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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14 天外

谁都看得出,那个美丽英武的女子是万书的母亲,虽然蔚东相对年老,但二人脸型仍然很像。

宋金辉见蔚东还活着,真不知是悲是喜,他爹被这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一生,最后惨死,当这个女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时,他爹却已驾鹤西游。要说把宋现哲的死,算在蔚东头上也不算大错,但宋金辉已懒得去想,看到戴枫跳下悬崖那一刻,他的心已经松弛下来,为了报仇,他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两次差一点死去,头脑中全然无法思考其他事,连郑凝香都被冷落了许久。郑凝香为他付出了很多,是时候报答她了。

但是万书怎么办?宋现哲临死前交代宋金辉,要他照顾好万书,现在万书既有爹,又有娘,还用得着他的照顾吗?那就随她去吧。宋金辉还有他自己的日子要过,有他自己的人生要书写,总不能一辈子为他爹的遗言而活。因此他对万书道,“万姑娘,我爹生前命我好生照顾你,但是目前看来,已经有更适合的人出现,我们就不再叨扰,告辞。”

万书不语。这一瞬,她以为上天并未将她遗忘,在她最需要关心和帮助时,她十六年从未谋面的母亲会从天而降。可是下一瞬,温情等人急匆匆赶来,形势又有突变。

温情看到万书倒是很高兴,又看到蔚东,也替万书高兴,可是她还是对宝剑和秘籍念念不忘,她问万书和蔚东,关于万世闲的去向。

万书自然一无所知,蔚东知道却不肯说,她并不认识温情和邱择予,她担心他们会对万世闲不利,她虽然从未爱过万世闲,对万世闲的一片痴心也从未感动过,但毕竟已经快二十年,万世闲二十年痴心不改,人这一生又有几个二十年呢。蔚东敬重万世闲这二十年的痴情,这一番敬重足以让蔚东力保万世闲不死。

危敬孝、东方减、史从文、玄清、和骆映枫及农族三星认得蔚东,蔚东少时也都曾随师父拜访过士族、艺族、虹帮、空明山和五岳剑盟,骆映枫甚至还追求过蔚东,只不过不像宋现哲和万世闲这样一念成痴而已。

骆映枫道,“蔚姑娘,别来无恙。我们并无为难姑娘的意思,只是万居士借取秘籍在先,姑娘也曾任静灵派掌门,知道各派秘籍都是各派至宝,轻易不得外传。还请姑娘劝一劝万居士,请他归还秘籍,我们拿到秘籍就即刻下山,不敢惊扰姑娘清修。”

蔚东早察觉万世闲内力和剑法有异,只是没想到万世闲偷学的是农族武功,可是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又能多说什么,而且她已打定主意保护万世闲,因此不想暴露万世闲的藏身地,她又不想欺骗江湖豪杰,说从未见过万世闲一类的诳语,便拉着万书对众人说道,“你们找的秘籍并不在我们母女身上,请让我们下山。”

万世闲在水门洞里,一时半刻不会醒,石洞被瀑布遮挡,外人不太可能找到他。蔚东只盼与万书下山后,众人找不到人,都各自散去。

温情把她二人拦住,“唉唉唉,姐姐,你先别走,秘籍对我们真的很重要,我这次下山就是为丰剑和秘籍而来,丰剑是拿不回来了,要是秘籍也找不回,我无法向我娘交差。你就帮帮我吧。”

农族三星也都不依,风舒云更是义正言辞,“万夫人曾贵为掌门,应知江湖道义高于门第荣辱,更高于私心私利,我等虽无法确知万居士盗取经书是何居心,但无论如何都已破坏江湖规矩,如果各门各派经书秘籍都可任意偷盗,各门各派岂非益加争端不断,武林永无宁日?如今主人找上门来,万居士岂能避而不见?”

