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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学霸的话题

“你们谁和岩格是一个考场?昨天闪了一面,今天一天也没有看到他。”过了一会儿,冯清水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来回看了一下两边的他们两个问。在二年半的跑校生涯中,他们的队列基本保持不变,总是右高左低,横列一排,武学兵和武荷香按次就位地分行在冯清水的两边,刚开始那会儿人小,武学兵和武荷香是近亲,总有一种不愿挨着的心理,冯清水自然也就成了兄妹二人心理上的中和剂。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这种模式的固定行进队列。

冯清水之所以提起岩格,这就更是自然。岩格是武学兵他们班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个子最小的一个,和武学兵站在一起几乎才到武学兵的腋窝下,劳动的时候,老师总是把他编到女生的行列,为此,初中一届的同学们经常会拿他取笑一下,就连下一届的同学也会不时地欺负他,自从武学兵给他做了一回主后,那种受人奚落的局面才彻底得到了扭转,特别是初一下半学期和武学兵调整到一个班后,他的人格才彻底得到尊重。为此,岩格的母亲还特别到班主任老师那儿感谢过武学兵,这是老话不提。

使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高一矮的校内形象,不,应该说是威信,会在一年后彻底得到乾坤颠覆,神州翻转,来了个虎猫换位!

为什么这样说?难道是武学兵变矮了?答案肯定不对,只有不长高的,哪有越长越低的?难道说是岩格在一年之中像雨后春笋那样,一下长成了巨人?国家尚且如此贫穷,哪有好吃好补的营养品,能使一个身材矮小的孩子在一年之间就陡然拔高的?这也使人不足为信。

随着教育制度的改革,国家对学习成绩的重视,武学兵在不知不觉中被淘汰出局,而一个在前一时期备受欺辱和藐视的岩格却在默默之中稳步上进,成绩一度排在两个初中班的前列,特别是进入中考最后冲刺阶段,完全稳坐榜首,无人敢于匹敌。紧随其后的也就是冯清水了,每次的考试成绩,尽管是前二名,但分数还是与岩格差下来一大截。往日的岩格成了第一次即将中考的明星,老师们对他另眼相看,倍加呵护,就像披上了金纱一般,举校属目,金光灿烂。而武学兵却因成绩的跌落,失去了往日的荣光,一个大个子在不知不觉中从老师同学关注的视线中隐退。他们的威信在悄悄中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冯清水提起这个名字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绝非偶然。

武学兵听了冯清水的话以后,没有立即作出回应。

武荷香和他们一个班,平时有这个岩格的成绩在那儿压着,老师把他捧成了学神,使她多少在羡慕中有点压力,其实这种压力不光是对着她的,何尝又不是对着全毕业班的,全初中的?再加上那个岩格平时只知道学习,一副老道深沉,书呆子的样子,女生们几乎不和他多说话。武荷香天生就很少和人主动说话,何况是男生,还是个让人看上去死气沉沉、其貌不扬的男同学。在武荷香看来,即使他的名字每次都挂在榜首,也总觉得怪怪的,就像那个名字不是他的一样。更使她愤懑和厌烦的是到了后来,竟偶然听有人把他和她无中生有地配成了一对!更好笑的是,配对对的理由竟然又会是“才子配佳人”!岩格是全年级学习状元,武荷香是校花,自然是绝配!这使她无法接受,更感到委屈和苦恼,怎么会和低自己一头的木头疙瘩配成一对呢?这不是存心糟践人吗?为此,她抹过不少眼泪,缺过好几天的学,谁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中考的临进,复习冲刺的紧张,那种苦恼也就渐渐淡化了,现在再次听到冯清水提起他来,那根敏感的神经还是被无意中触了一下:“和我一个考场。”她还是说了出来,说的时候声音很低,目光却抬得很高,她的表情似乎是说,那又怎么样?

