场了十来人。

至于周瑜吕岱那边,见面时周瑜只是说了一句:“你来了。”吕岱答道:“好说。”便互相微微一笑,双剑忽分忽合,如双飞的青燕般在人群中穿梭来去,他二人忽而撩刺对攻、忽而并剑合击,翻翻滚滚间已是将赶了不少人下场。群豪起初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待得吕蒙、甘宁、凌统这等军中最顶尖的高手都一一败下阵来,这才哄堂大笑道:“乔老令公这哪是比武招亲,这是比武扬名呢!”乔玄经世数十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大小乔姐妹二人羞红了脸,躲在老父亲的身后,时不时的探出头来偷看下情郎,生怕情郎打输了败下场去。幸在江东群豪手足情深,见得孙策、周瑜二人自始至终都是全力为之,便是再愚笨的武夫都知道主公与军师今次娶亲乃是志在必得了,哪里还有人会当真来与他们争抢?再者,他四人武功高强,场上剩下的二十余人武功也不如何出彩,不过片刻功夫,群豪退的退、让的让,一个个跳出阵去,只剩了孙策、周瑜、太史慈、吕岱四人。太史慈见已是斗到这个地步,心中想道:“俺卖个破绽,这事便成啦!”他乃是实诚人,右手一抖,手上的寒戟已是落在地上,而左手单戟又是无力,怎及得上孙策双鞭的江海潮涌之势?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孙策已是敲下了太史慈手上的单戟,将双鞭架住了他的右手,太史慈这一战便是输了。只不过这般的“输”法着实是明白的很了,连那孙策都是无比尴尬的笑道:“太史兄弟,你这水放的可是太假了。”反倒是吕岱与那周瑜见群豪皆退,二人有心较量对方的剑技,此刻没有他人的搅扰,自然是双剑翻飞,相互之间攻拒来回。但见两人纵跃飞腾,双剑跳荡跃动,剑影之下拳脚齐飞,他二人武功路数俱是轻灵,这打斗间剑刃拳脚的呜呜破空声虽是不绝,但身形翩翩、剑光濯濯,却是好看至极。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是斗了百余招,却仍是难分胜负,这一时,祢衡陡然叫道:“哪个傻小子还不出全力,想不想娶媳妇了?”周瑜稍是一愣,还未想清楚他这话的用意,却听嗡的一响、旋即吕岱的长剑与自己长剑铮然相交,自己还未施加内力,吕岱的长剑已是碎裂如纸、片片的落在地上。那吕岱身子倒提,飘飘然往后退了五步,拱手微笑道:“周将军内力高深,吕某告输了。”说罢,已是拉住了太史慈,一齐走到乔玄身前,说道:“乔师叔,咱们两个都是输了。那今日的胜主当是孙、周二位将军,您的乘龙快婿可是选出来啦!”众人附和着大笑道:“乔老令公,好女婿都比出来了,莫要等啦!”

乔玄由着众人起哄了一阵,方是向众人朗声说道:“承蒙各位将军厚爱,那今儿这桩亲事便定下来罢?”孙策素来光明磊落,觉得这一仗胜的极不光彩,但转眼又见乔玄笑盈盈的牵着大小乔二人往自己与周瑜身前走来,只得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向群豪做了一个四方揖,朗声说道:“诸位兄弟的好意,孙某谢过了!我孙策也不学那袁绍袁术、许你们什么高官厚禄,只盼今日娶美大婚、他日争天大胜!”江东群英皆是热血汉子,听得主公这般豪情壮志,那军鼓齐声大擂,诸军将高扬着兵器大喝道:“好!今日娶美大婚、他日争天大胜!今日娶美大婚、他日争天大胜!”这彩声声势震天、延绵不绝,有如那轰雷漫天,大小乔姐妹二人倚在情郎怀中,抬头仰望二英,但见明月高挂、星辉如玉,情郎英面如那棱石,心头间既是欢喜甜蜜、又是潇洒豪壮。

