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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重逢

洛阳太守率兵急赴嵩山,却收获不大,同行的陈绍暗暗的在心中生出了一份外人难以察觉的忧虑。

这日,陈绍突然收到了一封密信,一看是来自于南阳长兄陈奉的亲笔,他急忙拆信观看,信中大致意思为:自春月以来,各方势力恐将介入,此时当退避三舍,静观其变,切莫引火上身,太守既已是不堪大用,当妥善处置。陈绍把信细细的读了两遍,然后烧掉。

如今虽是春天,但嵩山的陡峰之巅,此刻春意却是很淡。山下早已百花烂漫,遍地的红黄紫蓝,但山顶处,枯草才刚刚冒起了一丝绿芽。

郑天乘和一位道士席地而坐,此时那春天的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似乎并不是那么温暖。旁边的道士名叫林臻之,年龄比郑天乘略大,武功也属于青山观的前列,在去洛阳搭救郑天乘的一行人中,也有他。

二人遥望着青山观的方向,都沉默不语。林臻之将怀中宝剑靠在身体一侧的肩膀之上,面露焦急之色。几日前,崔天亮等三人去了洛阳后,如今全都没有消息,紧接着就是太守带着兵马闯进了观内,把观内和外界封锁的严严实实,此时观内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二人毫不知情。如今是该走该逃,林臻之心里没有半点分寸,因为广宁子只对他讲了好好照看郑天乘后,便被太守缉拿到了洛阳,如此,林臻之也只能先带着郑天乘躲在这山顶隐藏起来。

而郑天乘的心事之重,简直是都快生出病来。自今春去到朱阳太守府算起,到现在已经有一月有余,他心中的疑问不但没有解开,反而又加重了许多,前些天的大火,实在是可疑,这么明显的人为,可是到底是何人出于何种目的而将此阴谋施加于自己?

一看就绝不是冬天的那群鬼魅,他们怕是不需要暗中行事,那如果不是他们又会是谁?而且,崔天亮一行又是为何能如此之快就来搭救自己?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道陈璒的情况如何,他是不是安然无恙?郑天乘心中乱成了一团麻,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山中的空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脚下有几棵嫩草,郑天乘抽出一棵,将渗透着汁液的一端放进嘴里尝了尝,儿时在晋阳,每年春天抽茅草芯的往事又浮上心头。在长安时,春天的印象只是几个支离破碎的片段,倒是到了葛庄后,春天变的活泼鲜艳起来……

山巅处的悬崖峭壁上,有不知名的玄鸟在叫,它们时而在树枝地头,时而一跃而下,在半空翱翔,郑天乘又一次想起了葛老庄主,他现在在哪,还好吗?

郑天乘干脆躺了下来,他的脸一下子就面对着头顶的太阳,让他忍不住拿手去遮在脸上,他不知已经在心里想过了多少次了,老庄主的武功似乎超过了平日里自己的想象,他的仇家,姑且叫仇家吧,为何是这等奇怪的模样,他到底是什么人……

郑天乘也在心中把分别时的情形想过无数遍,也想过各种可能,他不是没有想到,也是最不愿想到的,就是老庄主万一已不在了人间……想到这一刻,郑天乘猛然睁开眼睛,阳光好强烈!

老庄主交代的事情很简单,要找到玄景师哥,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他,莫忘记分别前的那些功课,要活下去……

强烈的阳光穿透眼睑,郑天乘不得不又坐起身,他想到那天夜里,他原本对广宁子还抱有极大的希望,可惜的是,广宁子非但没有告诉他一些事情的真相,而且连玄景提都没提起。至少在那天夜里看来,在事情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还不能把事情全部讲给广宁子听。

而且在后来,崔天亮他们在地牢里及时出现,广宁子道长就更加让人看不懂了,郑天乘也问过崔天亮一行,为何知道自己被人绑走,崔天亮的回答只是说受命而行,很明显,发布命令的人只能是这位道长。

郑天乘又想到了葛老庄主所说的,万一有人和你谈论起文章来,这文章自有妙用。为此郑天乘生怕自己忘记一个字,这几个月来早已经在心中不知背诵过多少次,此刻可以说是已经可以倒背如流,郑天乘甚至在深夜见到广宁子的时候,还幻想他可以和自己主动谈论起来,可惜的是,他也没有。

那文字的含义呢?可惜郑天乘不明白,那文章生涩难懂,他反复推敲,也没觉得有何太过特殊之意,不过既然这是口口相传而得来的,定是有珍贵之处。郑天乘不禁思绪有点乱了,他觉得自己越想越乱,于是起身,往前方走了走,而那旁边的林臻之也随即跟着过来。