“他在最后这堂语文考试中,又是早交卷吗?”冯学兵知道,在每次考试中,岩格大多是提早交卷的,除非题难做不出来才会在停考玲响后交卷,这几乎是他的习惯。

“这与你有关系吗?他早交不早交,你关心什么!”武荷香轻描淡写地说,她不知道冯清水为何问起这个。

“就是顺便问问。”冯清水笑了笑说,其实,他也说不清,问这个有什么用意,是希望人家早交卷呢,还是希望人家迟交卷?早交又怎样?迟交又怎样?他也没有明确的解释,但不知怎地,就是想知道一下。

“又是早早就交了。”武荷香淡淡地说,有意无意地看了冯清水一眼。

“哦。”冯清水看着脚下的路,回了一声。

“前面是哪个村啊,看那几栋红瓦房多么漂亮呀!还有那一栋小二楼。”武荷香惊奇地看着不足一里地之遥的一片村庄说。

“这不是邱上村吗?连这个都辨不清?那一栋小二楼是我们公社革委会的大楼。”武学兵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嗯,不知不觉就到了邱上。离我们村只有4里地了,很快就到家了。”冯清水抬起头照了照说。

“太阳还高着哩。”武学兵说。

“想起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我妈一定在做凉粉了,心里特别高兴。”武荷香美滋滋地说。

“是啊,只有过端午,我们才能吃上凉粉,吃上油煮的,谁能不稀罕呢?”冯清水也附和着说。

“既然端午节快到了,我们去那片苇地摘点苇叶回去包粽子怎么样?”武学兵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绿油油的苇地说。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片苇在微风吹拂下来回摇摆着,墨绿而宽大的苇叶上下起伏,大体看上去一涌一涌的,就如起伏荡漾的碧波。

“不好吧?那片地是人家的,让人家逮住怎么办?”冯清水望了望四周,担心地说。

“那有啥,不就是几片苇叶吗?又割不掉苇杆,怕什么!”武学兵不以为是地说。

“那是别人家的苇地,偷人家的苇叶不好。”武荷香也劝道。

“要不,你们怕事,就在边上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武学兵背起他的空书包就大踏步朝那片苇地跑去。临靠近苇地时丢出一句话来:“你们给我看着点。”

武学兵才刚刚淹没在浓密的苇地中,冯清水就对武荷香说:“你等着,我去去就来。”随即也向苇地跑去。

“你也要去偷苇叶?”武荷香怀疑而惊诧地问。一向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的心中白马王子也竟然会和武学兵去偷摘苇叶?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马上就出来。”冯清水没有说仔细,也不好意思去和一个天生害羞的女孩细说,其实他是要去解手。说着,就一头钻了进去。

“清水,冯清水,你回来——”她看着一溜风似地跑去的冯清水气急而无奈地喊道,但是,她的声音随着刮过来的阵阵清风而飘散得支离破碎,消失到空旷的马路上空。

他置若罔闻,竟然毫不迟疑地去,连头都没有回。怎么这男生都会是这个德行呢?连自己一直视为上品的冯清水也是如此!她简直不敢相信!

再一想,还不都是武学兵不学好,把个品学兼优的冯清水也带成这个样子,古文中不是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句吗?不正是如此吗?于是,她对冯清水的不解都转变为对武学兵的恼恨万分。

与此同时,对冯学兵的愤怨也徒然而生,连喊你好几声,竟然头也不回,那苇叶难道比我的好心好意还要贵重?难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点都感觉不到?要不是对你好,又何必把我妈的新手表借与你用,所有心思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想到此,武荷香的心里由怨恨又转为凄怨和惆怅,不觉心里又涌出许多酸楚。再一想,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的心情都一样压抑,在学校禁闭很久,这一时放松,心情激动任起性来,也是可以理解的,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怎能拿一个女生的心思去要求男生呢?也许,也许他们这样做也不为过吧,何必象老师那样再去苛求他们呢?这样想来,心情渐渐地又好了起来。

她往四下看了看,想找一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下来,也好趁此歇一歇。

九突涌的风涛

一只蝴蝶翩翩飞过来,轻轻落到跟前的一块小石头上。

这是她今年看到的第一只蝴蝶,这个时候看到蝴蝶是有点早,她想。

那只蝴蝶身上黑黑的,连头都是黑黑的,翅膀上点缀着几片灰色的圆点,看着,不是让人特别喜欢。那只蝴蝶的头部朝着她,头上的两根探头长长地伸出来,宽大的翅膀一张一合地,两只圆圆鼓鼓的大眼珠凸出来,似乎也在审视着她似得。

她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走过去,想逮住它。但它被她太阳斜射的影子给惊到了,头上的两根长丝一颤动,两只宽大的翅膀一忽扇,俩条腿一伸,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它,目不转睛地盯着它。那只蝴蝶好像也不忍心离开她似得,在不远处稍稍停了一下,打了一个回旋,又忽忽悠悠地飞了回来,稳稳地亲切地绕着她飞了半圈,轻轻地又落在一团盛开的胭脂花上,好像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起来,它也飞得有点累了。