于吉、司马徽、黄承彦等人站在台阶上,只见得台下旌旗飘扬,眺眼望向远处,群莺在水色天光间扑棱飞翔,再是见得两对佳客依偎欢笑,俱是觉得欢欣。那祢衡道:“师兄,你向来爱评点时人,今日应景,不来得几句?”许邵欣然应约,沉思半晌,缓缓吟道:“溪溪泠泠响明玉,闲散客访乔公屋,屋旁古柳郁春烟,老干纷披汉时绿。每从青史思明眸,江东僚婿偏风流。伯符公瑾作佳偶,英雄国色皆千秋。何似天全窈窕容,芳名贞淑艳江东。他日吊古重浇酒,村外桃花落晚风。”众人均觉大妙,拊掌赞道:“好诗!好诗!”乔玄更是称谢道:“许师兄一向惜字如金,今日却赐了如此的妙语,老头子代女儿女婿向许师兄谢过啦。”许邵笑道:“乔师兄的金面都不肯给?那我这个许邵也太不是东西了罢?”众人又是大笑,那祢衡突然咦道:“师兄,你往日皆是时评,怎得今天却有一股后来凭吊的古意?”这一问,于吉等人也是生奇,问道:“是啊,许师兄这是何意?难道许师兄散功之后,也会得天意测算的法子了?”司马徽更是笑道:“许师兄,你可认识我那管辂徒儿,从他那里学了些连我这个师父都不知道的法门?”许邵只是微笑,并不是置声如何。众人皆为修道高人,心领间微笑者有之、伤神者有之、惋惜者亦是有之,放眼远眺,只见得旌旗烈烈,而那军鼓响震不绝,七人并排站在厅前,身上浴着清冷的月辉,再是无话。

却说乱尘在乔府与孙策等人别过,长剑白衣、风雨凄迟,顺着来时的路又往回走,到了那丹阳渡口,又乘了客船,搠江逆流而上。他一路上醉饮狂歌,也不管得同船的过客如何看待,总是且醉且醒,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了那荆州汉口,下得船来。这荆州乃是刘表治下,又是远离中州战火,自然是民富兵精。想那荆州军盛,乱尘一路西行,所遇的关卡越来越多、盘查也越来越严。乱尘身上有那孙策所赠的汉庭令符,只需拿出相示便可一路通行无阻,可他素来不愿与世相争,不想来牵绕俗世中的浑水,故而随在过往的客商民众之中,一路缓行缓走,先过汉口、而后鄂州,到得襄阳又折道往南,度夏口、走江陵、过长沙,终是到了那桂阳城外。

此城始于秦汉年间,原为长沙治所,待得高祖刘邦得国,分长沙郡南部诸县置郡,以其在桂洞之南,故曰桂阳。这桂阳虽偏处南方,但山水广袤,倒也人杰地灵,古往今来出过不少名士才人。至得后汉明帝永平年间更出了一位大才,此人名唤蔡伦,原为铸铁世家,后因汉庭在桂阳设铁官而出仕,想他少年时习《周礼》、读《论语》,满腹的经纶不输中原的名士,又因家庭所染,于冶炼、铸造,种麻、养蚕之术多有浸润,朝廷置官、他便从铁吏做起,一步步平步青云,待得明帝永平十八年时,他因上级推举、入得宫中为宦,主管掖庭之事,其后又为出入皇宫、传递诏令的小黄门。因其才学显著,受那窦太后赏识,一步步高升,到得和帝即位时、他入宫不过十四年,已是出入朝廷、侍从天子的中常侍,豫参帷幄,好不风光。和帝元兴元年,蔡伦亲率宫中巧匠百般的试验,终是锻出了造纸之法,蔡伦乃将造纸法写成奏折,连同麻纸呈献和帝。须知古往今来诸子的高言也好、百家的文论也罢,都是书之于竹简,那竹简涩而又重,能写得几字?往往千字之文、已逾数斤,世人无不苦恼。这蔡伦以树肤、麻头及敝布、渔网而成纸,和帝龙颜大悦,下令举国推行,世人以为天奇。蔡伦本人因造纸之功,更以宦官身份食邑三百户,得封龙庭侯。

