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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寒风不相待,终至虎牢城

寒夜凝霜,大风张扬。

吕布立在虎牢关城楼上,寒风将他的金甲鼓吹的猎猎作响,他只是负着双手卓立,一双锐目看着关下的激战。想那虎牢关两侧为山、关前一里又有汜水阻隔,当真是易守难攻,可袁绍一方倚仗名将百千、兵士无数,日夜轮番的强攻,竟已压制到汜水前。到得今夜,两军在这汜水两畔激战已有半月。今日月圆,清冷的月光下,高顺、魏续等九健将各率了一只千人队,在这隆冬中泅水夜渡,只为占得那汜水东侧方寸之地。而袁绍一方则以陶谦、孔融、刘岱、孔侑四镇的两万盾卫为墙,后方长弓手则以班次发箭拦击吕布部队于水中。想那高顺素有“陷阵营”之名,但夜夜这般舍命厮杀也但奈何不得袁绍那般的以逸待劳。眼见长箭射来,西凉兵士只能往寒水中潜躲,可那汜水冰寒,纵是不被长箭射死,几个来回间便已被那寒水冻伤。纵是如此,高顺等健将仍是一往直前,因为这是吕布的命令——吕布之命,便是天意——天要我死,我何不死?!我主既是一定要这汜水东岸寸余之地,莫说是这冰水箭雨、便是那刀山火海,也要夺来!

吕布远远的望着高顺等人在汜水中上下漂浮,面色亦似寒水,心头思绪却是如潮:“华雄,你若是当日听了我的劝,弃了那汜水关不守,向那孙坚假降,我这几日也不用这般眼睁睁的看着手下兄弟们前去送死,只为在那汜水东岸占得弹丸之地……你不听我劝告、还要我引兵援你,非要与那孙坚在汜水关拼个鱼死网破,我西凉兵众本就不及关东军士,这般硬拼,又是如何能胜?现在你徒然死了,袁绍等人占了汜水关,并以此为依,白日攻关、晚间休息,正要胜我了!”

——这仗打到今日,西凉军虽是仍占着虎牢关,但连日来损兵折将、一输再输,那袁绍一方却是仗着强将如云、谋士如雨,屡战屡胜,不出三日,便可以其绝对压倒性的兵力蜂拥而上,以那人肉为锋便可将这虎牢关推平了,更何况关东军中更有曹操、关羽、赵云这等能征善战的统帅,时日拖的越久,对他吕布越是不利。

所以,他吕布才定下此策,每至夜时,便要得高顺等人前去“赴死”——这虎牢关守军中,只有三万余人是他自己亲信,其余七八万人虽也是董卓派来助守虎牢关,但兵权却抓在各自主帅手中,想那李傕、郭汜、樊稠、牛辅等辈皆是贪生怕死之徒,前日军议,这干人已是言说如果保不住虎牢关、还可退守洛阳,可天下虽大、他吕布却不肯后退一步。故而他要高顺拼死也要拿下汜水东岸,明日,便是用马鞭抽赶,也要将李傕等人的七万部队赶到那汜水东岸——背水列阵,退无可退,此乃兵家大忌。可他吕布偏要孤注一掷,若是不胜,他又何颜去面对自己心中的天下?

他眼睛只看着高顺,只看他身处逆境,却不忘指挥兵士,攻守有度、战法严谨,丝毫不去想这连夜来的徒劳无功,他与对岸关东兵士进退攻守、拉锯杀伐,均切合兵法要道——每一名陷阵营的兵士都已负伤,但只要高顺令剑往何处一指,那些兵士便如人使手、如手指臂一般杀向何处。至于侯成魏续等人,亦是不畏生死,但听得喊声动天、杀声惨烈。这一时,王匡部终是被高顺的陷阵营撕开一个口子,西凉兵士便由着这个口子上得岸来,似蚂蚁吞食般向两翼的孔融刘岱部攻杀。想那孔融、刘岱等辈皆不是领兵的良才,前兵只是稍败,他们便已携了亲兵往后急退。幸得那曹操在这四阵之后督战,见得前方溃败忙是引兵来援,可高顺等人既是上得岸来,又岂肯退后半步?

吕布看着高顺等人在汜水东岸立稳了脚步,又看着两军互相杀伐,直如那人间地狱,长叹了一口气,心头突然想起了另一桩事来——董卓生怕自己守不住这虎牢关,竟听信李儒之谏在洛阳大肆侵掠富商百姓,夺其家财、抢其口粮,那李儒成心对兵士不加拘束,任由事态发展,那些士兵骄纵轻狂,竟在洛阳城中奸淫掳掠、放火屠杀。寒风不歇,吹得他额发障目,更增添了他心头烦恼。这内外皆是寒冷中,他突然想到那个同样阴寒的李儒——李儒在董卓眼皮子底下已是玩了许许多多的花样,到得今日,在洛阳已可翻云覆雨。此人阴狠狡猾,暗地里勾结邪马台人,对自己这外系之将不时的打压逼迫,早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尤其与是已战死汜水的华雄,更是水火不容,若非有董卓一直强压着,西凉兵各系怕是大乱。现在华雄已然身死、他这一系在汜水关上死伤惨重,有幸逃回洛阳的也被李儒连根拔除,原先三足鼎立的平衡被李儒打破。现在李儒一家独大,对自己来说固然坏极,对汉室清流来说更不是什么好事,李儒此人睚眦必报,下一个遭殃的便是王允、蔡邕、杨彪等人为首的汉室遗老遗少……洛阳时局是安是乱,全系于李儒一念之间,可惜我吕布现今兵权受制、时机未到,不然早已手刃此贼,他若不除,我这天下安定的大业如何可成?

