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明代宦官的崛起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皇权时代一直有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那就是谁才是皇家的基本盘?
从汉代开始,皇家对各种势力都做了尝试。
皇亲:随着血缘关系的疏远,皇亲愈来愈变成皇家的对立面。
外戚:代价很大,行不通!
勋贵武将:代价很惨重!
太监:也是很悲剧!
一一尝试后,宋朝选择了文官,也是迄今为止最可靠的一种,至少目前为止没有文官造反的先例。
可代价也是巨大的,随着文官集团的惯性前进,他们会凌驾于皇权之上,而不仅仅是架空皇帝。
甚至借着道德绑架,他们连皇帝与谁上床都要管。
并且,他们极端的自私与自利——对外极端软弱,对内极端贪婪,丝毫不顾他们的统治基础。
他们不仅不管百姓,他们连皇帝也不管!
明代也是如此。
当明朝皇帝发现文官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苗头时,环顾四周,他们迅速启用了太监作为制衡——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可毕竟有前车之鉴,明代对太监做了种种的防范。
天启的平衡是,扶持阉党,保留部分以孙承宗为代表的东林党。
作为皇帝与文官博弈的产物与皇帝的打手,阉党是必不可少的。
东林党代表着一股牵制势力,也是必不可少的。
作为新皇帝,具体怎么选择,朱由检还没有想好。
魏忠贤的事暂且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静观其变。
这些日子,朱由检每日从早到晚不得半点空闲,听取司礼监的奏报,催着户部报上各种数据,要兵部上报九边地图驻军数目,应付三六九日例行的早朝,其余时间大多在内校场观看四卫营勇士营忠勇营轮番训练。
四卫营勇士营虽然挂名在京营,却是皇帝的直属武装,直接归御马监指挥,可以说是禁军中的禁军。正德朝极盛时,两营各有两万多人,到天启时,则各有6500编制,营官由龙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指挥使轮流担任。
忠勇营,大概时起源于正德时期吧,大明唯一一支完全由太监组成的军队,这支军队的编制时有时无,天启时魏忠贤重新启用,编制三千人。
这几日,他专心观察孙应元.张一龙.宋纪与京营调来的周遇吉,结果也不出他的预料——能在史上留名者,必有其过人之处。
四人都是年轻的中低级武将,都仅仅是都司。
都司,位于游击之下,游击,则是刚够资格率领一营。
但是在训练中,无论是队列还是刀枪刺击弓箭火统,几人却是一丝不苟毫无敷衍之意,所率队伍也异于他队。
三支队伍,忠勇营衣甲鲜明,最是晃眼,实际却是花架子草包一群;四卫营勇士营虽然衣着破旧,人也显得面黄肌瘦,却看着比忠勇营的精气神还要好些。
十九日下午,朱由检照例在小校场观兵,小太监来报满桂等人到了,朱由检心道总算来了,随即吩咐:“请他们到这里来。”
皇城不小,许久之后小太监才引着众人来到,众人见朱由检安坐在阅兵台上,忙来到近前分前后跪拜:“臣等拜见陛下。”
朱由检摆手:“都起来,不必多礼。”
他这些时日早已习惯了跪拜,当即向下打量众人。
前面两个身着绯红官袍者应该是满桂与赵率教,后面两个着青色官袍的就是曹文诏叔侄了。
从年龄分辨,头发斑白者是赵率教,大约五十多岁,略有些发福的身材显得很壮硕,唇上颌下蓄着胡须,脸上神色严肃不怒自威。
旁边大约三十多岁身材粗壮的就是满桂了,留着络腮胡的脸上就差写上彪悍二字了,不愧猛将之称。
“诸位一路奔波想必劳累的很,本来应该让诸位先去安顿的,不过国事要紧,也顾不得了。”朱由检客套几句之后道:“赵都督,你随朕来。”
他率先走向阅兵台东北军官值房,自有小太监一溜小跑前去收拾,赵率教在后跟随。
值房内靠北墙正中间摆着一张方桌,两侧各有一张太师椅,前面两侧各有一排长凳。朱由检径直坐在太师椅上,见赵率教在侧躬身站着,一指长凳道:“坐。”
赵率教忙谢过后坐下。
“朕召你们来,是因为辽西战事久拖不决,靡饷无数练出的军队,每每临战败多胜少。朕问你,怎么才能扭转局势?”