这位龙庭侯因造纸之功而青史万古留名,世俗人却渐是忘了他乃是铸剑世家,殊不知他乃是当时世上第一流的剑客。蔡伦爱剑亦爱竹,晚年时因内闱之争而获罪,便在竹海之中静思三日三夜,由竹而起、至性为止,将家传的剑法与自己的剑技写出一卷九百言的剑谱。因其少年时便已入宫为宦,故而无得子嗣,便由蔡氏族中的后人得了这卷剑谱,族人习之、剑法无不大进,族人尊讳其名,便称此剑法为蔡侯剑。此后百年间,蔡氏一族凭此剑谱横扫西南,终成了地跨荆、益、交三州的世家望族。到得当今这一代,又出了蔡瑁这样的良才,而外家亲族中的张允因其聪慧过人、且于家族有大功故而破例得授了蔡侯剑法。蔡瑁、张允二人既长于剑法又善练水军,乃为荆州名士之首。刘表五年前单骑入荆赴任,便是得了他二人相助,先杀了张虎、陈生等一干贼寇,拢了世家望族,然后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终是全盘拿下了荆州八郡。可以说,刘表能有今日的盛势,有一半是蔡瑁、张允二人与他的,更何况蔡瑁的姐姐蔡氏嫁与了刘表,又给他生了个小儿子刘琮,蔡氏一族在荆州更是如日中天。

这桂阳城既是蔡氏祖上发迹之地,自然富贵云集,如此一来商贾行走、才子多住,桂阳城在荆南四郡里自然是最是熙攘富裕。桂阳太守赵范又是蔡瑁的亲信,只会加倍的讨好蔡氏族人,但凡城中姓蔡的,饭食寄宿一律免费,至于街市中的物事只要蔡氏族人喜欢自可随意攫取,店家卖主若有抵抗微言,便一把铁链锁回了牢里、关上个十天半个月。幸在蔡家还算收敛,也就有几个不懂事的后生偶尔的欺负人,平日里倒也与桂阳百姓相安无事。不过蔡家声势之盛,由此可见一斑。这不今日蔡氏族庆,满城张灯结彩、彩旗飘然,好生的热闹。乱尘向来喜静不喜动,只觉这人潮汹涌、来往无措,直想绕过了城区,去那南山寻得师父。可桂阳城横亘在山水要道间,要去南山,须得从桂阳城北门入、南门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乱尘正这么无名的懊恼行走间,已是随着人群到了那桂阳的北门,正见城门处人头攒动,十数名铁甲将军站在城头指指点点,城下百姓前拥后堵,将这入城的北门堵的水泄不通。

如今乱尘武功已然卓绝入圣,拳脚、刀剑、轻功无一不为当世翘楚,只要他想,这纵身高跃、翻过城去也不过飞鹤冲天的须臾事。便是这桂阳的举城兵士要追拿于他,也是擒他不了。只是这立人头顶、凌驾于世的霸道事,他又如何能作得出?他卡在人群中,缓缓往前行去,但听得一名身材魁梧的将军大声说道:“……你们都给听好了,今儿个蔡家大庆,老天爷在南山降下喜兆,你们都得规矩些,莫要去南山扰了老天爷与蔡家的好兴致!”这将军说话甚是骄横,乱尘忍不住抬眼望他,但见得此人四方脸、络腮胡,裸露在外的双臂上青筋暴鼓,乃是一名修炼外门武功的好手。百姓们窃窃私语间,那将军身边的另一人对着刘表所在的北方拱了拱手,大声说道:“今日的盛事,刘刺史他老人家格外的重视,专门吩咐下来,要咱们四郡的将军同来桂阳。赵太守也让咱们哥俩过来与你们说,为的便是今日的太平,你们安安稳稳的咱们便相安无事,若是有不识相的,哼!”说话间,他自肩上取下一把精钢飞叉来,嘿的一声爆喝,那飞叉脱手而出,直往上飞了十余丈,砰得一声巨响,激得城墙上的砖石飞溅,众人再看时,飞叉已是深深的陷在城墙内。这等的外门功夫乱尘自也可以轻松为之,只是那人膂力之强,也算一方的好手,乱尘心道:“我久居关中,多次领教过两位师兄及一众本家兄弟的武艺,只以为天下英雄尽在河朔之地,此后在神亭岭幸见孙策、周瑜一干江东英豪,也不过与我那些本家兄弟伯仲之间。而我一路西来,却是少遇高手,便以为安泰之地少有纷争,故而高手难出。眼下此人这一手飞叉无论形意、力气皆是刚猛,虽远不及张飞等人,但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的人物了,也不知这人姓名如何。”那将军当众露了这么一手,将百姓们吓得没人敢出声说话,不由得大为得意,说道:“你们哪个敢去南山捣乱的,便要摸摸你的心口,可有这城墙的石头硬,受不受得爷爷的这飞叉!”

