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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第04章 王侯公卿宁有种

方兴得知对方名姓,心中一喜。自己向来不喜欢亏欠他人,今日受了大恩,怕是终身难忘。

可心念一动,又觉不对劲,忖道:“公、侯、伯、子、男,此乃周王朝分封诸侯之五等爵位,罕有人以此为名。这老者竟敢自称‘胡公’,难不成是个公爵诸侯?”

又转念一想,“不对,大周公爵国屈指可数,哪有甚胡国?这老者既是隐士,定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怕是现编假名唬我。”

“小子,看你心事重重,莫非信不得老朽?”老胡公见方兴心神不宁,莞尔问道。

“敢问,恩人是何‘公’字?”

“自是公侯之‘公’也!”老胡公仰天大笑,豪气万丈,“老朽便知汝之所想!凭何‘公’字为那些酒囊饭袋之贵族专属?他们用得,老朽用不得?”

老胡公骂得惬意,大和方兴胃口,也再不觉不妥。

在大周,礼法繁复森严、阶级固化,像老胡公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轻狂言论,赵家村民是断不敢言,但方兴不同,他自视才高,同样视贵族王侯为粪土。

说起这老胡公射杀野猪和赤狄的本领,绝非常人,光是武艺箭术就远在赵家村民之上,自然有狂傲之资。如此一想,方兴对老胡公又多了几分敬佩。

“小子,看来你还颇识些字嗬?”老胡公寡居彘林,许久未与人言,此时谈兴正浓。

“我对农务、武事无感,父亲便教我读书认字。村里人皆言方兴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嗬,赵家村?赵家村可排外得紧,你父子俩一户外姓之人,如何得以定居于彼?”老胡公似乎对赵家村十分感兴趣。

“家父乃是村里倚仗之英雄,对付赤狄鬼子颇有心得,赵氏村民敬重家父,故而破例邀我父子定居于村内。”说到父亲,方兴内心无比自豪。

“那可惜也!枉费令尊是条好汉,生个儿子,却手无缚鸡之力!”

老胡公之语看似揶揄,却戳中方兴软肋。此话赵叔方才说过,丝毫不容方兴辩驳。

而面对萍水相逢的老胡公,此话反倒激得方兴想辩他一辩:“刀枪棍棒家父自然会教,只是我觉得学之无用,故我偏要学文!”

老胡公干笑几声,道:“令尊倒是文武双全!然在这山林野村,武艺既可防身,又能糊口,用处何其大哉?只是你学认字何用?当学究乎?”

“我要带茹儿出赵家村!这里到处赤狄遍布,提心吊胆,朝不保夕!”方兴脱口而出,正是日夜期盼之事。

“有趣!有趣!”老胡公拍掌而笑,“要带你小情娘翻出大山,倒也不难,只是你出了山,又去何处立足嗬?”

“自然是华夏中原!我能认字,去那便能当个卿大夫……不,茹儿不是小情娘,我,她……”方兴越解释越局促,一时语塞,脸上泛起红晕。

“小子瞎说,你道老朽没去过中原?”老胡公故意挤出一副很绝望的神情,调侃道,“龙生龙,凤生凤,卿大夫自有卿大夫儿孙们来当。可你一介野人,如何当得?”

“这……莫非野人真的只能一辈子贫苦受穷?野人读书认字亦不能出人头地?”方兴的幻想宣告破灭,沮丧地嘟囔起来,声音越来越微弱。

方兴此时不知,老胡公说的恰恰是实情——

在大周,社会等级森严,层级分明,阶层固化。天子、诸侯、卿、大夫属于贵族阶层,世袭罔替;士、农、工、商,则合称为“国人”,多是贵族的后裔旁支;至于乡野、村庄、聚落中之人,没出身、没背景,则被一刀切为“野人”。

赵家村民自然属于野人,野人们大多安于本分,要么牧马耕田,要么练武强身。在野人们眼中,识字能有何用?分明是没有贵族命,得了贵族病。

但方兴偏不然,他只对识字读书情有独钟。好在方武粗通文墨,起初尚能指点一二,但方兴的学识很快就远超乃父,再学不到新知。

然而方兴总归不甘心认命,依旧嘴硬道:“野人又当如何?贵族子弟当得公卿,野人就当不得?”

老胡公听这话分明就是模仿自己方才狂言,不禁哑然失笑,继而仰天狂笑不止,笑声豪迈,在深夜的彘林中回荡,听得方兴浑身发毛。

笑罢,老胡公缄默不言,转身收拾起地上的长箭,一枝一枝插到背后的箭袋中。随即又俯身,把装满野猪肉块的皮囊背到身上,转身便往林子深处走。

方兴无语,心里嘀咕:“这恩人倒也古怪,一会儿无缘无故笑,一会儿又无缘无故不笑。”

走出数十步后,老胡公回头发现方兴还呆立原地,又觉可笑,朝他喊道:“愣着作甚?!在等老彘王呼朋唤友,再把你大卸八块嗬?”

