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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玉真公主

终南山,雄峙在国都长安城的南方,绵延数百余里,群山峻岭,峰峦叠嶂,竹掩松映,景色幽美,是长安城高大坚实的依托、雄伟壮丽的屏障,素有“仙都”、“洞天之冠”和“天下第一福地”的美称,多少古刹名寺、别墅雅院隐立其中。终南山是儒释道文化的发祥地之一,“天下修道,终南为冠”,千百年来有众多隐居在此的修行者使得这座终南山显得格外神秘、玄幻,使之成为历代无数文人雅士向往的世外桃源。

从终南山下沿着官道上去不远的一处平坦地带,有一座不太不小的道观,远远看上去富丽堂皇、尊贵高雅,隐隐有皇家气派,道观大门的门匾上写着三个镶金边大字“玉真观”。

许多人都知道,这座名为玉真观的道观并不是一般的道家之地,它的住持身份非同凡响,乃是当今皇帝唐玄宗的胞妹玉真公主。早在玉真公主降世之初,她的母亲也是玄宗的母亲窦氏德妃被当时执掌皇权的祖母武则天设计害死,玉真公主自幼由姑母太平公主抚养。受父皇和姑母敬奉道教影响,同时也厌倦了宫廷常年的钩心斗角和明争暗害,方值豆蔻年华的玉真便看破红尘,不顾皇家的劝阻出家为尼,法号持盈法师。

玉真观虽然不大,多年来却热闹非凡,那玉真公主本是性情中人,热情豪放,喜欢结交文人雅士,加上本人又身份尊贵、才学见识也颇为不俗。因此众多达官贵人、世外隐士、青年才俊都经常光顾玉真观,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礼部侍郎贺知章和监察御史王维。而且坊间传闻大才子王维就是通过玉真公主在皇帝面前的举荐才荣升监察御史的,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新年的元宵节刚过十几天,这个清晨,终南山还飘着白雪,苍松翠竹披着厚厚雪衣,一片白皑皑景象。

白色雪景之中只见山脚下奔来两匹马,踏着积雪沿着山道一路来到玉真观前。马上的两人翻身下马,其中一人叩了几下大门,一道姑打扮的年轻人开了门,那人似乎和开门的道姑相熟,笑着问道:“静云,住持在吗?”

那个叫静云的道姑热情地说:“元道长,住持昨晚特意从太华山*赶回来,正在紫极宫里温酒等候您呢,请随贫尼来。”

两人牵马进观,然后把马交给静云道姑后进了内堂的紫极宫,紫极宫是道观主人接待密友的场所。二人走进紫极宫后脱下斗篷,只见叩门的那人身穿一身灰色道袍,三十来岁样子。紧跟在后面的那人一身书生白袍,也是三十来岁左右,两人均相貌不俗,看起来不象凡夫俗子。

一进屋,一股令人陶醉的酒香朝两人扑面而来,屋里中央有两个女人,中间的那位道姑打扮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正坐在一张矮桌子边,旁边放着一个小火炉,炉子上正暖着酒壶,女道姑正在举止优雅地调煮美酒。道姑旁边坐着一位一身红衣的少女,看起来十来岁,正在另外一个炉子上烹茶。

女道长见到走在前面的灰色道袍的中年人进来后,款款站起身来笑道:“丹丘子,这么大的雪你还赶过来?”

灰衣道士哈哈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么大雪我想不来着,但和公主约好了时间又不敢毁约,听静云说你也是昨日从太华山赶回来的,我们哪能不来啊,再说这里还有美酒等着我们呢。哦,怡慧姑娘也在这呢。”

说着话,元丹丘吸了两下鼻子,冲着旁边那位烹茶的红衣少女调皮的一笑。那少女正是吏部尚书李林甫的爱女李怡慧。

李怡慧格格地笑道:“元道长好,小女子是闲来无事,昨晚就过来这里找玉真姑姑闲叙呢!”