他盛气极为凌人,乱尘虽是赞于他的外门横练功夫,但鄙其蛮横,左手拇指、食指于袖中轻捏,也不见他挥手出袖,一股无形的气劲无声无息的凌空弹出,只听得砰的一声轻响,乱尘的无形指气撞在城墙上,立在城墙上的无数军士只觉头脑昏昏、脚下的城墙竟是微微摇晃,正慌乱无措间,那飞叉叮的一声清鸣,已是从墙上摇出,带着一大片尘土,落在那人的脚前。那人毕竟是肉眼凡胎,怎会知道世上能有这般无声无息、至柔亦至刚的功夫?莫说要他习练、便是要他遐想,他也是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他这般的高手尚且如此,众人如何可知?只以为那南山喜兆波及,故而有此地动山摇之象。那将军闹了这么个灰头土脸,自个儿觉得尴尬,扯着嗓子骂了一会儿便退回了城内。百姓们喧哗了一阵,终是不再挤在门前,渐渐的进城去了。乱尘缓缓走过城门,但见后墙上缓缓下来两名将军。那两人一色的紫衣轻甲,一个年岁五十有余、一个岁当三十左右,年长的那个高额阔面、双目精光爆射,腰间横挎着一把银鞘大刀,身后又背着一张硬胎弓,想来是一名远近皆能的好手。至于那个壮年的军汉,却是单手提着一把长柄双刀,乱尘见多识广,自然识得这长柄双刀乃是五溪蛮独有的兵器,不过这兵器两头开刃、只在中间不足三寸处留于人手相握,与人动起手来声势虽威,但倘若练得不到家,往往将自己给伤了,而且这般兵器极难入门,便是五溪蛮的族人来练也是很难精通。不过此人既敢手持这长柄双刃在江湖上行走,定然有所艺业,不然他这般的张狂,别说是做到领兵的将军,便是做小兵时即在战场给敌人给砍了。唯独遗憾的是,此人远不及同伴的稳重,面向更是狰狞,乱尘远远的看他,只见他头骨高出、似那鸡冠金角,至于后脑亦是高出,乱尘自太平要术上也学了那面相识人之术,这人命中当遇贵人,不过富贵因由贵人起、生死亦由贵人灭,此为反骨之相。看到这里,乱尘不由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正这时,这二人已从台阶下得城来,缓缓的走在乱尘身前,只听得那人说道:“黄老鬼,你说韩玄这厮搞什么鬼?”他同伴问道:“魏延,你这是什么意思?”魏延道:“什么什么意思?我是说这次桂阳城压根没咱们长沙郡什么事,即便刘表那家伙下令要韩玄从旁相助赵范守卫桂阳,也不用这么紧张,要调荆南四郡的数万兵力协防啊。”那姓黄的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想了一阵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也奇怪了。咱们荆南无事已久,什么样的大事要这么多的兵马?”那魏延搡了一把同伴,笑骂道:“死黄忠,我问你呢,你怎么反过来问我?”乱尘虽与他二人之间隔了数十步,但他旷野之中尚可听音辨声,黄忠二人说话如何听不清楚?他边走边是思道:“原来他们叫做魏延、黄忠。我看他们体型身态,俱有一身的好武功,比之刚才城门处的两位将军要胜出了不少。怎得这等的英才却是声名不显?”只听得那黄忠笑道:“老弟,咱们出仕为将,自然要听候主公差遣。莫说他要咱们来帮忙护城,便是叫咱们将命送在这里,也是应有之事。”魏延陡然怒道:“你他娘的又放屁!韩玄何德何能,能叫老子将命送给了他?”想来黄忠与他关系甚洽,被他这么骂了竟不生气,仍是笑嘻嘻的说道:“你看你,一说到这个就是满肚子的火气。”魏延道:“难道便不该有火气?论武功,咱们哥俩个又输得谁了?荆州的这些王八蛋,哪一个接得了咱们的刀箭?刚才陈应那孙子本想是人前露脸,却是功夫没练到家,脸没露成、却将屁股给露出来了。老鬼你说,便是这帮的莽夫蠢材,却胡吹那牛皮、自夸个什么‘荆南五虎大将’,我呸,老子一个人便可全放翻了。依我说,这整个荆州,也只有文聘、蔡瑁、张允三个人还算是有两把刷子,其余的阿猫阿狗一天到晚乱咬乱跳,都算些什么东西!”他越说越怒,更是骂道:“他奶奶的,便是放眼天下,那牛逼哄哄的曹乱尘啊、吕布啊什么什么的,也就是靠别人吹嘘得来的名声,有本事来和老子打一架。说不定到时候连我都打不过,更别说老哥你了。”乱尘听到这里,心中苦笑道:“这位魏将军不甘平庸,竟是将我与大师哥一并怪了……不过听他话语,虽然其自视甚高,但尤是不及黄忠将军,也不知这位老将如何言说。”