于是,她又像刚才那样,轻轻地靠了上去。不过,这一次可不能象上次那样蛮干了,她慢慢地先把身体移到蝴蝶的东边,然后,稳稳地挨过去。

离它仅仅不到一尺远的时候,她尽量快地张开双手扑了过去……

奇迹发生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奇迹就像魔鬼一样,使她瞠目结舌,心惊肉跳。

蝴蝶不知飞到了哪里,她的雪白柔嫩的小胳膊被一个戴着墨镜的后生紧紧抓在手里。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一刹那,又猝不及防地被他往回一用力,把她拽了过来,她不由自主地倒进了那人的怀抱,被那人用力抱住,并从黑墨镜下的肉脸盘上露出淫邪的笑容来。

旁边还站着一个后生,看上去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个子要比冯清水稍大些,但不如武学兵高大。而抱着她的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最多也超不过二十岁,个子似乎还要比旁边的那个人稍矮些。他满嘴黄牙从嘶开的大嘴里露出来,厚厚的大嘴唇周围围满了一圈黑黑的胡须。让她看上去既害怕又作呕。

“放开我!流氓!放开我!”武荷香奋力挣扎着,大声喊叫着,浑身的血液在急速地涌动。

旁边的后生站着一边不动,就像在看一场马戏一样,睨视着一双睡眼,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嬉笑。

“笑个屁!还不脱她的裤子!”抱着她满脸横肉的家伙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狠狠地对旁边那个人说。

“红哥,这——这,大马路上……”那人收敛了笑容,卑躬屈膝地朝马路上照了照说。

叫红哥的略一迟疑:“来,抓住她的脚,弄到苇地里去!”说着用力抱着武荷香拖着就走。旁边那个人很听话地抓住了她的脚腕。

武荷香拼命地一边呼喊一边用右手抓住叫红哥的长长的头发,左手狠命在他的脖子上乱抓。

这突如其来的横祸使武荷香不寒而栗,害怕到了极点,她不住地乱抓着,用腿乱蹬着,女人天生因恐惧而生的泪水浸湿了她整个秀丽而白皙的脸庞,她那明亮的双眸透出了恐悸而无助的光。但,任凭她如何挣扎,怎奈得了两个年富力强的后生?眼看就要把她拖到苇地边了……

斜垂的太阳无力地眷顾着不平静的世界,最后明亮的金光在向东山上退隐,苇地里茂密的苇叶发出刷刷啦啦的悲切声,受惊的小鸟呼号着扑腾着翅膀飞向远处,碧天的飞云慌忙加快了奔走的步伐。此一刻,大自然顿时失去了刚才的容颜,被践踏的杂草残花凄凉地歪倒成一片,小风心痛而无奈地在他们周围打旋……

突然,只见黑影一闪,正抓着武荷香脚腕的那个人被扑倒在一边。顿时,两个人滚在一起,你翻我滚,呼呼哧哧的扭打作一团。

武荷香强眨了几下眼皮,把眼眶里正在打转的泪花挤出去,定睛一看,才看清那个被压在下面的人正是冯清水!是他!一定是他!

只见他并不甘示弱,顺手抓起一块石头不顾一切地捣向按着他的那人后腰,那人被他一击,像是被激怒了,挥起他那大拳头朝冯清水的脸上就是重重一拳。

眼看冯清水不是那人的对手,武荷香心里一急,朝着还抱着她的红哥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那个红哥“哎吆”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罪恶的魔爪。

武荷香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不顾一切地向趴在冯清水身上的那人扑去,在那人头上一顿乱抓。她要拚尽一切力气帮到冯清水。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头皮钻心的疼,她的头发被那个叫红哥的在后面一把抓在手里:“臭婊子!”接着就是一巴掌。

武荷香被打得两眼直冒金光,只觉得天璇地转,一阵眼黑……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首先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冯清水!

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但无情的仍然作痛的头皮和火辣辣的半边脸告给她,这是真的!这是现实!这不是梦!

那两个人呢?那两个恶魔呢?他们在哪里?清水怎么会在这里平安无事地扶着我?而且,他的嘴角还淌着血,脸上挂着哭一样难看的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地往起坐了坐,朝四周望了望,只见武学兵还正在那里揪着那个叫红哥臃肿的胖男人挥舞着拳头在教训,只见那人跪在那里一个劲地求饶。

现在,不用任何人告她说,她似乎已经明白了这一会儿发生了什么。可是,那个人呢?那个一直趴在冯清水身上的汉子哪里去了?怎么看不到?