赵率教忙站起来,朱由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今日君臣问策,没那么多虚礼,你坐着说。”
“都是臣等无能,才让陛下忧心,臣等之罪。”赵率教先告罪,又道:“陛下,辽东局势非短时间所能扭转的,只能一边以坚城堡寨推进,一边编练强军,假以时日方可与后金一较长短。”
“你说,如何才能练出强军?”
“要练强兵,精其械,厚其饷,赏罚分明,自然上下用命。”
朱由检大失所望,皱眉道:”朕想重整京营,打算从关外抽调部分军队进京充实京营,你以为如何?“
”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
值此东虏频频犯境之时,关外兵力防守尚且不足,如再抽调兵力进京,难保不再有失土之祸。”赵率教忙道:“陛下何不考虑从其他边关抽调?”
朱由检没有搭茬,沉吟片刻道:“朕曾经看过王督师的奏本,他的计划是放弃锦州宁远退守山海关。而在八里铺修建重城可保山海关无忧,你怎么看?”
“陛下,此事乃督师部堂之责,臣只是武夫,何况此事当时已有定论,臣不敢多说。”
“你久在辽西,深知东虏内情,朕想听听你的看法,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尽管说。”
赵率教考虑良久方道:“陛下,臣是武夫,只有一些粗鄙看法,既然陛下问起,臣就大胆说了。
退守山海关,谁能保证就一定能守住?如果山海关能守住,锦州一样能守住。同样,如果锦州守不住,山海关也未必能守住。
退守山海关,鞑子诸部没了依靠,必然会投靠东虏,徒然助长东虏势力。
退守山海关,对东虏再无半点威胁,边墙长达几千里,能处处设防吗?
辽镇可以退守山海关,可关外百万辽民能退到哪里去?陛下就忍心看着他们自生自灭吗?
陛下,退守之后,若是练军有成,欲解决东虏还要再次夺取宁锦,那么又何必退守,何必多此一举呢?”
朱由检默然,一会才道:“朕知道了,你先出去稍候,请满都督来。”
片刻后,满桂进来,朱由检同样问了这几个问题。
不出所料,满桂也是主张堡垒战,不希望抽调兵力。
二人都是总兵,一驻宁远一驻关门,在史书上都是战死的忠臣,又都是能征惯战的良将,对准备整顿军队的朱由检来说,得到这俩人的支持非常重要。
虽然还有几个总兵,不过有了这俩人支持,他们就无足轻重了。
朱由检满心苦涩,该死的辽饷集团!
这时候祖大寿仅是副总兵,吴襄应该是游击参将之类,何可纲也只是参将。
调兵必然会牵扯到清理空饷,否则皇帝要求调一万,而你只能调来三千,你让皇帝怎么想?
退守山海关必然会缩减军费,起码能省掉筑城建堡的银子。
起码不能再耗费巨资建一座不知道有无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城堡,然后等后金打来时两手一摊道:被东虏拆了,一切都无从查起了。
如果能得到他们支持,以他们的资历威望实力,以后朱由检的计划就有了实现的可能,执行时也会顺利很多轻松许多。
现在他们反对调兵与支持堡垒战,朱由检真的是分不清是因为利益还是因为军事因素。
辽饷每年六百万钱粮,如果说满桂与赵率教没有分润,朱由检是万万不信的。
只不过二人先后战死,一白遮百丑,也就从没人提起这事了。
朱由检有些落寞:“满都督也出去稍候吧,让曹文诏两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