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怎的如此熟悉？
是因为那是曾与他同住破庙、甚至同睡一张地板的小乞丐的脸么？
枯木一时失了神，林熙也不说话。良久，林熙一抬手，示意他坐，枯木略一施礼，便坐下了。两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林熙端起茶壶，给枯木倒了杯茶，枯木接过喝了一口。
“小乞，不，小姐，枯木嘴拙，还请小姐海涵。”
林熙浅笑，不做声。
枯木抬头看她，“敢问小姐尊姓芳名？”
“我叫林熙。”
“林姑娘。”
“你就叫我林熙吧。”
“哦，林熙。”枯木一时还未熟悉这个名字，怔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是谁？”
林熙静静回答：“铭安楼当家的，闲影的师妹。”
“原来如此。”枯木细细回想，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满身脏污的小乞丐为何在铭安楼后厨如入无人之地。
“枯木……”
“林熙……”
两人同时出声，林熙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先说。”
枯木也是一笑：“还是你先说吧。”
“我想说，你就没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枯木又笑：“不是没有问题，而是问题太多，一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林熙也是一笑，枯木想了想：“就从今夜的事情说起吧。你引我见的都是些什么人？为何要介绍我们相识？”
“你可曾听过，铭安楼有一支自己的镖队？”
“嗯，听闲影说过，说是到年底便需要押镖。”枯木想了一会儿，“他们就是那些镖师？”
“是。”
“大户人家，养些护院、做些护卫工作也属平常，为何铭安楼的这样隐秘？”
“我若说是钱财太多，怕引人注目，你可相信？”
“是你说的，我都信。”枯木坦荡地看着她，林熙一笑。
“铭安楼这镖，与常人不同。”
“可是金银财宝特别多，生怕人打劫？”枯木开玩笑地看着她，说得林熙又是一笑。
“那倒不是。铭安楼的这趟镖，不过是些粮食布匹、日常用品而已。论价值，却是不值几个钱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量有些大，且目的地也特殊。”
“有多大？目的地在哪里？”
“少说也有千人一年的用量，送往西北荒原。”
“什么？”枯木听到西北荒原，他虽是出家人，也知道那里靠近边境，素日便不十分太平，一有战事，就更加动荡不安了。
“说来好笑，铭安楼这趟镖纯属私人事务，但因其量大，目的地又特殊，不得不保密又保密，免得生了误会。”
枯木沉吟了一会儿：“一千人一年的粮食布匹，北地本就缺衣少食，到了冬天更加难过。铭安楼的这趟镖，蛮夷部落一定会很感兴趣。”
林熙道：“这一点，以前我倒没想到。只是这两年来，我这镖的体量较之前大幅增长，大魏与北地蛮夷关系又时好时坏，确实难免引人注意。”
枯木迟疑了一会儿：“今日咱们碰到的这个人，”
“正是北地蛮夷，只是不知具体是哪个部落。”林熙坦率答道。
“他们都已经盯上了铭安楼，这事儿不好办。”枯木想了一会儿，“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押送这批物资去西北，出发之前帮我训练这些护卫。”
枯木迟疑了一会儿，看向了林熙娇美的面庞。林熙笑了一下，“你是有话要问我？”
“枯木本是个出家人，不通世俗之物，武功也不甚高明。熙儿你放着闲影这个文武全才的师兄不用，反倒用我一个外人，有点奇怪。”
林熙点头：“武功不甚高明这句话是你过谦了。不过，”林熙笑了笑：“这事儿是有点奇怪。”说着，从身后案几上拿起一个小陶罐，打开了盖子。小金和小黑被闷久了，能出来透透气，都十分欢喜，冲着林熙叫了两声，直向枯木游去。
枯木大骇，全身戒备了起来。
“你别怕，它们伤不了你的。”
小金和小黑也感受到了枯木的紧张，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都昂着头看向林熙，似乎是在询问为何枯木不待见它们。林熙蹲下身子，对两个可爱的小头说：“小金、小黑，虽然你们救过他的命，但是他还不认识你们呢，所以，咱们慢点来，好吗？你们先回去歇歇？”小金和小黑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磨磨蹭蹭回了陶罐。
枯木兀自发呆出神，林熙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别害怕。枯木，他们是你的朋友。”
枯木喝了一口茶，看着林熙，仍是一脸不可置信：“你跟，跟两条蛇是朋友？”
林熙在距离枯木最近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淡淡道：“不是我跟它们是朋友，是我们两个人跟它们是朋友。”枯木不明白，林熙又说：“你可还记得自己中过毒？是谁救了你？”
枯木仔细回忆着，那张娇美的脸庞，一双忧郁的眼睛，“是小乞丐，不，是你。”
林熙摇头：“不是我，是它们。”
“以毒攻毒？”
“算是吧。可是这个法子，只对你我有用，其他人，不行。所以，是小金和小黑救了你，也是老天爷肯给你一条活路。”
“你是说，普天之下，只有你我二人能与小金、小黑共处？”
“不能说绝对只有你我二人，但是确实非常少。”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林熙叹气道，“我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枯木也坐了下来，“你是说，西北之行，我们要用小金和小黑去对付可能的劫匪？”
林熙叹了口气，“对付劫匪还用不上这个。”她抬起头，看着枯木，似在犹豫怎么开口。“你师父……”
“这趟镖还跟我师父有关系？”
林熙摇头，“跟你师父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跟你的身世也许会有点关系。”
“愿闻其详。”
林熙想了想，缓缓道：“我少年时候，曾经救过一个男孩，他跟你有点像。”
枯木立马反应了过来：“他也不怕小金和小黑？”
林熙点头：“是的。”
“你可知他的身世？他是哪里人？”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管他叫做昭儿，只是因为他随身带着的香囊上绣着一个‘昭’字。至于他的姓名、乃至身世，我们相处的几天一直危机四伏、命悬一线，想着如何逃命尚且来不及，如何能细问这些？”
“哦。”枯木点头，似是了然的样子。自从认识了林熙，他又何尝不是几番命悬一线？
“枯木。”
“嗯。”
林熙缓缓道：“这笔买卖对你来说，不一定合算。为了一个也许有、也许没有的希望，你得堵上性命才行。”
枯木疑惑，问：“会有这么危险？”
林熙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是。”
枯木不做声了，看看眼前娇美却冷静的林熙，又看看装着小金和小黑的陶罐。突然，他笑了。
林熙好奇：“你笑什么？”
“我笑，咱两真是前世的冤家。你扮成小乞儿，假装被蛇咬了，引我一路照顾，没想到最后真正中毒的人却是我，而救我的居然是你的两条蛇。”
林熙侧头细想了一回，也不由地笑了：“哈哈，细想下来，确实如此。当初，闲影告诉我，说你可以做我的镖师，我其实也只是想试试，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没想到，后来你会中毒，而小金和小黑又居然能够救你。”
枯木想了一会儿，看着林熙，说道：“就冲这点缘分，也许荒原之行，不会一无所获。”
“那我们就一起赌这一局？”
枯木点点头。
林熙起了身，道：“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你也不用回铭安楼了，阿金会安排你的饮食起居，你就带着他们操练武艺，熟悉西北，如何？”
枯木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