蔚东心知于情于理,她都不占上风,又想起适才打斗时,万世闲身上并未藏有秘籍,可能是他将秘籍藏在别处,若要归还秘籍,只能去问万世闲,如此一来,必然暴露万世闲。一旦暴露,谁又能保证汪泽、顾军父之流不趁机取万世闲性命?于是她只好横剑在手,毅然道,“我劝各位勿再逼问,放我母女下山为妙。”

邱择予见蔚东使木剑,就猜测她武功必定奇高,便巴不得双方打起来,让他痛痛快快再打一场,过过剑瘾。于是说道,“万夫人是武林前辈,择予本不该插嘴,只因兹事体大,关乎武林安稳,晚辈不敢袖手旁观。若前辈恃强凌弱,晚辈也就不得不讨教一二。”

蔚东也瞧见邱择予手持木剑,但凡天赋异禀者,大多以为只有自己是天之骄子,遇到其它天资聪颖的,大多免不了想一较高下,熊碧粼如是,楼让如是,戴行空如是,邱择予如是,蔚东亦如是。

蔚东便不再说话,松开万书的手,走到邱择予身前十步外驻足。虽然蔚东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着,邱择予却感到劲风扑面而来,他运起十成内力,右脚后退半步抵抗。

危敬孝等人各自散开,以免被误伤,在十几步外围成一圈,将蔚东围在垓心。

邱择予压力越来越大,他不得不先出招,释放周身聚集的内力,他想先试一试蔚东的功力深浅,因此他飞身而起,平平直刺蔚东面门,这实在是一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招,在场所有人都会使,但扪心自问,他们无一人敢说自己使出来的这一招能有邱择予这般迅猛、稳健、势不可挡,木剑如从巨弩射出,又如剑鱼逐食,带着潇潇破空之声,挤压着剑尖的空气急速四散,一眨眼间,邱择予已飞到蔚东眼前。

蔚东依然以不变应万变,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右手握剑,左手托住剑脊,横剑挡在眉心处,立即便有一团袅袅剑气萦绕在她的木剑四周,随着邱择予越来越近,她的剑气越来越白,当邱择予剑尖撞在她的剑身之上时,剑气已通亮,几乎如中秋之月。

“叮”轻微一声细响。

邱择予木剑剑尖抵在蔚东木剑剑脊上,以邱择予这一刺之力,莫说木剑,就是赤剑也不一定能承受,只是可惜,如果木剑握在蔚东手里,形势则完全不同,蔚东的木剑连弯都未弯,如果再仔细看,还可以看到邱择予的木剑只是刺透剑身氤氲,剑尖仅仅只触及蔚东木剑的纹理。

邱择予好似把木剑刺在一面坚不可摧的铜墙之上,要知道蔚东除承受邱择予十成内力以外,还承受他快如闪电飞身而来的惯力,邱择予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如此内力强劲之人,他立即意识到,蔚东的内力更远在戴行空之上,邱择予自觉在蔚东面前,只是个花拳绣腿的小孩,而实际上蔚东仅仅只比邱择予大九岁。

戴行空也在旁边观察此战,他知道邱择予已可称为绝世高手,但他认为高手已不足以形容蔚东,或许只能把她叫做天才。

天赋就是如此不可思议。

围在十几步外的各路高手被真气震荡,摔倒一片。邱择予去势骤然受阻,他头下脚上朝天摔去,身在半空,他竟还能倒悬身体,持剑朝蔚东头顶刺下,原来邱择予本就未想着一招制敌,事先已留有此后招,蔚东自然早有预料,她木剑盘旋而上,身体也逐渐离地升往半空。这一招又令众人大开眼界,要知道如果站在地面直窜而上,每人都能做到,谈莫随甚至可以一跳飞升至两丈高,但要像蔚东这样,不见屈膝,身体缓缓上升,在场无一人敢一试,更何况蔚东上升时,身体还在旋转。其中奥妙在于,蔚东真气及其雄厚,被她分出三份,一份上窜抬起她的身体,一份侧流,推着她身体转动,一份聚集于木剑御敌。