“荷香,好妹妹,你可醒来了,荷香,你能看到我吗?听到我的声音吗?”冯清水捧着武荷香的脸近似呼喊地说,他那温和的气息使她明显能感觉到。

好妹妹!多么亲切呀,这是冯清水第一次这么呼唤自己。真的是他刚才这样呼唤自己的吗?怎么会听错呢?看他那一副着急的样子,还用怀疑吗?可惜只叫了那么一声,轻轻的一声!清水哥,多么希望你再那样重复叫一遍,再叫一声“妹妹”!为什么我睁开眼来,你就改了口气?你知道吗?那一声是我在朦朦胧胧中听到的,在依稀中听到的,但是,那一句多么地刻骨铭心啊!那一句,我听上去比任何一句都要真切,都要温馨,都要甜蜜,都要深入骨髓!

她看着他,看着他着急的样子,那么美,那么亲切,那么心心相连!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想也叫一声清水哥,但,还是没有能够发出声来,少女的自尊和矜持使他已经送到喉轮的话音又毫无底气地咽了回去。

多么美好的时刻,但愿老天爷能让这个时刻过得再慢些,让大地的时钟停止转动,让自己一直这样靠在他那起伏不平的胸前,让温情的微风抚慰着受惊的心田,她的整个身心显得那么松弛,那么坦然,那么惬意。她静静地虚合上眼皮,就像小时候伏在爸爸的肩上睡着一样。

但好景不长,这样的温馨,这样的享受,只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绝对没有两秒钟,绝对没有!

她就又惊慌失色地睁大了瞳孔,因为,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吆喝声和谩骂声。

冯清水的神经像是被触了一下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武荷香不顾一切地坐起来一看,这一看不由得不使她触目惊心,陡生恐惧。他看到了不远处奔来了一群人,气势汹汹的一群人!那群人的前面就是那个刚才在视野里消失掉的家伙。

只见那伙人来势汹汹,张牙舞爪一溜小跑而来。

武学兵也呆若木鸡地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原来刚才跑了的那个人是去搬救兵。他感到头胀脑昏,惊慌失措,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群狼似地阵仗。他不知道接下来会落得多惨。心中的血气在向上喷涌,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他的大脑也没有余地去想会有什么后果。下意识中,他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扫视了一下,没有得手的武器,只有个7、8寸的长石块,正好握到手里,于是,他来不及多想,一下扑过去,将那个石头短棍提在手里,准备迎接新的挑战,不管自己到后来会怎样,反正临倒下之前也要先放倒他几个,弄个够本,一个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男孩,这只能是一个人可笑又可悲的最原始的本能。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如他的想象,也未如冯清水和武荷香的想象,并没有再像刚才那样进行短兵相接,以死相搏。

那个红哥本来就是个不要命的主,一看救兵来到,更是有恃无恐,只见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准备朝武学兵砸来。

武学兵瞅着他怒目而视,似乎早有防备,见他将手举过头顶就要投出来,做好了躲闪的准备,接着就是要扑上去,用手里的小石条向他说话。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当头,只听一声断喝:“住手!”这一声是一个中年男子发出来的。他挺着又宽又大的身板跑在最前面,发出的声音仿如洪钟,这一声吼扩散开来,在对面苇地后面的土崖上打了一个回旋又反声回来,使已缺失理智的红哥顿时象被点了穴似地,手里举着的石头顿时固定在了空中。

只见那中年人迈着有力的步伐,跨到那个红哥的面前,把他手里石头一把掀掉在地上,朝着他那被流出鼻血抹红了的半边脸就是一巴掌:“不想活了?活给老子丢人的东西!”

“胡部长,这,这不怨红哥,是,是他们偷公社的苇叶,被我们逮住,他们就——”站在那个被叫做胡部长旁边,刚才去搬救兵的家伙声嘶力竭地在一边替红哥辩白道。

“是,是是。小军说得对,我们正好碰上他们偷公社的苇叶,他们还打我们,就是那个,那个王八蛋,生瓜蛋,下死手。”叫红哥的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指着武学兵骂道。

“还不放下你手里的凶器?怎么,还想撒泼?给我蹲下!”那个胡部长瞪起两只狼一样的三角眼朝着愣在那里的武学兵大声吼道。

武学兵毕竟是个大孩子,哪里经过这个场面?被这个有着部长身份的中年人一声喝令,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握着石块的手,石块脱落到脚边的地上。