但听对岸喊杀声越来越响,吕布回神来看,只见得团团火把之下,正是曹字大旗迎着寒风飒飒鼓动。曹操所率的兵众虽寡,但却攻守一致、趋退有道,枉那高顺、侯成、魏续、李肃四部合围于他,却是被他且战且退从包围中逃了。吕布又见高顺等人待要趁势追击,生怕他们中了曹操的诱兵之计,大喝道:“停兵休整,不可燥进!”想他与高顺等人相距里余,那寒风又烈,这般说话却是清晰非常,乃是以精纯内力发出,高顺等将听的清楚、不敢违令,在汜水东岸就地筑起工事来。

吕布极目又是远眺,但见得远方火光跃动,想来是那袁绍在后方压阵。他一想到袁绍,既是摇头又是失望——这个袁绍,早年自己还在丁原账下时,也曾对他寄予厚望,想与他合谋除了董卓,可此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错失了无数良机,任由那董卓在洛阳立稳了脚跟,自己别无他法,只得杀了丁原、背负了骂名投奔董卓,以待良机。眼下这袁绍端坐十八路诸侯盟主之位、手拥百万雄兵,正是扬名天下之时,明日一战,他定然要倾巢而出的罢?先不说那日曾在隐龙山庄被李儒擒住,更重要的是袁绍骨子里便是贪功劳爱面子,若能大破虎牢关、攻入洛阳,不但能一雪前耻,到时破敌除贼、勤王保国的功劳俱会将他袁绍笼在那金色光芒之中,这份成功对他袁绍的诱惑实在是难以抗拒。所以他吕布才敢如此豪赌,赌的就是哪怕是沮授、曹操等人全力劝谏,袁绍也不会听,因为他早已被胜利的欲望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坐得住?

他想了一阵,唤了身边传令兵,说道:“去请张辽将军。”不一时,张辽已上得城来,立在吕布身旁,道:“末将拜见主公。”吕布微笑道:“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气。”随即又道:“张辽,我拨你五千精兵,要你做一件脏事。”张辽正色道:“但凭主公吩咐。”吕布手指高顺阵营,说道:“你领兵去将关东军兵士的外衣扒了,穿在自己身上,过一会我让高顺佯攻,你便随关东军退入陈留城中,入得城后莫要声张,明日陈留必定城空,到时待我炮响,你们再遍插红旗,与我首尾夹击。”张辽心道:“陈留城是那袁绍老巢,乃是重兵之地,我等如何侵占?”但他令至必行,也不问因由,领命便欲下城而去。吕布却是笑道:“文远莫急。咱们再观得一阵。”

张辽遂是站在吕布身旁,看得对岸高顺铺排布阵有法有度,赞道:“高兄弟果然深得兵法精要,主公他日大业毕成,高兄弟可算是居功至伟。”吕布笑道:“文远你也是太过谦虚了。”张辽亦是笑道:“文远与高兄弟相比,武艺或许能战成平手,但统兵陷阵、攻城拔寨,却是远远不如了。”

在西凉军内,吕布、张辽、高顺三人志同道合,素以兄弟相待,张辽此番自谦,虽有承认高顺才干的本意,但也是顾及兄弟情谊。吕布知他心意,又道:“今夜我令高兄弟行此险策,他却向我提了一个要求,你道是什么呢?”张辽微一错愕,苦思良久,摇头道:“高兄弟一向清高自洁,钱财功名在他眼中不过粪土,又会提什么要求呢?文远愚鲁,猜他不出,还望主公明示。”

吕布缓缓道:“他要的是我得胜返军洛阳之后,杀尽董卓、李儒一党。”张辽一愣,许久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张角黄巾之乱以来,战事人祸连绵不休,根其原因,前有十常侍阉党之流,后有董卓李儒虎狼之徒,祸乱朝纲,百姓流离失所,高顺这才投身从戎、跟随吕布,为的就是以无上强权统一天下、再以先秦法家约束官僚世族,使人民安居乐业,董卓李儒这等奸贼朋党,他高顺怎能不恨?怎能不除?

张辽思到此处,不由长叹一口气,道:“文远追寻主公,也是索求天下安定之道,但却不似高兄弟这般偏激,董卓此人虽是坏极,但待我们三人还算不赖,李儒数次要阴算我等,他都从中斡旋;再者,他名为主公义父,主公若是杀他,于名声上不太好听;更何况现在董卓并未将兵权完全交由我们,在洛阳仍留有精兵,我们若是一时冒进,反而会坏了大事。”

吕布沉声道:“董卓当杀……但不在此时,时机未到,我不能冒此大险。高顺杀心太切,在洛阳时我就深有忧虑,李儒机智多诡,怕也看出一些端倪来了。所以,文远你一定要多多劝劝他……对了,我杀丁原、委身董卓并非贪图浮华、只为图谋天下大业,这是我甘背天下骂名的苦衷,若此时高兄弟就沉不住气,我们大事不能成,便要承受这番千古骂名了。这番话我以前从未对你二人说过,原想我们兄弟间志同道合,这番话不必说出口来你们也当知我的良苦用心。但高兄弟性烈如火,这番话我不便当面与他说,你可择一个良辰时机,劝说于他。”张辽早就明白吕布苦衷,心中默念吕布这等绝世英豪的苦意,点头说道:“末将知道了。”

吕布又将目光投往对岸,淡然说道:“时机已至,你去罢。”

张辽拱手领命方要下楼,又听吕布唤道:“文远,你明日大胜之后,帮我寻一个人……”张辽稍稍一愣,旋即便道:“此人可是那曹乱尘?”吕布闻言哈哈大笑,道:“知我者,张文远也!明日我既要袁绍大败,亦要那乱尘来见我!”

