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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1) 拜访

慕容傕回到营中时,时辰已近黄昏,他就和慕容炜在大帐外,将白日里猎到的野鹿、山鸡等野物用篝火炙烤,然后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大口饮酒,两人谈笑风生之际,慕容傕拿出的两坛好酒早已经不知不觉的见了底。

此时一轮残月当空,星光惨淡微弱,半空中不时有滚滚浓云飘过,天地一片昏暗。

慕容傕突然豪气迸发,深情难禁,他突然站立起来,张开双臂望着天际,此时火堆把他的身影映射的似英豪猛士一般,他面前的那火光看似弱小,光亮却冲天而起,划破了这暗夜长空,在遥远的云幕上投下一抹光亮。

慕容炜向来知道太子志向不小,他起身站在太子身边,二人虽没太多言语,但此刻这情愫却无需用言语去解释了。这营寨的中央,黑乎乎一片,太子贴身的亲兵故意将营中这一片灯火去了,独留了这小小的一片空旷天地给主帅用。

慕容傕治军一向严谨,每次出外打猎,他都是按照行军打仗的要求来约束麾下,今夜的这营寨他扎出了一个众星拱月式,虽然军中人数不多,但这三百兵马被他布列的秩序森然,慕容炜见到这种种布置,没少夸太子是名将风范。

只不过这豪气喷张的军旅生活北海郡王不是太喜欢,一向锦衣玉食过惯了,他此时只恨没带几名美姬妾出来,这山野间的情趣有了,可惜没有美人助兴,慕容炜的酒就喝的没太子那么有味。

不过慕容炜也想了想,这样也好,难得有这么个素雅的夜,他又是一口酒下肚,嘴里说话也直接起来:“依我来看,殿下若是想去嵇家,还是改日朝中相见后再去吧!”

慕容傕听完却哈哈一笑,火光下他俊秀的面庞露出几分执着:“我身为太子,堂而皇之的去,有何不可!”

慕容炜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再去劝一劝身边的这位太子,他只得再次举杯敬酒,血雨腥风的沙场,勾心斗角的权利场他都不喜欢,他也不想去碰,但是这并不表明他看不出来问题:“殿下,这朝中的嵇大人你还没有去拜访过吧?”

慕容傕点点头,回答道:“太子外出巡猎,路过稷山,去你嵇家坐一坐混个饭吃,名正也言顺!”

次日上午,早有人飞马将太子一行将要来访的消息传报给稷山嵇获一家,嵇家人接报后大吃一惊,急问太子在哪,那下书人回答,距此只有十里路了,嵇家人急的赶忙安排众人接驾。

当今嵇氏一门,在本朝为官的,总共不下十数人。稷山嵇获,是当朝司空嵇铭亲侄,这日嵇获并不在家,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均由嵇获的两个嫡子嵇勖和嵇闯负责。

此二子机敏聪慧,谋略过人,在邺城一带颇有名望,当下太子军马驾到时,嵇勖和嵇闯率家中数人,早早出门等候迎接。

一时间阵仗颇为隆重,嵇家人接驾完毕后,太子先被迎入府内大堂,那嵇家上下来拜见的甚多。慕容傕见到这嵇家子侄人口不少,个个体健聪明、且知书达理,引的他连连夸奖。

直至众人参拜完毕后,嵇家二子将太子一行接入一间雅室,其招待极为尊崇,就是连慕容傕所率领的八十名亲骑兵,也都被用心安顿下来。

这长子嵇勖年长于慕容傕,次子嵇闯和慕容傕年龄相仿,二人对当朝太子礼节周全、极为谦卑,慕容傕携慕容炜一起与二人谈古论今,品茶论道,直至下人上报说是席宴已经备好。

嵇家人恭迎着太子,先是进了一间大屋,又转过几扇屏风,来到一个大大的厅上。此时席宴已经布置好,嵇勖躬身来请慕容傕入座,礼仪官见时机已到,清嗓慢喊之际,一个个年轻女侍手托镶金朱漆大盘,款款送上各类佳肴,摆满了一大桌。

慕容傕抽筷一一品尝,他只觉得菜式新颖秀美,个个盘中的味道都是美轮美奂,但是这饭菜虽是丰盛,但却不至于奢华,仪式虽是繁琐,但却也没有逾越之嫌,显然策划人想的十分周全,慕容傕心中又不免感叹。

饭毕,慕容傕又受邀去庄园内外参观了一番,心里更受震撼,他早就听慕容炜说嵇家势大、异常富足,但直到这两日见到这如城的庄园,连片的田产,众多的人口时,慕容傕才对这势大二字有了些直观的了解。

