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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公社里的对峙

好在武家岩离邱上并不是太远,四里地,没有半小时武学民和武学军就赶到了。他们走得是一条旧路。这条旧路可以一直通到邱上村上街,因为邱上供销社就坐落在上街,街道不宽,倒也平整,虽是土街,倒也清扫得干净。

武学民他们径直向供销社后大门走去,武学民分析只要是把药材拉到供销社,就肯定在后院里。供销社的后院很大,而且所有收购的农副产品都存放在那里,当然也包括药材。

还没有走到大门口,就远远看到武二孩头上围着那块不太干净发黄的白毛巾,蹲在大门口低着头、驼着背、含着长长的烟袋在大口大口吸烟。

他们走近他时,武二孩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到武学民他们。

他总是那样不慌不忙,慢腾腾地站起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车呢?药材呢?”武学军迫不及待地问。

武二孩不动声色地朝大门里瞟了一眼:“都撂在里面。”

武学民迅即向大门跨去,只听武二孩声音不大地说:“大门上了锁,从大门下的小门能进去。”

武学民轻轻一推,小门也推不动。就用拳头捣了两下,一个中年人从里面应声走了过来。隔着铁门,从缝隙里可以看清对方。

“老王,是你。”武学民不只认识这个人,而且和他还挺惯熟。这个老王是供销社里的老职工,因为供销社承担着全公社的化肥供应,每年春天都要到各村去送化肥,而武学民又是大队的二队生产队队长,父亲武三海又在村里担任支委,他到村里的所有事宜都离不开武家父子,特别是饮食起居。由于武三海是个光棍汉,所以,他一般都吃住在武三海家中,这也是村里的定点接待站。今天一眼看到他,武学民自然觉得不生分。

“学民,你——有事?”看上去,他的心里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老王,那——”武学民抬了两下下巴,眼睛看着院里停放的车子示意说。

“哦,是你们村的。”那个老王看上去知道这回事。

“不是我们村的,老王啊,那是我们家的,是我的!”武学民生怕老王听不明白,着重加重语气强调说。

那个老王眨了几下眼皮,一副既感到惊诧又很同情的样子:“你的?唉!这下子你可闯下大祸了。你怎么能——怎么能不经过供销社的同意就能私自收购农副产品呢?学民你还是生产队的队长,怎么连这么点小常识都不懂呢?”

“老王,还是开开大门,让我把车赶回去吧。”武学民试探地说。他知道这个老王也就只是个一般职工,希望不大。

“兄弟,我要是有那个权,就不会扣回来了。这件事就怕你找到李主任都利索不了。”老王说着,又把嘴往大铁门上靠了靠压低嗓门很神秘的样子说:“听说公社都插手了。所有正副主任也都被叫到了公社里,你还是赶紧下公社去吧,只要人家放话,就是十车我也痛痛快快地放了走。”

“公社?这不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吗?这是点啥事,钱是我们自己的,药材是我们买来的,有啥违法的?”武学民话虽这样说,其实心里虚的很,不过事到如今,没有其他法子,只好硬着头皮顶了。

“公社农经推广站胡付站长说,‘这是阶级斗争’,不能轻易放松警惕。”老王说着,还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望了望。

“嘿,上面文件都早下来了,三令五申不让再搞什么阶级斗争,这不是整人吗?”武学民一听又是胡小红,从心里就产生了戒备之心,这不是上次被学兵打了的那个混混吗?凭着胡部长是他老子,在这一片胡作非为,竟然还要打着阶级斗争的幌子来作威作福。心中是既有气又內怯。

从邱上上街到公社是一段积满了尘土和牛粪的大土坡,足有300米长,庄稼人和土打惯了交道,不觉得脏,再说心里惦记着那事,走起来自然快,如履平地。

走进公社大院,那条大犬发出了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粗吼。

小交通两手提着暖壶从前排靠边的伙房走出来。

武学民赶紧快走了几步,追上小交通问道:“小文”,他知道这个小交通的名字,“供销社主任他们来了公社,在哪个房子里?”