冬日的旭阳还尚未完全升起,汜水两岸的喊杀声已是此起彼伏,牛皮巨鼓发出轰鸣,这场旷世争战终于就此敲响。

随着战鼓声咚咚震响,候命已久的吕布大军从虎牢关中开出,大军一出虎牢关,吕布便令关上守兵以巨石抛下,堵死了关门。待得大军过了汜水,他又令将士焚毁舟船,使诸人再无后退之路。那李傕、郭汜等人皆是贪生怕死至极,今日大战、本该全员上得战场拼命,他们一个个却称病托辞,吕布倒也没与他们计较,顺理成章的“借”了他们兵权,除了万余人镇守虎牢关外,其余老少闲杂一并渡水压上阵来。

想那西凉丰产良马,这近十万军士中有一半为那骑兵,其中两万人为轻骑兵、三万人为重骑兵,四万人为同时配备远攻长枪与近身短剑的重步兵,其余为重弩手,皆以百人为组列成方形阵,如星罗密布的棋子一般遍满水岸。至于那轻重骑兵又是再分为五组,轻骑兵两万,由臧霸、郝萌、曹性、成廉,魏续、宋宪、侯成、李肃八员健将二人一组,一组各五千骑,为左右翼军。那三万主力重甲精骑居中,由他吕布亲帅。而步弓手则交与了高顺全局统筹负责,以吕布令旗为号,挡在骑兵之前。那高顺善于陷阵拔营,亦善于守城御坚,这般布置,前有重弩远袭,中有长枪手、钩马戟士等阻击对方马战,后排则是利于近身搏斗的刀剑手,如此阵型,可谓任你远拒近攻皆不得破。所有西凉军士,除了那中央突击的三万重甲铁骑,其余人不论官位等级,全部卸甲以布衣上阵,更有甚者在猎猎的寒风里头裹白布、赤膊着上身,便是效仿当年楚霸王项羽在漳河与秦军主力激战的先例,摆出破釜沉舟血战的死志。

大风荡鼓,九面统帅大旗,上书“吕”、“高”、“臧”、“郝”、“曹”、“成”、“魏”、“宋”、“侯”、“李”大字,随着西凉诸将沿河而布,中间一面“吕”字大旗乃以金丝黄布所制,冬日红阳照在旗上,吕字灿然生光,更显威武。

那袁绍也不甘示弱,令得大鼓号角应声而起,关东军士如那蚂蚁般密密麻麻的从延绵数十里的营帐中开出。这一场正面决战,袁绍已是等了许久许久,今日吕布终是下来战书,要得两军在这汜水雄关面前一决雌雄,他一心求胜,怎能不允?这一时,但随他帅旗挥舞,十八路诸侯皆是倾巢而出,便是曹操原本准备留守陈留城的三千兵士都被调拨而来,只为衬得今日这兵势之雄。

关东十八路诸侯,每一路均有三四万人,今日决战虽有袁绍居中调遣,但这近百万人马,有如一个臃肿无比的庞然大兽,纵使各方诸侯不停约束督战,但一眼观去人杂马嘶,混乱无比。

反观吕布所治的西凉兵士却是一言不发,但听那大风吹得军旗猎猎作响,那吕布金盔金甲跨坐在赤兔马上,远眺袁绍主旗方向。那高顺立在吕布身边,看着他如天神般卓然跨马,紫金冠、吞蟒甲、麒麟履,将吕布的身姿映称的雄伟无比。他越瞧越是激动,神色虽仍是不动如冰,心头却是思绪飞涌——这一战,乃是主公扬名天下之战!他不畏死,自然也不畏今日之战。今日之战,主公穷尽心血,要以无双之力对抗天下群雄,这份神勇、这份大气,世间何人可比?!

袁绍见得吕布这般金甲耀目、状如天将,心中更是厌恶,不住冷笑道:“吕布小儿,总是以为自己有什么翻天彻地的本事,你我兵力相差数倍,你若是龟缩虎牢关中尚可还多活几日。可你偏偏要学项羽那种蛮勇匹夫,搞什么破釜沉舟、巨石堵关,你可知你这般做法,非但不能阻了我百万雄兵的路,更是亲手将你的头颅送与了我!”他身旁的军士沮授心系战局,又晓得自己主公脾性,生怕他轻敌、乃至失了分寸,委婉劝道:“主公,今日之战,吕布以寡击众、以弱攻强,必败无疑。只是这吕布用兵无序、使计无端,想来是跟那李儒沆瀣一气的久了,说不定不按常理出牌,咱们还是静观其变。”那戏志才早先被曹操留在袁绍身边,听得沮授这般言说,心中佩服这沮授谋算合宜之际,亦是劝道:“盟主,那吕布狡猾,我主担心他会趁乱攻袭后方陈留城,不若您允了我家主公,拨得万余兵士回守陈留,好消了咱们后顾之忧?”

