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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发生在宿舍里的事件

回来后,他和许多扩招生一样,一起住到了一个宽大的厂房里,在地上用砖头支着木板,搭起了长长的两排临时通铺,同学们的被褥紧挨着挤在上面。听说这个厂房是学校文革前的一个造纸厂,文革中就被红卫兵小将捣毁了,后来这里就成了批斗当权派,批斗臭老九的主战场,今天,学校把这里临时用来安置扩招的新生。

大房间的正面朝北,前后各开着两道窗户,朝前的最两端有两道门,都可出入,尽管九月初秋的气候还是那么余热未减,但前后窗户都通着风,倒也还不闷气。中午吃过午饭,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回到了铺子上,邻铺上很快有几个人打开了呼噜,他辗转反侧不好入睡,反正午休的时间也不长,他索性坐起来,拿出那本未看完的杂志看起来,右边挨着他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机灵的同学,看样子,他也没有睡着,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偷偷地探过头来看。

冯清水见状,下意识地把书往那边移了移。

那同学把头低下,扭起头来,用力瞅了瞅杂志封面说:“电影文学!这么好的杂志,你是借的还是订阅的?”

“借的。”他眼光始终瞅着书里的内容,顺便回答说。其实,要不是那位同学说,他还不知道这个杂志能订到。

“好贵,一本要一元零五分哪。”只听那个同学又感叹地说。

“你怎知道?”他看了那个同学一眼问。

“封面上有定价。”那个同学又睡回到他的枕头上,面朝上仰在那里,不看冯清水说。

“封面?”他不由地把眼光移到封面上来。

“后封皮上,最下面。”那个同学斜视了他一眼说,随后似睡非睡地合上了眼。

他翻过书来,按照那位同学所说的位置才看到。

这时,刚才打呼噜的也都醒来往起坐,看起来是快到上课时间了。

他合上书,轻轻地掩在枕头下,准备去上课。

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当他再次上床把手伸到枕头下面的时候,使他感到一阵眩晕,那个视如宝贝的杂志竟然不翼而飞!他几乎掀遍了自己的被褥,也没有找到。

他心里焦急万分。大房间里吊着的两盏小灯泡发出了昏暗的光线,这种灯光只能供所有人起居,要是看书肯定不行,而且学校有规定,回宿舍后,必须立即就寝,否则,过二十分钟后就会统一熄灯。

所有人都忙着爬上了床,有的已经迅速睡下。

“你在找什么?”还是中午的那位临铺同学,看着他又翻被子又掀褥的着急样子,忍不住问。

“杂志,今天中午我看的那本杂志不见了。你看到没有。”他说话的气息很快,也很急促。

“不见了?你放在那里了?怎么会不见呢?”那个同学翻身坐起来,一脸惊讶地问。看不出来是真的吃惊还是假的。

“去上课的时候,就掩在枕头下面,回来就不见了。”冯清水的两道浓眉都聚在了一起,心里拧成了一根麻绳。这本书的定价今天中午才看到,要一元零五分呢!相当于自己一个星期的伙食费,找不到怎么去向小立交待?第一次借书就出现了这种丢书的丑事,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去向人家借书?再说,这次就没法和人家说呀。要不,向小立赔钱?可是,身上除了交一个月7元的伙食外,身上就仅剩2元了,这是家里给自己一个月的零用钱,包括补充文具在内。

这可如何是好呢?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呆呆地和衣躺在被子上,望着空阔的钢架屋顶。不一会,唯有的那点昏暗的光线也完全消失,整个大房间里,黑咕隆咚地什么也看不见,尽管丝丝凉风从密闭不好的窗门缝隙中疏散着人多的异味,但,他仍然觉得今夜的空气异常沉闷,远近渐次传来的呼噜声使他倍感抑郁,他的胸口就像压进一块千钧巨石,唤气时都觉得沉重,硬硬的。

他想哭,但没有眼泪。

那一夜,他又失眠了,这是中考以来的第二次失眠。第一次是荷香送给他通知书的那个晚上。而这次又是表弟借给书的晚上。时光世事在冥冥之中就像有规律地在运行,这样巧合,这样使人莫名其妙,使人倍感焦虑和挫伤。

再后来,他就不自然地想到了荷香,想到了流着泪、凄泣无语的荷香,还想到了身体虚弱、望子成龙的老父亲,还有老实巴交早早辍学回家帮工的哥哥冯清河……

就这样,似睡非睡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他一直做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梦,又一直听到耳畔缭绕着使人烦闷的呼噜声。那一夜,他没有脱衣服,没有盖被子,但他始终不觉冷,身上还不时发出一股股冷汗。

然而,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中午午休的时候,《电影文学》竟然出乎意外地出现了,出现在正对面铺子上的一位同学手里。

首先发现的,还是临床的同学。他叫杨永智,上午上学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同时分到了7905班。