可那黄忠始终沉默不语,乱尘候了许久,才听得他长长的一叹,说道:“文长,常言有道‘岁月催人老’、又道‘不待有才人’,我年少时也似你这般刚烈,但上蹿下跳的闹了数十年又能如何呢?连累得我儿子惨死,到今天自己也就混个武功校尉。唉……这些年,我已是看淡了。”魏延啐了一口浓痰,道:“你当真看淡了么?要不是那鲍隆与陈应两个孙子嫉妒老哥,又怎会怂恿韩玄那狗贼,让他派你儿子只带了五百人去山中剿匪。可怜了黄叙兄弟,一把精钢刀都杀的卷了刃,却是没能等到咱们的援兵,死在了深山中……”黄忠念及自己的独子,更是神伤,摇手道:“兄弟别说了,往事已矣。咱们身为武将,沙场赴死乃是理应的事,怪不得谁。”魏延道:“拉倒吧,若不是你不肯去北方投效明主,我早拉着你一起跑了。”黄忠道:“我早说过,兄弟既有大志,做哥哥的怎会不助你?可你偏生的执拗,非要拉着我一起跑。我半截身子都快要进黄土的人了,去北方能做什么?再说了,北方豪杰千万,咱们久在荆南,总觉得无人可敌,便自高自大了起来。兄弟你可曾想过,那曹乱尘、吕布能为当世无双之辈,哪一位不是从千军万马间杀过来的?你总说别人传闻的不可信,但曹乱尘凤仪台上孤身对敌西凉十万精兵,杀董卓、灭西凉皆在一夜之间,这般的勇壮与功夫咱们兄弟俩比得了么?”乱尘在后面听得黄忠一再的夸赞自己,只觉脸颊燥热,而心中又想起凤仪台上风雨血泪的旧事,只觉得凄苦难当、心口有如万针攢刺。又听得那魏延说道:“好了、好了,我不与你争了。哥哥既然想要在这荆南老死,那我陪你一起便是。”黄忠叹道:“文长你正当壮年,武功才略俱全,何必陪我这把老骨头荒废了年月?”魏延哈哈笑道:“怎得荒废了?老哥你以前说得对,咱们便是巴巴的北上去找袁绍、袁术那些个狗贼,人家赏不赏脸给口饭吃都是未知之数。咱们便在这荆南守着,要真有英雄明主来此,他既识得货,咱们便投了他,替他卖命之余也吃香喝辣的。他要是不识得咱们,那咱们便与他轰轰烈烈的作对,哪怕最后被他给剐了,也好教天下人晓得荆南有黄忠与魏延这两号人物!”