袁绍却是不以为然,但这戏志才毕竟是曹操的谋士,那日隐龙山庄得救也是多亏了曹操之弟乱尘,不好太过于拂了他的面子,道:“戏先生多虑了,今日我方百万人马,他吕布又如何能潜入陈留城中?这虎牢关通往陈留之路唯此一条,这大军阻隔,他难道能插翅不成?”他帐下有个名唤许攸的谋士,本是一名庸才,却擅于察言观色,谄笑道:“盟主所言正是。想我大军百万,是那吕布十倍之众,那吕布不过是黄口小儿,何能以一当十?依在下看来,莫说是他能杀到陈留城、便是这汜水河岸他都不得前进半步。”

袁绍手下监军尽是许攸、淳于琼这等小人莽夫,闻言均是附和哄笑,唯有沮授、张颌二人心中暗叹:“未战而轻敌,兵力再众又有何用?古往今来以弱胜强、以寡敌众的例子还少么?这吕布为无双虎狼,非但武功天下无敌,用兵如孙武再世,今日他肯布阵决战,定然有应对良策。只是这虎牢关弹丸之地,两边有高山险崖阻隔,这吕布到底意欲何为?”

他二人正沉思间,忽听得对面鼓角骤停,但听那吕布吕布扬戟大喝道:“袁绍,你今日必败,我念你乃是忠良之后,予你一个机会,你只需负手来降,我便饶你不死!如若不然,今日要你这百万大军葬尸汜水!”他这一声大喝鼓足了内力,声音如天雷般炸响在敌我双方军士的耳中,不但威风八面,更是霸气十足。

那袁绍旋即勃然大怒,骂道:“吕布小儿,这般的大言不惭!你相助那董卓那个老匹夫,丧心病狂、恶事做尽,今日不杀得你、难解天下百姓之恨!”袁绍内力浅薄,这番话虽是他鼓足了中气大声发喊,却是传不多远,未至汜水案边,众人已是听不清楚,与吕布那般豪壮神威的气势相比,更是大落了下风。

吕布虽是听不见袁绍话音,但见得他马鞭乱舞、直是气急败坏,大声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休说废话了,刀口上见真英雄罢!”袁绍冷笑道:“好的很,那你便放马过来罢!”

关东诸军早已蓄力待发,只待袁绍军令发出,可西凉军士却是岿然不动,但听那吕布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袁绍,你今日举天下精兵、布雄威之武,百万之兵挥师齐攻,欲与我一决雌雄,自是想长留青史,可你是否想过,今日这一战,你已败了?”

袁绍再不与他废话,喝道:“传令兵来!”他大怒之下,已是要十八路大军全线压上,那沮授心知不妥,急忙劝道:“主公,吕布今日说话颇是奇怪,其中定然有诈。他一心一意要与咱们决战,咱们更不能趁了他的心意。主公不妨先派半数军马与他厮杀,先观得一阵,若是他并无什么花巧,咱们再以新援攻旧疲,是时孰胜孰负更有分说。”袁绍却只是嘿嘿冷笑,说道:“沮授你太过于小心了,这吕布不过是个笼中的鸟儿,他这般大放厥词,不过是想鼓舞士气。我今日大军在握、稳操胜券,若还不全力相攻,岂不让天下人觉得我袁本初胆小如鼠?”那许攸早已不满沮授高居自己头上,不阴不阳的说道:“沮先生,我且问你,若你是那吕布,你又能以什么奇计妙策胜得主公?”他见沮授无言以答,又道:“如今主公兴正义之师,尽占天时、地利、人和,以有道讨反逆、群起而歼敌,吕布兵法也好、阵势也罢,俱要随着天数使然、全葬在这汜水之中!”

沮授方要再劝,袁绍深吸一口气,已是下了决心,朗声道:“吕布不过无谋小儿,又能在我手心翻出什么花样?全军听令,与我拿了吕布小儿的人头,攻下虎牢关!”

那吕布见得袁绍大军黑压压的涌动,已是越过工事如潮水一般杀来,面色如常,喝道:“击鼓三通!”但闻得鼓角争鸣,西凉兵士被这豪气所染,热血直欲沸腾,那吕布却只是高扬着右手,对身边高顺说道:“高顺,我要你步弓手挡住这百万大军半个时辰,你可挡得住?”高顺想也不想,点头道:“主公之令,唯死而已!”他见得吕布微笑,将自己的帅旗一拉,高喝道:“陷阵营的儿郎们,随我冲杀!”

想那西凉军果然统帅有度,虽然此刻人人求战,但未得吕布应允,一人也不敢上得前去,只是看那高顺所率的三四万步弓手如开弓之弦般往前冲去,瞬间便没入了关东大军的茫茫人海中。这三四万步军各个皆是骁勇善战,虽是以寡击众,但在高顺一人当先的率领下,一上来便将孔融、王匡、孔侑三镇杀的大乱,袁绍忙是调动曹操、公孙瓒、孙坚三镇精兵急援。曹操、孙坚、公孙瓒三军主帅之能远胜孔融诸辈,手下又多是夏侯渊、夏侯惇、黄盖、程普、赵云、关羽这等文武双全的将领,那高顺再是骁勇又如何能敌?眼见六镇合围、后方十二镇亦已蜂拥而上,那高顺却不肯后退半步,口衔着一把血刀,手中长枪在人群中横行急转,他状如凶鬼煞神,直杀得周近的关东士兵都不敢近前。可那关东军人山人海,赵云、关羽、夏侯惇这等猛将也已是杀开一条血路,几十员大将便要把那高顺给生生的围死了。

吕布军中健将均与这高顺是生死相依的兄弟,眼见高顺全军将覆,那臧霸小声道:“主公,容我去救高兄弟!”吕布却是微微一笑,道:“臧兄弟莫急,咱们再侯得一阵。”臧霸无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高顺一部被关东诸军点点蚕食,只余得数千人拼死闯杀。便在众人皆是目露悲色之际,却听得远方轰隆一声炮响,众人抬头一看,但见那陈留城上遍插殷红大旗,城楼上站着一名大将,身后一面“张”字大旗,正是那张辽。

曹操远远看见张辽卓立城头,心间似如刀搅——这陈留城居然被张辽拿下了!那城头红旗攒动似有数万兵马,这数万兵马又是何时何法进得城内?不好!吕布令那高顺死战牵敌,便是要利用关东军令不畅,待这张辽拿下陈留城后再将帐下轻重骑兵一齐杀出,这般的首尾夹击、以逸待劳,是要置这关东百万大军于必死之地!他想到此处,冷汗已是涔涔,忙是调转马头、引了部曲往那陈留急赶,欲要缓得张辽骑手冲击后方。可偏是那时,关东人马俱是挤在一处,前后相望都不知其意,他曹操又如何驰援?