李怡慧是李林甫的爱女,李林甫的祖上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长平肃王李叔良,也算出身宗室。因此李怡慧从小就经常出入宫中,与后宫的嫔妃公主们大都相熟,后来结识了玉真公主,俩人性格相近,兴趣相投,关系就日渐亲密,因此李怡慧时常来玉真观游玩。

女道长笑道:“这小姑娘是情窦初开,到我这里倾诉衷肠呢!”

李怡慧大羞,急忙作势扑过去伸手要捂女道长的嘴。

元丹丘哈哈大笑并不理会,转过身把后面的白衣人引到前面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之前和公主提到的当世大才子: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

原来到访的此二人一位是当时著名隐士元丹丘道长,人称丹丘子,一位是当时已经颇有名气的大诗人李白,而女道长正是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定睛端详李白,见他风流儒雅,飘逸洒脱,站立在那里有如玉树临风,显然非一般人可比,顿时好感倍增。

李白见玉真长时间盯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双手抱拳行礼说:“在下李白,剑南绵州人氏*,刚到长安,唐突造访公主,还望见谅。”

玉真公主这才笑着说:“贫尼持盈法师,欢迎贵客到访。丹丘子和我多次提及先生,说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诗词歌赋当世无双。贫尼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三人说着话的功夫,李怡慧大方的走了近来,为三人斟酒。元、李二人也不客套,端起酒盅就与玉真公主饮酒闲聊起来,他们都是性情中人,一聊起来就颇为投机,话语滔滔不绝,李怡慧在一旁竟然插不上话。

丹丘子对玉真公主道:“此次太白兄游历四方,来到长安,胸怀报国之志,欲将平生所学报效朝廷。”

玉真公主闻言,认真地对李白说:“我与丹丘子同为道家人士,相识多年,他从未向我推荐过一人,唯太白先生例外。如有机会,我定向皇兄举荐。”李白拱手道谢。

丹丘子笑道:“太白,此地此景,莫不如即兴吟诗一首,送给公主?”

李白明白丹丘子是想让自己在公主面前显露才华,于是端起酒樽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在席边低头来回踱了几步,抬头看看窗外刚刚升起的红日,又回头望见公主正伸出纤纤素手亲自给自己的酒樽里倒酒,于是灵感乍现,仰头吟道:

“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玉真与丹丘子、李怡慧听罢,俱拍手称绝。玉真端起李白的酒杯兴奋地说道:“好诗好诗,果然不负丹丘子之器重!谢谢太白先生谬赞。”李白忙回到座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不知不觉间,四人已经兴高采烈地聊过了晌午时分,静云端上饭菜,大家又继续边吃边聊。

正饮食间,静云又进来报:“住持大人,外面贺侍郎造访。”

正在开心饮酒的玉真公主就是一愣:“这风天雪地的,老顽童缘何来此?快快有请。”

李白问:“这贺侍郎莫非就是当朝礼部侍郎贺知章大人?”

玉真点点头:“正是,贺知章虽为朝廷大员,但与贫尼交往甚多,常来敝观吟诗饮酒,他也是诗词大家,你们正好也见见,没准相见恨晚呢。”

不一会,李白看见门口进来一老者,虽然看起来年过六十,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眉目中还透出一丝调皮劲儿,胡须上还沾着点碎雪,一进门就哈哈大笑,中气十足。

玉真公主笑道:“老顽童这么大雪天,来此何干?”贺知章对玉真道:“今天一早刚送走好友鉴真法师返回扬州,闲来无事,小老儿便直接奔这儿来讨两杯酒喝。”

说着,贺知章扭头看见离玉真最近的李怡慧,他们以前在玉真观经常见面,知道李怡慧是李林甫的千金,于是打趣的说:“李家小丫头片子也在呢?”

说着他又转过头来看见了丹丘子和李白,贺知章以前熟识丹丘子,但不认识李白,李白站了起来正欲说话,贺知章拍手道:“原来丹丘子也在这混酒喝啊。你上次和小老儿斗酒,喝不过就用法术使诈,不算不算。”丹丘子笑而不答。

贺知章又仔细打量了李白几眼,收起笑容歪着头说:“小老儿看这位兄弟超凡脱俗,仙风道骨,似乎不是一般人物啊,敢问怎么称呼?”