那个小交通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礼貌性地对他笑了一下说:“在大会议室,我正要打水进去,你跟我来吧。”看样子小交通不一定认准武学民是谁,他毕竟不是村里的书记、主任,哪怕是村会记印象也比较深一些。

大会议室窗户上的玻璃很明亮,武学民老远就照见屋子里坐了不少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在队里都是自己说了算,即使是村里开会,坐在一起的有百分之八十是武家的兄弟,说话比较自在随便,嘻嘻哈哈的,哪像现在这种气氛,似乎是在严阵以待。

他的腿似乎在发软,大脑也不如刚才清静,十几步路比刚才下坡那三百米都要费力,好在学军在后面跟着,多少有点壮胆。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使紧张不安的心脏安静下来。

在敞开的门里,好像有人向他招呼:“来了,进来!”

他迈进门槛,定睛一看,迎门坐着的是公社农经站的尹站长。尹站长面无笑容,一本正经。紧挨他右面的是供销社李四元主任,紧绷着脸,耷拉着眼皮没有正眼看他。他的旁边还坐着几个供销社的人,其中两位好像是副主任。尹站长的左边还坐着公社的一个人,年龄不过二十几岁,好像是刚分配来的,至于具体是什么职责,武学民还不清楚。不过,使他出乎意外的是,供销社老王所说的那个副站长胡小红却不曾看见。

“你是武家岩村的?”那个尹站长正襟危坐地对他质问道,一脸的正经。没有人向他让座。

武学民向一边看了看,紧靠门边靠墙还放着一排座椅,他就顺势坐了下来,见李站长在认真地问话,就低声回答了一声:“嗯。”他早就听说这个尹站长在农经站就是个傀儡,做主的事都是胡小红说了算。不过,好像现在还是公社的党委委员,听人说,也是胡部长扶起来的。

“你们村的书记武会民怎么没有来?”供销社李主任稍稍抬起眼皮,凶巴巴地问。

“出去办事去了。”武学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啥时出去的?啥时回来?”尹站长一脸严肃地问。

“走了几天了,啥时回来,我也不知道。”武学民实实在在地回答道。

“那——你是——?”坐在左边边上的那个陌生小伙子问道。

“武学民,下河村第二生产队队长。”武学民毫不隐瞒地自我介绍道。

“药材商贩来了没有?”供销社主任往后靠了靠身体,这才抬起眼来,目光里看不到一点善意。

“我就是。”武学民知道有武学兵和胡小红那档子事,还是尽量不要把他带进来为妙。何况,那又是自己的亲弟弟,和自己也是一回事。

“你胆子不小啊!谁让你收购农付产品的?这是违法!”供销社李主任突然爆发性地大声吼道。

武学民先是一惊,冷静下来,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自己的钱收的药材,又没有去抢!”,声音虽然不高,但隐隐包含着一肚子的不服气。

“对这个,上面是有明文规定的,你知不知道?77年的冯阳县联合供销社8号文件,关于重申农产品统购统销的通知中,就申明了农付产品的收购权,你肆意妄为,竟然置国家利益于不顾,擅自到农村收购药材,故意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秩序,这不是犯法又是什么?告你说,今天公社派尹站长亲自到场,他既是代表农经站,又是代表邱上公社革命委员会党委会,你要主动坦白问题,主动向国家交代犯罪事实。否则,绝不宽恕你。”

面对李主任雷霆般的一顿咆哮,武学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坐在正面的尹站长虽然脸色也是冷若冰霜,但相对于李主任来说,口气还算温和:“武学民,我问你,拉药材的车子是不是生产队的?那头驴是不是也是生产队的?”

尽管他的口气不软不硬,但比李主任话语的冲击力并不小,一矢中的,切中要害,这不正是武学民最担心的吗?面对凿凿质问,武学民是有口难言,无言以对,能说什么呢?矢口否认显然不行,因为,农村没有一家现在有牲口的,也没有一家有小平车的,可是,承认就意味着认罪伏法,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低着头,一声没吭,但脑袋里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运转,他竭力思考着,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还有,你的资金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也是大队账上的?所有这些,你们村书记知道吗?武会民都知道吗?”尹站长毕竟是喝过多年墨水的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句句如戳。

“资金是我们大伙凑下的,这可与大队没有任何瓜葛。”武学军一听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接过话来喊道,这一声喊使在场的人为之一振。所有人都瞪着惊异的目光看着这个看上去不软不硬的年轻人。

“呵,你们还厉害了,那其他呢?你又怎么解释?”尹站长回过神来冷笑了一下,对武学民说。

“我来解释。”突然,随着一声坚硬的声音,一个头上围着头巾的老人有力地迈进门来。这使所有人为之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