吕布见得曹操夹在人群中不得动弹,眉头微挑,心道:“曹操,你志大才雄又深谙兵法,我曾愿与你结为至交,共为这天下万民搏命出力。可你野心却是太大,又不明白我忍辱负重的本意,终至今日厮杀之局。现在乃军已乱、败势已现,你纵有英豪之才、野望之志,又安能如何?这天命已被我吕布牢牢掌于手中,我吕布便是那天、那命!你既然有那不臣的野心,我便不能留你于世,趁你现在羽翼未丰,我便要裹挟天命之威、包裹八荒之霸将你扼杀了!”他思到此处,心情更是豪迈畅达,不由仰天长笑,身旁的臧霸闻笑而观之,只是这一眼,便被他周身所散发的霸悍之气所染,不由情怀更添壮烈,心中突然想起在洛阳时与吕布未下完的那盘残棋,当是时,吕布弃子不下、负手曾言:“天下如棋,众人为棋子,来亦何哀、去亦何苦。天下于我,不过是囊中之物,命若天定,我吕布便破了这天!”

但见吕布大手一挥,喝道:“全军突击!”西凉军得了他的令号,一齐抽鞭拍马,有如天响骤雷,轰隆隆的往关东联军杀去。而后方的张辽见得吕布大军已动,也是催马从陈留城中杀出,口中更是高喝:“袁绍已败,诸军早降!”

想那关东兵士后军都是火工马夫一类的老弱病残,怎会料到张辽这般奇攻?而关东前军的步马兵士又混在一处,吕布西凉重骑持长枪冲撞而来,又是如何能挡?这两相逼迫之下,前军往后直退、后军又往汜水河岸奔逃,将袁绍等人所在的中军更是挤了个水泄不通。关东联军百万人马,至此时前中后三军、十八路诸侯都已大乱。这方寸间,曹操只闻得两耳喊杀震天、鲜血激溅,虽是大声呼喊、欲要收拢了军势迎敌,可是他微弱的喊叫俱陷在滔滔杀声内。关东联军兵心已乱,这区区一人之力又怎能撼动吕布裹天崩之势、挟地裂之威的精锐骑兵冲击?

那些关东战马失了主人,又受得这般惊吓,当下在大军中奔驰,更添乱势,所以此刻从吕布一方望去,只见袁绍方漫天遍野的战马如无头苍蝇般飞奔,间或的撞倒兵士,更有甚者被包裹了硬铁的马蹄当场踩死,当是时,关东联军人声嘈杂鼎沸、马蹄嘶鸣惶乱,如此莽乱之局,可说恒古未有。

曹操望着如山倒一般的败势,悲绝的闭上眼睛——此战若是输了,那些梦想中的雄图霸业、那些担在自己肩上的家族荣耀,俱要从此去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乱尘今日随在曹操身边,只为保护于他的性命,见得这般兵败如山倒的阵势,又见得兄长无言以对的悲色,不由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此战成败,与他乱尘来说,并没什么分别,先前他希望袁绍攻不下虎牢关,这样才可保住大师哥性命,但此时他又担心吕布突出奇策,将关东联军杀的大败,到时兄长曹操又要心中伤悲,大师兄与大哥,二者在他心中皆是重如泰山,可眼下乱军之势、天命之局,他一介凡夫俗子,纵有盖世武艺,又能奈何?这一刻,他终是明白当年那老船妇劝说自己“天命不惑、人力难违”时的无力感。

但见吕布策马执戟飞驰在阵前,将夏侯惇、夏侯渊、关羽、张飞、黄盖、孙坚等将杀的四处溃散。联军中也有武安国、穆顺这等名将欲要上前缓上一缓,但遇上这鬼神般的吕布,一招间便已失了性命。至于胆敢拦在他前路的,无论是人是马,他画戟挥舞到处、血肉横飞,顷刻间便要杀到曹操身边。

曹操见得吕布杀来,也不再退,反是将手中长剑弃了,跪坐在地、引颈就戮。正当此刻,却觉身子一轻,身子已被乱尘负在背上,在众人头顶间跳跃奔驰。可那吕布赤兔马奇快无比,乱尘前方又有张辽大军攻杀,他二人又是如何可逃?只听得曹操长叹道:“小弟,今日走不了啦……走不了啦……”乱尘眼见吕布、张辽二人同时逼来,心中气苦无比——大师哥,你既知曹操是我兄长,为何如此逼我?当日陈留城中我不识你,只念你英雄气概、助你脱身,现在你我二人互知身份,你为何要助那董卓而执意杀我兄长?……既然如此,你便杀我罢!