中午过后,慕容傕率军离开了嵇庄。

军马先是原路往北行,没过过久慕容傕却命令人往西行,慕容炜急问其故,慕容傕笑道,去了便知。

众军马按照太子所示,一路往前,因为有昨日的缘故,所以护卫统领今日亲率这八十员亲骑兵紧随其后。

直至在太阳落山之前,向导直呼到了,慕容炜这才知道,此处是名士刘平的隐居之所。

不过这里看起来有些荒凉,人烟更是稀少,远远的看去,只有几间茅舍建在山坳之间,房屋旁边有几颗苍翠古树,树上倦鸟正在归巢。

众人下马,几个亲兵上前进院说明来意,片刻后一个童子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枯瘦的老人,那人头上绑着一条手巾,身穿一件旧袍,脚穿一双草鞋,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老人行至慕容傕面前,双手作了一揖道:“稷山村夫刘平,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慕容傕肃然回礼,道:“老先生盛名远扬,慕容傕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实乃有幸!”

当下宾主往茅舍内而去,众人先是走过一排竹篱,再穿过一间茅舍,来到一间房屋内,这房屋是黄土垒出的墙,房顶也是盖着茅草,虽是简陋,但屋内清净整洁,慕容傕以为就是这间房了,但童子一直带一行人穿过这间屋,来到后院一个简单的亭子内,这亭子只用数根木头搭成,上面稀稀拉拉盖着茅草,四面还有些漏风,众人在此坐下。

原来这刘平乃是夏柘为慕容傕举荐的,夏柘称此人学识渊博,质心醇厚,曾在前朝为官,但早在燕代周之前就隐居在此,夏柘对此人评价很高。

二人寒暄已毕,刘平道:“殿下今日前来,可为何事?”

慕容傕道:“如今海内纷扰,民生疾苦,我得知先生有绝世高才,故而今日想请教先生,如何才能使海内安宁,使万民得歇?”

刘平淡然道:“我乃是个村野之人,怎么敢妄谈天下事!

慕容傕拱手道:“先生名声在外,有不世之才,夏柘大人早就多次提起先生,令我仰慕已久,我今日得幸见到先生,还望先生不惜赐教。”慕容傕说完,命人将自己所写的几篇文章恭敬呈上,此时天色已暗,童子点亮了油灯。

刘平期初神情平淡,但是他见当朝太子态度极为虔诚,便接过文章,在这陋室里慢慢展开细看,待看完几篇文章后,刘平神色转变,说道:“老夫如今已经风烛残年,耳聋目眩,但殿下今日既然远道而来,老夫可与殿下说道一番,如有谬论,还望殿下恕罪。”

慕容傕道:“还请先生畅谈,请无所顾忌,但说无妨!”

刘平略略点头,此时童子送来茶水,慕容傕饮了一口道:“方今乱世久也!自祸乱以来,虽然豪强并起,英雄倍出,但善攻伐、会施计谋者多,能安邦定国的却少,这二百年来,乱时多,静时少,九州纷扰,天下苍生大受其苦,今日我想与先生讨论一下何时才能由乱入治,有何种安邦定国之策!”

刘平道:“自古以来,治乱无常,兴亡有运,顺势者昌,逆势者亡。运者,变化也,穷通行气,法之自然之机缘。势者,力也,老子曰以道生之,以德蓄之,以物形之,因而势成。势由运起,运由命决,命中带数,数中有阴阳变化,化为五行之气,在天为风雨雷电,在地为山川河海,在人为五德,以此生生不息,周而复转。殿下有匡扶天下之志,可知当下天下之大势乎?”

慕容傕道:“如今海内外分崩离析,诸强割据一方,各方诸侯骄奢暴戾的多,有大志者少。”

刘平道:“既然各诸侯王无德,后继者中可有善者?”

慕容傕道:“少之又少,这两年我走遍中原,手下散布于江东江西,所见所闻中,那些王侯子侄、士族名门中,大多都是淫奢骄傲之风,这些人终日碌碌,皆好虚名,纵情声色,决非安邦定国之贤良。有几郡者更甚,往往一族人要数百上千户供养,结果是上行下效,如今即便是些平常人家,寒门子弟,也无不是为其所影响,他日还不知道会做出何等残暴的事情来。”

刘平道:“天下虽大,不过一心尔,此乃就是如今大势。”

慕容傕道:“如何治之?”

刘平道:“圣人提倡儒法并行,但如今之良药唯有无为而治!”

慕容傕问到:“何为无为而治?”