魏延这番话说的又是雄壮、又是悲凉,乱尘听在耳中,横竖不是个滋味。不知不觉间,乱尘跟在二人身后已是走了很远,想来黄忠、魏延二人也料不到身后的人群中竟能藏着这么个天下闻名的大高手,一路上闲闲散散的说着话,乱尘稍是了解到这荆南四郡的时局——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四人早年同窗共学、又是同年得官,常以才德自诩,与那刘贤、邢道荣、杨龄、陈应、鲍隆五员将军并称为四英五虎,不过从黄忠魏延二人的口气可以听出,这“四英五虎”的名声多半是自吹自擂,江湖中人并不如何买账。而今日乃是蔡侯的寿诞,早在三更时分,桂阳南山便现出五彩霞光,有好事的算命先生说此乃贵人降临、万古长春的喜兆,蔡家人自然是十分的欢喜。远在襄阳的蔡氏等人接到族中的飞鸽传书,便命荆南四郡的军将齐来桂阳南山,好让乡民不得入山、扰了蔡家的仙气。而四郡的太守欲要巴结蔡氏,非但拨了大半军队齐聚桂阳,更是以子弟之礼向蔡侯庙拜寿,故而有了军马锁城之事。乱尘知晓了这其中的原委,直是想着富贵为官者欺凌百姓已然明目张胆至斯,心中又伤又痛,只觉时势苍凉、百姓难安。正无限感伤间,忽听得前方陡然人声鼎沸,那黄忠更是说道:“糟了!坏事了!”说罢,便与魏延双双跃起,在人群头顶上往前飞奔。

黄忠、魏延二人毕竟是军将身份,在人头顶间行走固然不敬,但事发紧急、亦可行这非常之道,乱尘却是一介布衣,倘若现在跃身飞奔,非但与理不容、更是要将桂阳城的军将尽是引了过来,到时候反是惹了不必要的麻烦。乱尘思索了一阵,仍是藏在人群中往前挤去。只是此处已近那桂阳南门,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一个个伸长着脑袋拼了命的往前挤,而前面的人又被守山军将的枪戟给赶了回来,不一时这整个桂阳城都乱成了一锅粥。亏得乱尘轻功了得,在人群间缓行缓走、左游右滑,竟生生的在众军将的眼皮子底下、从人群的缝隙间似条鱼儿般溜到了南山近前。前排众人对着南山指指点点,便是黄忠等人亦是不一时的转身来看,乱尘抬眼望去,只见南山上笼着的五彩霞光已是变为七色彩云,而南山近前更是生了一道金紫色的透明光墙,不一时有人拿石子等尖锐的物事往光墙上掷去,却如同砸在棉花上,滴溜溜的落在泥土间。但听得黄忠对那五虎将之首的刘贤拱手施礼说道:“刘公子,此般的光障有了几时了?”那刘贤乃是零陵太守刘度之子,生的虽是五大三粗,但武功完全不入流,只不过有些蛮力,但他老子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祖宗家谱、硬是与荆州牧刘表攀上了远亲,故而他平日里甚是的骄横,黄忠这种小校尉又如何放在他眼里?只见他翻了翻白眼,从鼻间哼道:“这等仙事,也配你来相问?”黄忠唯唯诺诺的说道:“公子教训的是。只不过这光障阻人,会不会是妖孽假借了神仙之名,却是在山中作祟?”刘贤又抛了一个白眼,骂道:“放肆!此乃祥瑞之兆,你个狗屁乌鸦嘴不许说话。”反倒是他的爱将邢道荣有些脑子,替黄忠说话道:“公子,黄忠所言说不定有些道理,咱们既受了军令,自然要严加提防。”他待得刘贤点头应允,懒洋洋的对黄忠说道:“黄忠,你反正有一大把蛮力用不掉,射一箭探探风。”黄忠正色道:“得令!”说罢,抽箭、拉弓、扯弦、发箭,利箭嗖的一声呼啸而出,这一套动作瞬息之间便成,端的是行云流水。乱尘正惊诧佩服间,又见黄忠扯弦射箭,嗖嗖嗖三箭连发,只听得叮叮叮三声爆响,黄忠第一箭射在光墙上凝而不动,第二箭追衔而至、当中射至第一箭的羽尾,如铁锤破竹般往前钻去。待得第二箭亦是难进,第三箭、第四箭已是尾随而至。他这四箭力道雄浑,便是三尺厚的花岗岩石,在这四箭的前赴后继下也要被射个对穿,可那光墙却是无比的坚韧,竟只是往内缩了缩了三尺,却是将四只残箭给弹落于地。黄忠这四箭连发。军中无数人对他生了钦佩之余,更是不住的心想:“这光墙究竟是从何而成?当真是神仙显灵?可要是神仙显灵,怎得从昨夜三更到现在都没个动静?难道当真是如这黄忠所言,是那妖怪欲要作祟,故而锁住了山脚不让人进出?”