他心念已绝,猛地将曹操拎起,使出全身劲力,远远地往赵云处掷去,自己却是不进反退,孤影孑然、临风而立,拦在吕布必经的要道上。寒风阵阵刮至,吹得他衣衫狂拂,人却稳如磐石。他背后的玄黑骨刺似是感受到主人勃勃的悍意,发出阵阵寒光,铮的一声,骨刺竟是从中裂开,迸出一把无锋的黑剑来。那黑剑在乱尘身边周游数圈,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啸音,飞至乱尘手中。乱尘望着手中的玄黑骨剑,更是苦笑——师父,昔年我觉得这骨刺碍人,欲要请您拔除了,您总说君子藏器于身,这骨刺乃是我自汉室天子手中借的斩蛇剑所化,他年必有用武之时。今日这骨剑终是开刃现世,我却要用他来对抗大师哥,这般的手足相残便是那冥冥天意么?

乱尘正出神间,吕布已在震天的厮杀中来至自己身前,他二人孤立于世,周身发出骇然战意,周围兵众均被二人气势所惧,竟在这人间地狱中让出一个大圈来。

乱尘与吕布二人互视良久,耳畔杀声震天,眼前尸横遍野,寒风猎猎,吹得二人长发衣袂皆是飞舞,似乎连天地之色都要为之动容。只听得吕布道:“乱尘……你非要如此么?”乱尘右手紧握玄黑骨剑,反是苦笑道:“大师哥……是你非要如此么?”

吕布望着乱尘,道:“你既知我是你大师哥,你还这般拦我?”乱尘道:“你要杀我兄长,我怎能不阻?”吕布有口难言,只好摇头道:“这世上的许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乱尘道:“那我今日亲眼看到的呢……”他见得吕布还要再劝,而关东诸军如羊入虎口般被西凉兵士宰割,曹家亲族、赵云、关羽、张飞这些与他交好之人也陷在大军中死命拼杀,将心一横,长剑前指,道:“大师哥,你既不肯退兵,那今日我只能一死以会你无双之勇!”

他话音方落,玄黑骨剑灿然生辉,华如芙蓉始出、灿如列星之行、光如水溢于溏,剑身黑锋宛转、焕发出凌冽之气。这玄黑骨剑极通人性,又得了乱尘内力灌注,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剑身便幻出三尺来长的黑芒。

吕布知得乱尘心念已决,长笑道:“小师弟,那日你在陈留城中所使的剑法精妙绝伦,我猜定是从天书中得了无数妙处。今日你又以神兵宝器相对,我自是不敢轻视,便以恩师所传的神鬼方天戟应敌。”乱尘道:“大师哥资质远胜于我,便是同习天书,我也不如你。我所使的剑法,乃唤作无状六剑,其形无状、其心亦无状。”吕布道:“好一个形心两无状,来罢,我倒要看看这十多年师父传了多少神技与你!”他抢先出招,也不见提气作势,凌空中一连攻出数招,前力未至、后力又续,直如海上巨浪般朝乱尘直扑而来,那鬼神方天戟更是化作百千金影,直要将乱尘吞噬了一般。乱尘玄黑骨剑微微一挑,随之攻出百千快剑,众人只听砰砰砰砰的剑戟对拼声连贯成一气,耳鼓都要震碎一般。

那吕布画戟每一招每一式皆是既快且猛,似充塞天地般轰击,而乱尘却是如灵燕飞身,剑法连密精巧,手中的玄黑骨剑有似蛟龙出渊,剑影纵横、光色耀目,每一次剑势均是攻敌未想之地,许许多多怪招、奇招在他手中浑然使出,非但不觉窒碍晦涩,反觉得招式潇洒天成,令人目不暇接,吕布身为对手都不免感叹这无状六剑神奇之能。

吕布越战越勇,拳打脚踢齐上,直逼得乱尘退了又退,眼看他金戟划至、径往自己右手长剑磕来。乱尘情知拼他不过,身子稍稍一转,玄黑骨剑交至左手,颤出数团剑花,一剑七式、却是浑然一体连贯生风,呼呼作响,如梨花暴雨、天降飞瀑,右手依那吕布戟势的变化不断捏拿剑诀,处处暗合那北斗七星之数。

吕布晓得他剑法高明,哈哈大笑,在乱尘玄黑骨剑所舞的那黑色光团中杀进杀出,扬声大喝道:“道德经云,‘夷视、希闻、微抟’六字无状,你这无状六剑的形意可是出自于此?”他心中为乱尘创出这般高明剑法欢喜,招式更猛更急。想他将天下武功练至臻境,往往心随意动,招式尚未发全,罡力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击得乱尘的耳际尽是吕布金戟旋击、拳脚奔舞的风声。

吕布人称天下无双,武功修为确是人间绝唱,乱尘在这般强攻下,只要有一下错失,便将陷万劫不复之地。两军原是厮杀争斗,此时却是被他二人大战所惊,彼此双方俱是罢战,停在原地看他二人舞斗。那关东联军今日已是大败,百万兵士已被西凉军杀的只剩二十来万,见得乱尘独斗吕布、状如天神,便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若乱尘此战再输,那士气自然要降至谷底,到那时,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上天入地皆是无门了。故而众人从旁观看,各个都为乱尘捏着冷汗,生怕他一处倏忽,便被吕布给败了。

好一个乱尘!虽是身处吕布刚猛无俦的金影逼压中,却能犹如滔天巨浪中的一艘小船,剑光不住的闪烁跃动,任吕布戟来掌往、巨浪吞噬天地,仍似端立海涛上,不能奈何他分毫。

二人越斗越凶,拳脚戟剑时快时慢、时沉时轻,忽而阳刚霸道、忽而阴柔连绵,桩桩奇招、种种妙式自他二人使出,在场数十万兵将皆看的心旷神怡,只觉这些招法皆是从不可能的角度使出,对方更以不可能的招式挡驾回攻,这二人交战,恍若天神,有生之年能得窥天下武学至高、至精之威,何其幸也!