但是,他却没有蹲下,他的心里有一种天性的钢筋在支撑着他倔强的身体,使他无法弯下自己不服输的膝盖。他一动不动地瞅着面前这个看上去很威严的男人,他咬着牙,攥着拳头,就像走到悬崖上,回头面对敌军刺刀的勇士一样,眼光里充满了敌意、怒火和不服气。

“你胡说,是你们先无理,我们才自卫的,红口白牙怎么能信口雌黄呢?”说话的人是冯清水,“信口雌黄”这个成语还是刚刚学来的,情急之下,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他两步跨到武学兵的身边,扭回身来,面朝着胡部长一群人,怒目而视,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

这时候,武荷香也努力地托着地边立起来,满头秀发已经随风散开,只露出一只流泪的秀眼。

她趔趄着一步一摇地慢慢走到冯清水的身边,那画面简直就是战斗片电影中的弹尽粮绝的英雄,仿如面对敌人刺刀的三壮士!

那个被叫作胡部长的见此情形,没有再多说什么。那只三角眼往四下里瞅了瞅,看到了武学兵那只被苇叶塞得鼓鼓的书包,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把书包提起来,从书包里稀里哗啦地撕出几把苇叶,随后往武学兵他们面前一丢,声色俱厉地说:“这是什么?这不是偷苇叶吗?还说别人瞎说,我看你们是无理强辩三分,一群刁民!给我把他们全部带回公社去!”

武学兵三人一看此状,底气自然当即泄了七八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像一群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由得都无奈地耷拉下了坚强的脑袋。

武荷香的腿在开始发颤,身上也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这可如何是好?一个大队党支部书记和人民教师的女儿竟然伙同男生偷人民公社的苇叶,这是多么的丢人,多么的羞耻啊!这要是传出去,还怎么在同学面前,在村里人面前抬起头来?这会给一向爱面子的父亲脸上抹黑的,会给一向注重道德教导的母亲脸上抹黑的。武学兵和冯清水,你们怎么就鬼迷心窍要到公社的苇地里偷苇叶呢?这可怎么办,怎么办?想到这里,不禁两行泪水又夺眶而出,咸咸的,顺着嘴角流进了嘴里。

冯清水下意识地用手拉住了武荷香的手,因为只有他离她最近,她身体的颤抖,只有他能感知到。他紧紧地握着她,似乎要把自己剩下不多的勇气分给她。其实,他的内心也在打鼓,罪证赃证都摆在面前,有什么好再辩解的呢?可,这件事又是多丢人啊,自己还要上高中呢?会不会因此受到牵累?看样子,这是公社的苇地,将来无论是到县里上重点高中,还是到清树上普通高中,都要在大队和公社加评语的,这下子不都完了吗?他们会饶过我们吗?即使是传到杏河坪初中学校,老师们还会承认我这个三好生吗,如果升高中加分的话,不也全打水飘了吗?还有,父亲一向在村里老实巴交,一辈耿直,这下子不是让他也背黑锅了吗?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要是传回去,哪还了得?让他这个本来就底气不足的外来户怎么抬起头来?唉,都是你武学兵,你平白无故地去人家的地里摘苇叶,这下好了,栽倒公社干部的手里了,这可怎么是好?

武学兵可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多,虽然说苇叶被那个叫胡部长的彪汉揭了出来,那又如何?不就是几片苇叶吗?又能怎地?你们公社有的领导还向我父亲要过土豆哩,那不比这贵?今天运气不佳,算是栽倒你们手里,好汉做事好汉挡,我自个担着,一个高中都考不上的人,公社又怎样,看你们能把我怎地!难道还能不让我回村种地?不用拉倒,我正好闲着。再说,我家是地地道道的贫农出身,我父亲是一直干革命的老支委、老干部、老党员。只可惜把他们两个也拖累了,他心里唯一负疚的只有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好认栽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偷偷瞟了他们俩一眼。

三个人就像做错事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望着脚尖,一声不吭。

“把他们带回公社再说!”那个胡部长摆了一下手,对他身后的一伙人说,随即又朝着那个红哥大吼一声,“你也给我滚回去!”

此时,老天爷也仿佛长舒了一口气,眯缝上了明亮的眼睛,山尖上的最后一抹阳光也荡然无存,西边的天边已点燃了夜幕来临前红殷殷的烛光,一缕灰色的云丝悄无声息地拉扯着飘过去。清风似乎也加快了流动的脚步,凉丝丝地在他们忧愁的脸颊上胡飞乱舞,苇地里的苇叶发出呼啦啦的凄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