方兴如梦方醒,赶紧小跑过去,拱手道:“多谢恩人提醒,还望恩人指点出林之路!”

“出进?想得轻巧!”老胡公撇着嘴,不以为然道,“这彘林,可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嗬!”

“那……那该如何是好?”方兴没心情开玩笑,强作镇定。

“你若是信得过老朽,那便跟着,或许带你出得这林子。若不跟也罢,老朽指个方向于你,自己凭本事走出彘林,亦无不可。”老胡公自顾自地前头走着,丢给方兴两个抉择。

方兴略一琢磨,赶忙道:“信!当然信!恩人救我两番,自不必加害,我愿跟随。”

“这可是汝之选择,老朽可没逼你,可得跟紧咯!”老胡公大笑,转身便走。

老胡公脚力甚劲,越走越快,丝毫没有要休息之意。方兴向来不以筋骨为能,加之饥寒交迫,早已体力不支。

黑夜静谧,月影婆娑,浓雾漫漫,林子里依旧弥漫诡谲和恐怖的氛围。

方兴歇脚心切,却又逞能不说出口,于是搜肠刮肚寻找话题,以便能让老胡公主动歇息,好让自己有个喘息之机。可是屡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噎了回去。

“这老胡公亦正亦邪,到底是什么来头?”望着老胡公矫健的身影,方兴此时心里疑窦重重。

自从自己误打误撞闯进彘林之后,一个接一个的谜团压得他有点不知所措,需要好好捋捋思绪。

先是那两个鬼祟的赤狄斥候。

往常,赤狄人来赵家村打秋风皆是大张旗鼓,径直派来一股部队来袭。比起诸侯国的大城大邑,赵家村区区聚落,钱财匮乏,犯不上大举来攻。

更何况,在赤狄鬼子眼里,牧马为生的赵家村是桩不错的长线“生意”——隔三差五来劫掠刚出生的马驹,远比起一口气荡平村子划算许多。

如此看来,劫掠赵家村完全就是例行公事,赤狄犯不上派遣斥候来探听虚实,杀鸡焉用牛刀嘛!而今日,赤狄人不仅派斥候深入赵家村,杀了哨兵,还在歪脖树下埋了包裹,十分可疑。只可惜自己离真相大白只差一步,便被野猪追进了林子。

如今,这两个赤狄鬼子已被老胡公射杀,成了名副其实的死鬼。若想要知道究竟,只有等出了彘林,再去歪脖树下,便可水落石出。

随后便是遇到这位自称“老胡公”的神秘老叟。

彘林乃赵家村禁忌之地,这位老胡公想必不是赵家村之人。他之勇武、射术、才学,甚至举手投足间的风度,皆与普通山野农夫大相径庭,怕是隐居于此的世外高人。

可是世外高人一般都选择隐姓埋名于名山大川,为何这位老胡公偏选择藏身于偏僻诡谲之彘林?

他与赤狄是否有渊源?若说有关,为何面对两个赤狄斥候毫不手软,箭箭毙命?若说无关,他的行为习性又不像华夏族人?尤其是他擅用的长箭,离弦后呼呼作响,极其诡异。

说起这响声凄厉、摄人心魄的奇怪箭矢,方兴突然想起父亲昔日和自己说起的哨箭,正是赤狄鬼子通风报信之物。

想及于此,方兴赶忙问老胡公道:“恩人,您方才所用之箭,可是哨箭?”

老胡公兀自健步如飞,一扭头反问道:“哨箭?那可是赤狄叫法,难不成你是赤狄人嗬?”

方兴心想这老胡公居然倒打一耙,无奈摊手道:“自然不是,否则赤狄斥候也不必追我。”

“哈哈!那也未必,或许你是赤狄叛徒而被追杀,也未可知。”老胡公见方兴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便停了下来,打趣道,“少年人体虚,比老朽差远了嗬!”

言罢,停下脚步,示意方兴就地歇息。

“还行!”方兴如逢大赦,点头不迭,随即找到一块大石,扶老胡公坐下,自己则就地跪坐,表示不敢同长辈平起平坐。

老胡公从身后抽出一只长箭,放在手上仔细端详,又在空中挥舞几下,发出微微蜂鸣。

“看来,你还是怀疑老朽与赤狄有染?”

“那倒未可知也……”

“嗬?”

“不,不!晚辈是说,那倒……”老胡公说中方兴心事,方兴心下有愧,语无伦次。

“也罢,就让老朽好好给你讲讲此箭之来历,你再看老朽是赤狄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