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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5章 欲擒故纵

“哦?谭卿请讲”,方三娘没能守住落濛关,小皇帝朱翊钧心里很是失落,那么厉害的方大人怎么就没守住一个小小的落濛关呢?听了谭纶的话不由精神一振。

“陛下,锦衣卫奏报中有一句话: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句话是方大人说的,也道出了战争的本质,那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打?”,谭纶生于武宗正德十五年(1520年),字子理,号二华,江西宜黄人,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进士,是明朝抗倭名将杰出的军事家,与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齐名,与戚继光并称‘谭戚’。这话由谭纶口中说出来,众人不由露出深思之色,“娄山关是不得不打,龙岩囤是必须要打,杨应龙不得不抓,奢效忠必须要杀,可接下来呢?刘大人十几万大军压过去,平定播州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这就是我们的目的么?”。

“当然不是”,吕调阳接过话来,“陛下,我大明需要一个稳定的西南稳定的大后方,这样我们才能腾出手来心无旁骛地应对北方的鞑靼、东边的倭寇,可西南问题由来已久,如何解决一直是摆在朝廷面前的一大难题。大家都知道改土归流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根本之道,可如何着手从何处着手却让我们陷入两难:剿,师出无名;抚,隔靴搔痒”,吕调阳一声冷笑,“可谁也没想到杨应龙竟然在这个时候反了,奢效忠也逃了。或许在他们而言,他们是被逼得反了逼得逃了,可究其根本,还是他们心中没有陛下没有朝廷没有我大明,把播州、永宁看作他们杨家奢家的私地。杨氏盘踞播州七百余年,归附我大明以来也一直掩藏得很好,若非方大人部忽然转向借道娄山关,为我们揭开了他们的真面目,否则……,我们也很希望攻取播州是方大人原本就有的计划,可惜不是。锦衣卫密报中的记述非常详尽,方大人的前军一路向西南清剿招抚,并无东进娄山关的计划,直到奢效忠按捺不住主动请求出兵。方大人之所以转头向东,是因为她早已知道奢效忠有反心,可她没有证据,只得与奢效忠拉开距离以防不测。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方大人生擒了杨应龙拿下了娄山关,紧接着又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龙岩囤,可最精彩最重要的还是落濛关这神奇一败放走了杨珠”。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丫头打得漂亮啊”,杨博轻轻一叹,“落濛关她不是守不住,而是必须要败,必须要放走杨珠。臣等也是接到娄山关急报才知道方大人的战略意图,急令湖广及西南诸省通力配合,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可既然要放走杨珠,为何还要在落濛关苦战了两日?”,小皇帝皱着眉头很是不解,“是欲擒故纵?”。

“陛下,确是欲擒故纵,但方大人纵的是杨珠,欲擒的却是另有其人”,见陛下听得如此认真,谭纶甚颇感欣慰,“方大人要放走杨珠,但落濛关这一战却必须要打,而且要狠狠地打,一则是彰显朝廷剿灭叛贼的决心,二则是为了不给他人落下口实。杨珠从落濛关南逃是为了令朝廷投鼠忌器放他一条生路,方大人既然能先他一步陈兵落濛关堵住了他的去路,自然便是算准了他的想法,拖住他两日是在为刘大人布兵争取时间,也是要把杨珠打得疼了打得怕了,不敢在四川境内稍作停留,让那边没有反应的时间”。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说的好”。

“短时间内竟能想出这等妙计,这方三娘果真了得”。

“呵呵,内阁诸公应对迅速更是劳苦功高啊”……

“僰人新降便立此奇功,曾大人也功不可没”,一片赞扬声中,左都御史葛守礼也抚着花白胡须欣慰点头,曾省吾曾以正四品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说来也是他都察院的人。

曾省吾生于嘉靖十一年(1532年),四十一岁领正二品兵部尚书之职,可谓一飞冲天,炙手可热的朝堂新贵。但他深知自己的功劳是如何得来的,这高官厚禄又是谁给他的,闻言微微皱眉,正待要开口,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从角落里传过来。

“大人这‘降’字怕是不妥吧?”。

“确实不妥!”,又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吕调阳身后传出来。

闹哄哄的大殿立时安静了下来,那口别扭的官话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想忘都忘不掉。

葛守礼立时咽住,他是弘治十五年(1502年)生人,今年已经72岁了,气得浑身发颤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不论这僰人以前如何,不论打了这两百年是对是错,但这一页现在都已经揭过去了。僰人忠于大明并无反心,因奸人挑拨才与朝廷生了隔阂,这是朝廷早已下的论断,自己一时失言却又怨得谁来,只是被两个下官抢白着实咽不下这口气来。