邱择予的木剑好似被蔚东的木剑吸住一般,想刺刺不进,想拔拔不出,剑被蔚东搅地打转,他的身体也就跟着打转。

蔚东忽然撤除内力,以使邱择予骤然脱力甩将出去。可惜邱择予并非庸辈,他剑上吸力消失瞬间他就预感不妙,当身体刚往外甩出,他迫使真气前冲,先定住身体,再又迅速窜至蔚东身前,同时横扫一剑。蔚东虽有意外,但她身形何等轻灵,在半空中做后空翻,避过邱择予一计横扫,同时她第一次主动出击,刺向邱择予腹部。邱择予明明看着蔚东稳稳当当刺来的是一剑,可低头细看,却有无数剑影刺来,使他不知从何处防守。

温情也在认真地看着邱择予与蔚东打斗,起初她的注意力在邱择予身上,看到后来,只觉蔚东剑法高超,大有《农族剑谱》中所说的随心所欲,由心而发的至高无上境界,看她剑影,又暗合《密雨剑法》之细密如影的绝顶速度,只需这一招,蔚东就可以将戴行空打败。由此,她暗暗地对蔚东产生好感。

邱择予防无可防,心知如果蔚东存心杀他或伤他,他腹部早已有数个窟窿,他只得退后,把内力推向后背,把他拽往后飘出,按理此时他应当认输,但他正打在兴头上,便又击出一剑,他后退同时一剑斜向上,扫一个扇形,如此一来,无论蔚东剑影中有几剑,又分别刺向何方,都可被他一扫而空。

可惜,蔚东已不想再与邱择予纠缠下去,她对着邱择予凌空斜劈一剑。

邱择予见了此招,竟感到莫名其妙,因为他看到蔚东的木剑好似脱手,此时他离蔚东已有两步远,难道她要扔掉兵器袭击对手吗?对剑客而言,剑如手足,岂可随意离手。然而,邱择予马上意识到是他看错了,从蔚东手中扔出的并非木剑,而是萦绕在木剑周身的月白剑气,这样一来他又不明白,为何剑气不是劈向他的剑或身体,而是从他左臂呼啸而过?凭蔚东的眼力,她不可能犯如此失误。邱择予忽然想起温情的话,他暗叫一声“不好!”,急忙使出千斤坠,将真气推向下坠,但还是来不及躲避蔚东这一击:那剑气绕到邱择予身后,在他背上劈了一剑。

温情急忙奔过去,却不扶邱择予,只是关切地问,“你没事吧?别打了,你打不过她。”

邱择予笑问,“秘籍你不要了?”

温情支支吾吾地说,“……要……要不让危老前辈和东方前辈一起吧。”

邱择予道,“这不合江湖道义,要说你去说。”

温情道,“还江湖道义,那刚才人家明明打败你了,你怎么还死缠烂打?”

邱择予无言以对。

温情见邱择予憋地答不上话,得意地跑开,对着蔚东大声说,“前辈,你武功太高了,我们要全部一起上,你做好准备。”

邱择予惊诧不已,温情反而更得意。

于是邱择予、危敬孝、东方减、史从文、骆映枫、玄清、蒋佑廷与蔚东近身搏斗。殷伏都、禹松枝、谈莫随、顾军父、东门寻踪、东门初识、夏醇、夏侯钢、褚隐秀、上官以逸在外围掠阵。

十七人围攻蔚东一人。

万书也暗暗替她娘担心。虽然她不懂武功,但她也能明显看得出,邱择予很厉害,蔚东又远在邱择予之上,更厉害得多。但十七个高手围攻她娘,胜负实在难料,她岂不担心,可千万别刚与娘亲相聚,还未说上话就要分离。她急得手心开始冒汗。

又是邱择予最先出招。他快跑至蔚东身前约七八步处,忽然凌空斜劈两剑,一剑往左,一剑往右,旨在引开蔚东注意,以便于他人偷袭。

蔚东自然早看透邱择予的意图,她凌空飞起,想以轻功造成压倒性优势,毕竟能与她在半空中交手的,寥寥无几。然而这次是蔚东算计失误,轻功固然只有邱择予和骆映枫堪称上上乘,谈莫随也勉强算得上名号,但她忽略了对方人数呈压倒性优势。