“郑公子,别再往前了!”旁边的林臻之发出提示,在他们两人之前,是一个百尺悬崖。

郑天乘点点,又走回原来的地方,旁边的这个年轻的道士,虽然对自己客气有礼,却更像是一个看护一般。那日在地牢里的伤已经快好了,他本就身体结实,也在第一时间里敷上了疮药,此时已无大碍。那日崔天亮一共带了三人,除了林臻之外,还有两个是林文成和李曼城,五人过了洛河就急急的进了山,然后朝着观内的方向急行。五人在离青山观还有几十里的地方时,崔天亮提议,若是官兵追了上来,就会连累本观的老老少少几十口人,为了以往万一,五人先不要回观内,由他先回去和师傅广宁子商量再决定不迟,众人都说好,崔天亮就先回去一趟然后又返了回来,只言是师傅广宁子的意思,让林臻之秘密带着郑天乘往后山三十余里外的一个秘密山洞内隐藏,自己则带着林文成和李曼城,又返回洛阳,崔天亮说,太守势大,去洛阳搅动搅动,他就不会来观里了。

于是陆臻之连夜将郑天乘送往了后山一个山洞内,此山洞隐藏于沟堑之间,极为隐秘,林臻之说:“此乃小洞天,倒适合疗伤。”

崔天亮等三人去洛阳后,郑天乘则在陆臻之的陪同下在山洞一待就是几日。谁料这几日过后,无人来接应二人,二人却突然发现山下的观内人影晃动,似乎还有呼喊之声,二人选了合适地方仔细去看,看见有那军中的旗帜,最后慢慢确定观内已被官军所占。

这时候陆臻之突然说道:“眼下观内情况实在是不清楚,我刚才观察,发现官军的守备似乎开始懈怠了,想今晚往观内一趟。”

郑天乘也早有此意,回答道:“还请务必小心为好!”陆臻之点头答应。

此时的青山观里,清静的气质已经不在,反而处处都是乌烟瘴气。几个带兵的头目,本是响马出身,说话做事依旧是十足的土匪之风,那些没有被拿去的道士都遭了秧,每天挨打挨骂不说,还要如奴隶和仆从一般,伺候驻扎的官兵,观内一时哀声四起。

观内曾有的五大好手中,老大王洵之此时尚在养伤,那日也被缉拿去了。崔天亮、林文成、李曼城一直没有消息,如今也只有陆臻之还有去捣腾的能力。

是夜子时刚到,陆臻之就拿出夜里的行头,蒙的脸上只剩下双眼,身上只带着一把短刀,就往观内方向而去。郑天乘见到他走后,随着夜深渐渐困乏,便倒在那张用枝条搭建的简易床上渐渐睡着。

此处山高,夜里倒有几分春寒,寂静的洞内,只有断断续续的水滴从洞内上方飘落,发出声声回响。

一个身影,从山洞入口处幽幽的闪入,他身法极快,想必郑天乘此时就算没有睡着,也难以觉察到。

那身影一入洞内就没于黑暗之中,片刻后就来到郑天乘床前,直直站住,叫了一声郑公子!

郑天乘迷迷糊糊之间,被人叫醒,睁眼一看,只见一个人影站在身前,他以为是陆臻之回来了,一看却不是,心中惊诧,忙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却不回答,只说:“烦请公子前去一会。”

郑天乘吃了一惊,论这语气像是那夜的崔天亮,但从来人的身形来看又绝对不是他,郑天乘实在想不到会是谁能来到这里,迟疑了片刻无法决定。那人却也不催促,郑天乘惊恐心渐渐减弱,于是随此人往洞外而去。

那人走到洞外后,却不停住,继续往前走。郑天乘喊道:“敢问壮士因何深夜至此?”那人不回答。郑天乘只得拼命追赶,一直走到一处断崖的边上,此处已是山峰的顶部,一侧是深渊,一侧是山顶,已经无路可走,那人却说道:“休要怕。”

说完右手拉过郑天乘,就如那夜崔天亮一般拉着郑天乘往前飞奔几步,但却不是将他甩过墙那般,而是在奔上断崖之前,将郑天乘夹在腋下,脚蹬峭壁上了断崖。

上了悬崖后,那人放下郑天乘,又向前走到一程,几乎已经到了山顶方才站住,此时那人学那天夜里广宁子的口吻道:“深夜邀你前来,你可知是为何事吗?”

郑天乘回答:“尚且不知。”

那人叫道:“天乘!”说完把蒙脸的布一把扯下。

此时夜空中,星光闪闪烁烁,借着明晃晃的星光,郑天乘清清楚楚的看清楚了来人的脸,此人正是葛老庄主唯一的徒弟顾仁。

郑天乘又惊又喜,瞬间双眼的泪珠滚滚而下,他起身就往前拜,多日来的压抑和不安在这样一刻终于得到释放,顾仁一把拉起郑天乘急忙说道:“快与我说来,恩师当下如何?”

郑天乘屏气凝神,良久才调整好情绪,于是细细的将分别那天的前后给顾仁说了,顾仁听完后也落泪道:“我大概知道了,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要赶快离开,你同我来!”