“吴将军,方大人放走了杨珠后又待如何?”,冯保似是未听见那些话一般,催促吴继祖继续说下去,却无疑又给了葛守礼一巴掌。

“降?贼酋杨应龙口口声声说方大人是新降之人,这位大人怎能也说出这样话来?”,吴继祖面色一冷,“为平西南夷乱,僰人六千青壮尽出,夜取娄山关后又马不停蹄奔袭杨氏老巢龙岩囤。方大人长兄阿大亲领三千僰族精锐奉命死守落濛关,虽遭杨氏族兵轮番进攻,死伤惨重仍高呼‘天佑大明’死战不退。是役僰人大小头领战死六人,全族战死三百余人,自阿大人以下人人带伤。若是这样还不能认可他们对我大明的忠诚,难道要他们全部战死,你、你们才能心安么!”。

杨博张了张嘴,这四川难道尽出这些二杆子么?张江陵刚从叙州招来两头恶犬,这成都怎地又冒出一条来?

“吴将军言重了”,左副都御史刘斯洁跨上一步挡在了葛守礼身前,“葛大人包括我们都不怀疑僰人的忠心,只是方大人既已知悉奢忠孝有反心,为何不及时告知刘大人告知朝廷?否则刘大人也不会为奢忠孝拖住,僰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损伤了”。

“因为这个‘降’字——她不敢”。

声音一如以往的平和低沉,可谁都能听出这话语里压抑的怒火,大殿中瞬时安静了下来,便是葛守礼也是深吐几口气褪去了面上的潮红。

就是他张居正也没想到,叙州新政顺利实施,朝堂上下一片风平浪静之际,翰林院、国子监、都察院的那些言官清流突然借关闭社学事骤起发难,上至朝堂,下至豪门大儒,弹劾的奏本,谩骂的文章铺天盖地压下来,大有不除张贼誓不罢休之势,一时间暗流涌动,人心惶惶。他初掌内阁,虽然弹劾高拱专权擅政事和王大臣案的余波未了,但如何会忍下这口气来,‘聚党空谈’之风必须刹住,这不容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正待他抽出刀来准备动手之际,却不想南京那边一件轰动朝堂的大事突然冒了出来,把北京这边的风头全抢了去,便是他张居正也只能抄着手作个看客了。

事情的起因是南京户部新任员外郎祝旦把户科给事中余懋学给打了,同僚间一言不和动便动起手来的事不是没有,但敢打言官的就没几个有那胆子了,打了还那么猖狂的更是一个都没有。‘*你仙人板板,正事不干就会瞎吵吵,没人管你了哈,老子打不死你个瓜娃儿’,这是南京那边传过来的原话,一番川中粗俗哩语骂出来,祝旦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六科给事中,六科即吏、户、礼、兵、刑、工六科,是太祖皇帝朱元璋首创的监察机构,负责对口监督六部,以六部及其各司局的长官为重点监察对象,兼具言谏和监察两项职能,以监察为主。六科各科设都给事中一人,官位正七品,左右给事中各一名官位从七品,另有从七品给事中若干名,他们与都察院十三道一百一十名都察御史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言官。

六科给事中虽都是七八品芝麻绿豆官儿,可他们的权力却大得令人瞠目结舌。如果认为以皇帝名义发出的敕令有不妥之处,他们可以将敕令退回。而皇帝交派各衙门办理的事件,也由他们每五天检查督办一次,倘若发现有拖延不办或是动作迟缓者,他们可以直接向皇帝奏报,而且告状的成功率超过九成。各部完成了任务还要去他们那里销账,更要命的是,官员年终考核竟然也要这些给事中进行审核。

各部官员对他们又恨又怕,可便是恨得咬牙切齿也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不只是因为这六科是皇帝派驻各部衙门的派驻机构,他们只对皇帝负责,除了皇帝谁了管不了他们,甚至皇帝也要时常受他们的气。更因为这些人中除了个别的另类,绝大部分都是‘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正派刚直,介直敢言,学识突出,既通晓朝廷各方政务,又能博涉古今,另外还都有一定的仕途经历,历练稳重。面对这样的一群人,想抓个把柄都难,而且他们又志同道合极为团结,又兼一个个都是不怕死的,一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死谏’。摊上一个就够让人头痛的了,要是惹上一大群,想想都会做恶梦。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被打了!打他的竟然是一个刚到任没两天的从六品户部员外郎,不仅打了,竟然还把他们全给骂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