除邱择予和骆映枫外,另十四人开始叠罗汉,叠成三层,最顶层站着危敬孝、东方减、史从文和玄清,四座罗汉围住蔚东。蒋佑廷与殷伏都一人持刀一人持剑,在罗汉圈中间,一旦蔚东落地,就以刀剑招呼。

蔚东感到不妙。

她从未杀过人,她也不想在今晚破例,但打伤几个,只怕再所难免。半空中她朝骆映枫锁骨刺出一剑,这一剑如此之快,骆映枫几乎不及反应,当他将闪未闪之际,已被剑尖刺伤,骆映枫跌了出去,朝玄清那个罗汉塔撞去,玄清立即飞起,腾出位置,让骆映枫踩在禹松枝肩上。玄清飞出时,同时聚全部真气于双掌,平推而出,他的掌力不容小觑,蔚东也单掌推出,化解玄清掌力,且有余力继续撞向玄清。玄清则早已又与史从文交换位置,史从文也推出一掌,蔚东又轻松化解,但当她想伤史从文时,史从文又与东方减调换位置。与此同时,邱择予还在不停干扰,蔚东的剑要对付邱择予,掌力又要对付东方减,蔚东忽觉东方减这一掌内力有些特殊,似乎有两拨,她刚挡下一波,第二波又至,而且中间空隙极短,要不是蔚东内力生发自如,源源不断,怕早已中招。蔚东掌风追不上东方减,便等着危敬孝下一掌打来。只不过,危敬孝故意延迟一瞬,他与东方减调换位置后,并未立即出招,他脚尖在史从文和玄清胸脯上一点,借力绕到蔚东身后,再加诸全力于拐杖之上,朝蔚东后颈点落。同时,邱择予则全力刺向蔚东心脏。

前有木剑,后有拐杖,力道都不小,无论接哪一招,蔚东都有性命之忧,她无奈之下只好使出千斤坠,往地面落去,那里正有蒋佑廷和殷伏都等着她。蔚东木剑指地,殷伏都蒋佑廷只觉一口巨鼎从头顶压下来,压得他二人双脚陷入泥里,二人咬牙挺住。蔚东只好身体倒悬,在半空旋转一周,殷伏都和蒋佑廷又觉巨鼎中刮起龙卷风,适才泰山压顶的力道忽而变成旋风疾卷,且变化只在瞬息之间,他二人来不及变招,双双被飓风掀翻在地。

蔚东稳稳落地。她未及松一口气,更大的危机紧跟而来。邱择予也倒悬而下,而且危敬孝、东方减、玄清和史从文四掌贴在邱择予前胸后背,又有骆映枫双掌抵在邱择予脚底,六人的内力凝结成一股,此时正泰山压顶刺向蔚东头顶。蔚东无论如何也闪不开,如果闪到一边,便会像适才殷伏都和蒋佑廷一样,要么被压扁,要么被掀翻在地。实际上,蔚东并未打算闪避,她凝神静气,鼓动全部真气于剑尖,扎稳马步,木剑朝天一指,抵住邱择予的剑尖。

“……”天地间寂静无声。

嘀嗒,嘀嗒,嘀嗒。

“嘭!”

两柄木剑碎裂。七人口吐鲜血。

蔚东终于败了,她迅速调整呼吸,朝山下飘去。

骆映枫拦住她,“你去哪?你受伤了。”

蔚东怒目盯着骆映枫道,“请让开。”

骆映枫受不住这如剑一般的眼神,只好闪开。

蔚东走出两步,又被两人拦住,是东门初识和东门寻踪。

蔚东看到东门初识时,略吃一惊,竟紧张地问,“你……你是东门决的儿子?”

东门初识有点莫名其妙,他看一眼众人道,“我是。”

蔚东一个耳光将东门初识扇倒在地,兔起鹘落跳下山去,再也无人拦得住她。

万书愣在当地,茫然四顾,眼泪不知不觉又在眼眶里打转。这个可怜人,一天内相继被她最看重的三个人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