就在冯清水托着昏昏沉沉的躯体躺在床上,发困的大脑乱糟糟地就要瞌睡的时候,他的胳膊被那个同学杨永智捅了一下,他睁开了疲乏的眼,稍稍扭脸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他已经不自觉地对这位杨永智有了戒备心,从意识里已经讨厌上了他,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总觉得他与书的丢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个人心怀叵测,不可亲近,冯清水心里有这样的直觉,以至于,他被捅了一下后,只有厌烦,因此也就没有多去理会。

可是,他又捅了他一下,这一次甚至还要比上次用力,使冯清水稍稍感到有点痛。

“怎了?”冯清水非常气恼地说,虽然声音不高,那种明显的不好感无意之中流露出来,让人听上去硬邦邦的。

“你看。”杨永智躺在那里说,脸朝上躺在那里,眼睛看着高高的钢架房顶。

“啥?”冯清水也不由地向上望去什么都看不到。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吗?看着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怎么竟是这样一个促狭鬼!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顿时感到怒不可竭,他一轱辘翻起身来,就要向他发作的时候,又顿时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杨永智努起嘴示意着向他做了一个别出声的面部动作,那个面部动作虽然很诡异,但却很到位。完全使冯清水能够足以看得懂、看得明白。可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究竟在说什么呢?他仍然感到一片茫然。

杨永智一直脸朝上躺在那里一动没动,只见他的手指却偷偷地向对面指了几下。

冯清水狐疑之间,忍不住莫名其妙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对面铺上躺着的是一个满脸胡子的人,正拿着一本书在看。那个人的年龄看上去不比武学兵小,不仅个子比武学兵尖翘半头,身板也要比武学兵粗壮,可能是发育旺盛的缘故,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好听一点叫青春痘,有几处一定是多次挤破,已经形成了黑斑,两只眼睛明显凸出来,就像图书上画的张飞一样。他那大大的脑袋上刚刚理了发,留着短短的小平头,胡子也是刚刚刮了的,倒显得堆起来的疙瘩更明显,使丑陋的脸部更加浮肿。这样的人都能考进来?冯清水想。没有看出有什么异常。

“书。”杨永智似乎看上去很着急,又朝他故意眨了几下眼,压低声音说,那声音极其微弱,微弱得几乎让近在咫尺的冯清水也听起来费力。这么神秘,就像发现了可怕的恶魔似的,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冯清水忍不住又调转目光向对铺重新望去。那人正好在翻页,不经意间露出了封面的一个角。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杨永智的意思,难道对方看得是自己丢了的杂志?难道人家就不会看别的杂志?这又能说明什么?他盯着那本只露出一角封皮是书,想再看出点什么,或者是能证明不是自己丢失了的那一本。

“是《电影文学》!”杨永智又轻轻地发出一声,这一声对于冯清水来说,不亚于一声惊雷。电影文学?这么巧合?我正好丢了一本,他就正好在对面也看着电影文学?不可能吧?离得这么远,怎么就会看清看准呢?冒然过去质问人家,万一弄错,会有多难堪!

“我刚才看得真真的,电影文学,没错!”这一回,杨永智的口气更干脆而且也很肯定。

冯清水一听,顿时一股热血涌上脑门,没有再去多想,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对面,声音中夹杂着不平的口气:“你看的是《电影文学》吗?”他问。

只见那人慢悠悠地把书从脸前移开,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一副很镇定的样子,眨了一下眼皮,挑了一下又粗有浓的眉毛显得很从容自若:“是啊,怎么啦?”

“那本书是不是从我枕头下边拿的?”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面对一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老大同学,大声质问道。

所有宿舍里的人都坐起来瞪着惊异的眼神往这里望。一个书生模样的又廋又弱的学生怎么敢用这样的口气和那位人见人怕的凶神恶煞的老学生说话?这不是鸡蛋往石头上撞吗?

“这个杂志只许你一个人订?别人就订不得、看不得了?”那人蹬起那两只青蛙眼粗声粗气地反问。

“你订的,那好,你说说多少钱订的?”冯清水寸步不让地又质问道,他刚才发困的大脑也似乎清醒了许多。

“你管我多少钱?那你说说,你定的书是多少钱?”他见冯清水迟疑了一下,于是就又故意抬高声音大声反唇相讥地说:“你朝同学们说出来!你也说不出来吧?还来问我!”

“一元零五分,你看是不是?”冯清水也提高声音脱口而出。

这一声使对方猝不及防,只见那人翻着书看了看,定了定神,把脸往一边摆了一下,随后又瞪起眼来:“那又怎样?知道定价就是你的?”

“我的书在25页和47页的下角都有折叠痕迹,我看到那两页的时候都做过记号,你把书拿过来看看有没有,如果没有,那就是你的,你敢吗?”冯清水见状,步步紧逼地问道。

只见那人翻着又看了看。二话没说,生气地将书扔到了地上。随后,伸直胳膊朝着杨永智咬着牙狠毒地指了指,意思好像是:咱走着瞧。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叫田广荣。

其他人都不知何故,只有冯清水和杨永智心里明白,田广荣一定是知道杨永智告诉的。冯清水拾起书来也不再与他理论,只想息事宁人,回到铺子上,用手轻轻拍了拍杨永智的腿,以示安慰。

一场丢书风波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