魏延见得黄忠利箭难穿,顿时大怒,骂道:“这是什么妖术!看我砍翻了他!”他也不理刘贤等人的脸色,面上黄气一现、尽数聚在了双手中,提了长柄双刀大喇喇的往光障砍去。他这一劈外行人看上去平平淡淡、与泼皮打架无异,可实际上大有来头,乃是唤作“五溪狂牛”——这魏延虽是汉人,但自小父母双亡,被那五溪蛮中的一名高人养大,待得其年长时又收为关门弟子。魏延在五溪蛮住了十余年,其师父因材施教,传了他一身的内外好武功。不过他善使长柄双刃,这当中一劈却是却是铁棒劈打之势。说来也是有意思,魏延有一个同门师兄弟,乃唤作沙摩柯,此人天生神力,善使一把唤作铁蒺藜骨朵的奇门兵器,这门兵器虽似于汉人狼牙棒,但四方开刃、并带有倒钩,既可猛力砸人、亦可劈斩,当初沙摩柯练这般武功时,魏延觉得甚是有趣,便向师弟也讨来学了。乱尘早年在海船上听那难升米提及过这门武学,知其精妙在与刚而不暴、猛而不汹,看似凶狠之下仍藏有绵力,便如同一把带了锯齿的斧子般砸在树干上,倘若第一下悍击不成、后续的绵力拉扯而至,管你对手手中的是精钢也好、熟铁也罢,在这刚柔并用的怪力下总要拦腰锯断了。眼下魏延脱手而出这般的奇招,乱尘看的欢喜,不自觉间竟是叫了一个好字。

可在场皆是凡夫俗子,有几个能有乱尘这般的眼力?况且魏延如狂风暴雨似的狂劈了许久,始终不见那光障有如何的动静,以刘贤为首的荆南军将皆是哈哈大笑,乱尘这一声好,反成了讽刺一般。魏延亦是听到了乱尘的‘好’字,自觉脸上无光,手指着乱尘刚要大骂,却见立在人群中的乱尘明目濯濯、白衣飘飘,端得是明月白玉一般的美妙人物,那污糟之言怎会骂得出口?黄忠与他相交十余年,从未见过这位老友骂人却把话咽了一半的,惊奇之下,顺着魏延的手指稍稍一看,这一眼之下便已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少年立于万人中,却独自蹁跹而立,其姿亭冠、其神高彻,所谓天人、亦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