乱尘身处战局之中,灵台渐渐清明,剑法连使之中,渐渐明晰无状六剑其中的更深奥之处——天书有云:“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释曰:大方卫圆,圆正无极。执大象,天下往。大音,不可得闻之音也。有声则有分,有分则不宫而商矣。分则不能统众,故有声者非大音也。无状无制,当循无为自化、无尘无剑,以至音而希声、象而无形,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动之不明其意,充斥天地,苞裹六极。”此时吕布金戟日趋紧逼,每一招皆是犹如风雷涌动,乱尘却能在这如惊涛骇浪般的攻势中渐渐扳回形势,长剑时圆时方、剑法亦刚亦柔,忽而挺剑直刺、忽而回剑撩劈,剑下更生出虎啸龙吟之音。众人已看不出他二人招式如何得奥妙精微,只觉他二人时而如穿堂柳燕、花间风蝶,好看至极点,时而又如万马奔腾、山崩海啸,直尽了霸悍的极致。

吕布先后拜过左慈、普净二人,去那玉泉山后更是昼夜勤修苦练,终是身兼佛道两家武技的长处,他下山已逾六年,纵横天下人世、未逢敌手,能在他手下过满十招之人也不过屈指之数,只道世间凡人无出其右者,此时乱尘已与自己斗了两百余招,这两百余招中自己变换了一十八般戟法、七种拳法、五种腿法,既有海南九派的长兵器亢烈之法,又有漠北十一门的腿法阴柔之道,更兼顾神州东西纵横诸百千家戟、枪、矛、拳、掌、腿中的绝学妙艺,可谓有阴有阳、有柔有刚。但乱尘之强远远超过他意料,不但招法上能以快打快、以慢制慢,以简克繁、以繁对简;内力相拼时也是不输自己,能一手刚、一手柔,阴阳两仪变换毫不滞碍,越往后斗更是能阴阳同使、两仪对换,四象颠倒复合,端端是不落下风。人生得遇对手如斯,宛若周文王得姜子牙、伯牙遇子期,吕布不由得豪气万丈,长啸道:“好俊的剑法!你有夷视、希闻、微抟,我亦有绝观、灭听、滞行之道!”

乱尘闻言面不改色,但心中明了,大师哥这绝观、灭听、滞行三路套数攻来,定然是一桩比一桩厉害,当即长剑回守,心中灵台更明,以待吕布接踵而来的攻击。

只听吕布爆喝一声,神鬼方天戟高举过头顶,但见一团金光直纵,这绝观、灭听、滞行三路之法便是只此一招,但就是这一招,却含惊雷之势、挟轰电之威,在这一招面前,天地都要黯然变色,所有的精妙招式都是破绽,纵是你守若万尺钢板,也要洞穿而出。

乱尘情知这其中的厉害,但他与吕布拆招许久,再无初时与他对敌的威压感觉,双脚灌力一驻,身子在碎石滩岸上登时下陷,直没至膝,更是双手执剑,使一招“力劈华山”,重重劈出一斩。

众人只听砰的一声轰雷般震响,乱尘当即便狂喷出一口鲜血,硬是被吕布震得跌退五步,每退一步,那碎石滩上便留下一个齐膝的脚印。他受创颇重,虎口破裂出血,双手不住颤抖,似连剑都提不起来,体内真气更是上串下跳、难以为续,可吕布提换过一口真气,又如影随形般杀至,方天画戟化作万千金影,以水银泻地之威、无隙不寻的狂攻而来。

眼前这般情形,已容不得乱尘再以巧招相守,只能实打实的硬拼,他每拼一戟便吐一口鲜血,倏忽间已硬拼了一十二戟、退了一十二步,口喷的鲜血更是把他身前白衫染红,冬日的寒风一吹,长衫飞扬,更添悲凉凄惨之色。乱尘心中一苦,他已退无可退——他若再退,身后便是军心惶惶的关东败军;若是再退,那数十万败军生志全无,到时不需吕布动手,尽要葬身于此。是以,这岸滩已如悬崖,他若失足,终成千古遗恨!

他已明了吕布当前和自己硬拼内力的用意——大师哥并非是真要置自己于死地,而是要损耗他的内力,好待他耗尽真力再将之擒住,好再去杀得曹操、夏侯渊这一众兄长。只听吕布苦笑道:“小师弟,你已是强弩之末,还不袖手?”话语方落,吕布紫金战甲已被他体内汹涌的真气震碎四飞,两袖充盈鼓荡,金戟如山般朝乱尘推至。

戟未到、力先至,乱尘受到吕布这全力一击逼压,只感到全身气血翻腾、眼冒金星,肉身则似要碎成齑粉般,心念一横,反正自己已存死志,何不倒转乾坤阴阳,行那天书禁学禁使之法?他心意既定,便挥剑击出,刺往吕布双袖之间,剑中尽吐冰寒真气,待冰寒内力与吕布相拼之时,体内阴阳迅速颠倒,炎炎真气似山洪爆发般紧接着冰寒气从剑锋破空疾去。

吕布原先使的是以热御寒之法,此时乱尘炎气攻至,他倏然色变,当他发觉之时,已是悔之已晚。惊人的火热气劲随着乱尘的手中长剑笔直激射而来,吕布两袖与那炎炎罡气甫一交接,立即化为齑粉。吕布狂嘶一声,勉力后退,方天画戟横扫乱舞攻出重重戟影,每一戟都裹含千钧劲力,如王屋山之凭、太行山之障,希冀尽最后的努力封挡住乱尘的剑气。但乱尘此时已是人剑合一,任吕布招法如何凝重罡猛,长剑化作万千剑影,执剑狂风骤雨硬撞入吕布的漫天戟影里。