郑天乘什么都没想,只随着顾仁往前走,一直不停,没想到顾仁带着他直走到东方发白时才略略停歇了下来,此时郑天乘才发现顾仁比之前见到时更加清瘦了一些,他的年纪只比郑天乘大七八岁,可是看起来却一脸沧桑。郑天乘本想问些问题,但是顾仁却说,先抓紧时间赶路,郑天乘也只得点头答应。

二人又走了整整一天,顾仁才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生火做饭,此时二人距离那嵩山已有百里之遥,郑天乘已经劳困得不成样子,顾仁只让郑天乘吃完饭先睡觉,说再过两日后再好好说话,郑天乘也只得依了。

第二天凌晨,郑天乘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被顾仁叫起来赶路,二人依旧是走到天黑之后才停下来,如此这般又过了两天之后,二人已经远远离了嵩山,这个时候,顾仁才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仔细的和郑天乘说话。他先是又详细问了一遍当日的情况后,又对郑天乘说起了自己的情况,原来他是奉了葛老庄主之命,待在青山观内。

郑天乘问其原因,顾仁说道:“观内大弟子王洵之,去年已经发现诸多疑问,后来又被暗器所伤,所以我来暗中调查一下,但是没想到后来恩师那边就出事了。”

郑天乘急问:“葛老庄主的情况,真的连你也不知道?”

顾仁轻轻点头后,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郑天乘惊道:“难道他老人家已经……”

顾仁还是微微点头,过了半晌轻轻说了句凶多吉少后,一行清泪滑了下来,郑天乘顿时也泪如雨下。

过了许久,顾仁道:“事情原委非常复杂,恩师师从道家名师,曾最受恩宠,真传也得的最多,可惜多年以前,师门中发生了一件祸事,想我那师祖何等英明之人,却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让人不解,恩师只因为直言了几句,就被师祖以言语冒犯的理由逐了出来,此后数年中,被逐出的人不断增多,那留下的人当中,有几人慢慢露出了原形。

原来都是奸人作祟,而忠良蒙冤,师祖后来也逐渐醒悟,可惜已经回天无力,弥留之际,他也原谅了恩师等几人,并将门中的几件重要的物件分了开来,如果奸人露面,就让恩师和师伯们自行除奸!只是可惜,奸人却一直没有露面,恍恍惚惚的过了二十多年。”

郑天乘静静的听着,那顾仁又道:“前天你所问的那些甲士,江湖人称鬼兵鬼卒,他们出自如今所谓的燕国国师吕依摩一门,是奸人的同伙,这些人修炼旁门左道,尽是一些下三滥的功夫,当年恩师与师伯已经相互约定,一旦这些邪魅出现,就由恩师与我去蜀中迎回师祖的宝剑,来中原重整门派,所以天乘,你如今要与我同去蜀中一趟!”

郑天乘问道:“为何也要我去?”

顾仁道:“恩师信中有过安排,他在就是他去,如若他不在,便是你与我,如若你不在……便是下一个甲子之年由我独自过去,如果我也不在,那时间到了,这宝剑自会有人迎送回来。”

郑天乘点点头道:“既然是老庄主的安排,我定会全力以赴与玄景大哥同去,助大哥拿回宝剑!”

“天乘,”顾仁又说道,“恩师在信中还反复提及,要我助你找回你的家人,所以,待去蜀中事情办成之后,我再陪着你去,可好!”

郑天乘点头答应:“多谢顾大哥,一切以老庄主安排的为准,我们先去蜀中,我们现在就去!”

“我们这三日就是朝着西边的方向,蜀中的师伯与我熟,他只怕现在也是在等着我们呢!”

郑天乘又问:“前几日在洛阳绑我的人,可是为了此事?”

“江湖中,有太多的人窥探这把宝剑的消息,恩师隐匿这些年来,知道内情的不多,那吕依摩算一个,现在看来广宁子也知道,他们找你无非就是想知道恩师的消息和下落,初此之外,恩师哪里,还有我门中的真传和其他一些宝藏,这都是奸人所窥伺的!”

郑天乘轻轻点头,慢慢明白一些事情的原因:“那如此说来,广宁子救我就是有意而为之了,不过起先绑我的人又是谁?”

“广宁子早就已经被怀疑,至于那一帮绑匪,我本是要走一糟去看看的,但迫于时间紧张,一直未成行。不过,我想肯定是和那些官军有联系!”

郑天乘点点头,二人不知不觉聊至深夜,最后又确定了一下入蜀的线路后就各自睡了,第二天起来后,二人依昨晚商议的结果,决定先到长安,再从长安翻过终南山入蜀。

却说林臻之一夜无甚收获,四更天回到山洞,见到那张挂的高高的床上空无一人,当下心中惊骇。他以为郑天乘跌落下来摔死了,就在床下四处寻找一番,结果没有什么发现,他又担心是野物进来把尸身给拖走了,不过一看那山洞入口的火堆里尚有丝丝火气,觉得不会是被野兽所伤,林臻之当即判断郑天乘应该是独自下山而去,但四周都是崇山峻岭,却如何寻找?

林臻之着急之下还是四下寻找一番,根本毫无发现,他心里又急又慌,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等到天亮,他料想到郑天乘绝对走不远,于是沿着山洞周围走了那么一圈,依然没有任何发现,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如此,等到第四天时,林臻之心中实在焦躁不堪,又没人商量,他想到当下观内有如此劫难,而自己又出此纰漏,当下心一横,做了一个不辞而别,改名换姓的朝江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