刘平回答:“此无为,非文景之无为。此无为,乃归心也。乃少杀而必杀,非攻但必攻,取小势,成大义,以混沌之力养正气长在,待正气养成方可治之。”

慕容傕道:“还望先生明示。”

刘平道:“强火不灭,顽石不冶,皆是因为时机不合,时运不在,违背数理,就是逆势而为,即便是怀抱慈悲之心,有经天纬地之才,怕也是逆水行舟、行不了善事,成不了大业。”

慕容傕道:“去心中之障,为何这么难,为何也要等待时机,我自幼听闻行为操守有错误,需立刻改过自新,拖得久了,危害岂不更大?”

刘平道:“但凡顽者、愚者等等,服药无用,却迁怒于医师,殊不知此亦乃心障,恶者谓之心魔,必须以使事明之,以理医之。”

慕容傕道:“我听出了先生的意思,这天下还要再多死一些人怕是才有好转?”

刘平道:“天道重因果,只是可怜了那些真正无辜善良的人,还望殿下能独善其身,以养正气。”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在西边天际有一丝光亮,两个童子捧出一蓝李子,乃是二人刚刚采摘过来的,这乡下偏僻之所,主人也只能用这盒还未熟透的青涩果品招待贵客。

慕容傕问到:“先生可推测出时运在何时?”

刘平哈哈笑道:“还遥遥无期也!”

慕容傕听之无语,拿出一颗李子来吃,结果其味道苦涩无法下咽,旁边那北海郡王更是口中吐出了声音来。

刘平笑道:“光有匡扶四海之志还不行……”

慕容傕微微点头,问道:“先生可听到这两年有一首谶言:太一归,五星回,圣主出紫薇……”

刘平道:“此歌我早有耳闻,不过是被人改的面目全非了。原文乃晋阳黄旭黄理恭在舍下所作,他当年路过我这里,与我畅聊后写此文章,原文是:……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太一失位,不列夏冬,五星既出,荧惑四方……他在此时,每每酒后纵歌,后不知是被何人听去,将其所写改编于世。”

慕容傕惊讶道:“原来如此!先生可知这位黄理恭现在何处?”

刘平道:“理恭飘忽不定,几年前他自豫州来至后,再无消息。”

慕容傕问:“先生与理恭先生相谈之事,可否详细告知?”

刘平道:“我与理恭是旧识,当日他来到舍下,也论及到天道时运,我与他论及最后,都惆怅无比,他故而做此文章。”

慕容傕道:“何至于此?”

刘平道:“我幼时便随家师白昼读书,夜晚观星,接近一甲子以来,天象早已了然于胸,自认为当世无人能及。然黄旭自豫州而来后,讲了朱阳葛公之言,我才一来化解了心中多年的未解之疑,二来明白我所学甚为肤浅。三千甲子为一大纪,我不过才看了一个甲子罢了。”

刘平接着讲到:“当下我与理恭推心置腹,合我二人之力,才体会到古籍中的之言片语,那一刻我只恨自己早已齿松发白,醒悟太晚,更恨无缘拜会朱阳葛公,理恭还年幼与我,故才如此。”

慕容傕问:“方才所说的朱阳葛公又是何人?”

刘平道:“此人乃当世高人,就是传说中的玉阳真人,江湖中曾经传言他早已不在世间,但理恭声称其隐居在朱阳。”

慕容傕道:“日后我定要登门拜访。”

刘平道:“理恭贤弟的文章也是受了葛公的启发而作。”

慕容傕拱手道:“先生可否将理恭先生所作赠与我!”

刘平点头答应,就让童子取来文房四宝,在一张木板搭就的桌子上细细而写。

但是毕竟时间久远,刘平只写了片刻后,便提笔不动,黄旭的文章他竟然忘了大半。

刘平拱手道:“时间久远,这一时半刻,有大半竟然思想不到,还望殿下容我思索后再写。”

慕容傕点头答应,可是又过了片刻,那文章还是没有写出来,旁边的慕容炜颇为不耐烦,就说道:“先生方才说的志气之说,像是没说完,空有志气不行,还要有什么?”

刘平呵呵一笑,瞧了一眼这个白白胖胖的郡王,慢慢说道:“还需要术,就是方法也,否则一如锅中白水煮石头,空耗柴火。”

慕容炜问:“哪里有术?”

刘平呵呵一笑:“这老夫哪里知道!”

此时天色已晚,亲兵已将自备的酒食为太子送了进来,众人饭毕后移步进了那间土屋,慕容傕又与刘平谈至深夜。当晚,慕容傕就暂住在刘平这简陋的家中,第二日清晨,慕容傕拿着残篇,率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