众人又听一声巨响,在场数十万兵士,除了带兵的百数将军之外,皆觉得耳鼓都似已震破、头疼得似要裂开一般,眼里一片模糊、暂时失明失听,唯有赵云等人已眼见那天下无双、世人第一的吕布如断线风筝的往后抛飞,眼、耳、口、鼻无一处不溢出鲜血,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惊讶神色。

而乱尘一再受创,胸中汹涌翻滚欲呕,可已无鲜血可吐,那剑戟相击、震力极大,他历经这场恶战已久、真力无以为续,再也拏不住手中宝剑,五脏六腑似翻转过来般,如断线风筝的离地倒飞,从半空直滚下去,重重的掉在血红的汜水里,激起一处浪花。

他已败了,心灵反而空明一片,他耳朵已是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见刘备、关羽、张飞三个人影闯上前来围攻吕布。那吕布刚与乱尘强拼内力,受了极严重的内伤,如何可敌?他强忍着喉中的那一口鲜血,只与刘关张三兄弟斗了十来招,提了乱尘跃上赤兔马,欲往虎牢关退去。

可那刘备誓杀吕布以欲成名,如何可饶他?他平日总是隐藏实力,今日必杀吕布不可,又岂会再有半点余力?只见得他双股剑千击万刺,竟是借着关羽青龙偃月刀、张飞丈八蛇矛的威势,一股脑的攻向吕布。

剑气。刀光。枪影。

戟风。

众人只听震耳欲聋的一声暴响,随后便见吕布五人如流星般往四处散落。

只是这电光火石间,赵云、夏侯渊、夏侯惇、曹仁、曹洪五将已是飞身向前,直欲来救乱尘。可西凉军中的张辽、高顺二人也已是护至吕布身前,各负了一人,往那虎牢关踏水飞奔。

但想那赵云武艺远胜他二人,他们又是负人奔驰,怎及得赵云身法之快?刹那间,赵云已跃在他二人之后,双手龙爪,一抓吕布、一抓乱尘,高喝道:“留下人来!”他爪势刚猛无比,张辽、高顺二人虽在顷刻间转身全力以对,但又如何可挡?眼见得赵云龙爪手势如破竹、活生生的便要自他二人手上将吕布乱尘抢了去。

突然间,一条人影从赵云身后飞出,掠过赵云头顶,一伸手,就抓住了张辽、高顺二人的衣领,众人只见这条人影如轻烟、似鬼魅,身法招式之快比之乱尘吕布都要强过,正猜测此人身份时,却听赵云失声道:“诸葛前辈?”

赵云声音虽是不大,但在场但凡年纪稍长的高手听得这诸葛前辈四个字,又见他手提一根羊毫巨笔,无一不是大惊——此人正是诸葛玄!想得当年,“天下五奇”中的于吉以‘魑魅魍魉’双戟行走江湖,战遍天下无敌手,以武功论更是排名排在司马徽、侨玄、庞德公、黄承彦四大高人之上,被视为天下第一大高手。然而十年前,他遇上了这个号称剑杀之神的诸葛玄,二人在水绘园一战,那诸葛玄只以一招“天问”便败了于吉,由此声名鹊起,然而他在江湖上犹若昙花乍现,自那役之后便激流勇退,不见了踪影。

按理说,诸葛玄这般的高人早已不问世事,今日却是在这厮杀的战场上现身,这是何意?赵云此前曾见过这诸葛玄,敬他是乃师好友,容他救了吕布、乱尘二人去,却是不敢还手。反是那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四兄弟牵挂乱尘,非要救他不可。他四人皆为悍将,敌人愈强愈能激起心中的战意,均想纵是顶受住诸葛玄的攻击、也要救得乱尘,手中兵器更是狂劈乱舞,齐齐使出生平绝学往诸葛玄手上攻去。但诸葛玄双手拎着乱尘吕布往后急退,只是飞踢双脚,曹家四将的联手攻击在他眼中不过戏物,轻巧巧的闪避腾挪而过。这攻守趋退间,诸葛玄与四将已来至虎牢关下,之前吕布为求大胜,以巨石堵门,眼下关内兵士欲要搬石救人,可那巨石极重,一时半会怎能移了?那诸葛玄却是微微一笑,抬脚在城墙上轻轻数点,身子如鹰般飞升而上,想那虎牢关高逾十余丈,他这么轻巧间已是拎着吕布、乱尘二人登上了墙头。

曹家四将立在关下,欲要飞身上攀,可奈何虎牢关高坚无比,他四人每次只跃到半途便落下地来,而关上守兵又是不住发射火箭、抛落滚石,直将他四人逼至汜水之边。曹操见得救乱尘不得,心中愤恨,高声道:“既是不能救我兄弟,我便拿你们血祭!”他也不待他人反应,持剑领着残兵杀向了原本彼此罢战的西凉军士。那孙坚、公孙瓒被他气势所染,亦领了残兵冲杀,其余十五路诸侯军马也是回过神来,呼啦啦的往前冲。想那西凉军方才在吕布率领下已是将这关东百万大军杀的只剩十几万人,但自己也是不足三万,此刻关东大军反扑,他们如何能敌?众兵士只能且战且退,那汜水冰寒,众人跌落寒水之中,身后退关无门、身前又有关东军士追杀,之前的胜负顷刻逆转。那汜水滔滔,本应是风急浪白,此刻却被鲜血染得殷红,浪潮之中,尽是浮尸。

那诸葛玄立在虎牢关上,长叹一声:“于师兄,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