玉真笑道:“这是丹丘子的朋友李白李太白,刚到长安。贺侍郎好眼力,太白先生确实满腹经纶,刚才还即兴吟得好诗一首。”

贺知章闻听眉毛一扬,立马来了兴趣,瞪着眼睛说:“哦?小老儿愿洗耳恭听。”

李白拱手行礼道:“久闻贺侍郎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刚才献丑了。”玉真公主把刚才李白吟的诗重复了一遍,贺知章眉开眼笑,赞了一声“好诗!”拉着李白的手一起坐下来,拿过酒杯就喝了起来。

玉真公主随口问:“皇兄最近如何?”

贺知章抹了抹嘴角,答道:“圣人自从泰山封禅回来后,心情一直不错,去年农粮又是大丰收、东北和西北边塞打了几个胜仗,朝中诸事颇为顺心。”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不过,听闻后宫不甚安稳,传武惠妃娘娘一直闹着要当皇后,圣人也对太子似乎不甚满意,有废立之意。”

玉真“哼”了一声说:“武惠妃那是白日做梦,有她先人武则天之鉴在前,皇兄和大臣们不可能遂了她的意。只是太子瑛儿,一向平庸,做事又鲁莽,皇兄不甚喜欢,我也替瑛儿担心。”

贺知章道:“易储乃国之大事,我相信圣人不会草率行事的。且不谈这个,对了,太白先生,还有没什么大作赐小老儿拜读?”说完白眉下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瞪着李白。

李白见贺知章言辞恳切,遂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双手递给贺知章说:“这是在下在剑南道蜀中时所作的拙作《蜀道难》,还请贺大人斧正。”

贺知章接过来展开一看,随口念了出来:“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念及此处,贺知章陡然一震,突地端正身子,敬佩地看了李白一眼,清了清嗓子,又继续念下去: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但见他越念越入神,越念越激动,越念越手舞足蹈,直到最后一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贺知章一气念完后,闭目仰首停顿了许久,似乎陶醉在这首诗的诗境之中,然后猛地睁开眼睛,摇头晃脑评论起来:“啧啧啧,好诗好诗好诗啊,乐府旧题,文句参差,笔意纵横,豪放洒脱,一唱三叹,迴环反复。”

说到这,他瞪着李白说:“此诗只配天上有。太白先生,莫非是天上仙人太白金星下凡,来到人间作谪仙人吗?”

旁边丹丘子乃是得道之人,早知李白是太白金星下界,他是得道之人明白天机不可泄露,于是闻言拍手笑道:“谪仙人!谪仙人!老顽童这个词用的妙啊,李白兄弟,你就是谪仙人,哈哈哈。”

一旁的玉真与李怡慧也惊叹于李白的才华,拍手赞叹贺知章用词神妙。

不知不觉间眼看天色将晚,四人兀自兴高采烈的如多年未见的故人一般畅聊,元丹丘看了看窗外,对贺、李二人道:“天色将晚,雪也停了,我等该走了。”

玉真观毕竟是尼姑庵,不方便留宿。三人起身告辞,玉真公主看了李怡慧一眼,忽然想起一事,对贺知章说:“老顽童,听说皇兄的二十七皇子近日从曲阜学道归来,你得空叫他到玉真观来坐坐,和我这个当姑姑的叙叙。”贺知章有点纳闷地点头答应。

于是元、贺、李三人恋恋不舍地辞别玉真公主和李怡慧,牵马出了观门。

贺知章走出方几步,对李白与元丹丘说:“太白贤弟,今日意犹未尽,如贤弟与丹丘子无事的话,我等一同回到长安城里找家酒肆继续畅饮如何?”

元丹丘摇摇头说:“贫道有事还得赶回去。”

李白略为犹豫一下,便立刻爽快地说:“我倒没什么事情,就陪同贺兄一醉方休。”

仅一顿酒的功夫,李白与大自己将近三十岁的贺知章便熟悉的以兄弟相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