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洛阳城以东三十里的洛河龙口渡,一群官军飞驰而来。
几个头目勒住马,大喊道:“所有船家,快点过来听话!”此时渡口上不过只有几户船户人家,正在烧火做饭,听到后一个个颤巍巍的出来答话。
为首的一个军官道:“太守有令,因昨日晚间有贼人放火掠财,从即刻起不准载人过渡,不准把船包租给人,如有违者,定当严惩!你们都听见没有?”
各船户闻言,个个人都是点头称是。
军官又说到:“你们今日,有谁可曾看见贼人?”
船户众人面面相觑,半晌都唯唯诺诺的而道:“回禀军爷,没有……”
军官见一个老头回答的不够利落,驱马往前举起手中的皮鞭道:“见过没有?”
老头见要打他,只把双臂抬起,护住脸说到:“没看到,没看到……”
军官气呼呼的道:“如有包庇贼人者,定不轻饶!”
众船户又都说声是。
军官下马,往前而去,拿下晾晒在杆上的几条鱼道:“快点烧茶做饭,我们为国家卖命,到此公干,你们却如此怠慢,小心着打!”说完将干鱼往一个人身上一扔。旁边的另外一个军官,拿出几文钱来,也扔了过去:“这是饭钱。”
七八个人顿时而去,只留一个瘦小的尖嘴猴腮的军士守在路边,他听到不远处那几个人有吃有笑,愤愤不平。
路远处有三个人影,慢慢靠近,原来是一老一少的两个妇人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三人看见了军马和有人守在路口,顿时吓得不敢上前,慢慢往后退去。
这精瘦的军士一眼看见三人,大叫一声:“贼人休走!”手提钢刀冲了上去,年长妇人颤颤巍巍的到:“军爷,我等是李船户的家眷,此时正从家来,休要伤害我们!“
军士闻言,围住三人转了一圈,见到年轻女子低首垂面,说到:“旁边这个为什么不敢以面示人,是不是贼人啊?”那女子听了,也只能抬起头来。
此时官军们已经吃饱喝足,听到叫喊,全都围了上来,却要拿这几个妇孺酒后寻个消遣开心。
见到年轻妇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色陶罐,一人抢夺了过来,打开一看不过是些腌制过的今春的野菜。
一个男子,自是李船户,此刻飞奔过来,冲进人群给众人不停的作揖,说到:“各位军爷,此是我家老母和内人,她们定是看我多日没有回家来看我的,还望各位军爷放她们过去。”
那个精瘦的军士挥鞭打向男子:“把你个不长眼的,没见我家长官正在盘查公干,你为何却来骚扰!”
那男子挨了打不敢说话,老妇人哭着道:“各位军爷也是长于天地间,有血有肉之人,各位也定有父母妻子,我等未曾作奸犯法,乞求各位放我们过去……”
人群中有一人说道:“到底为止吧……”那军官抓了抓脸,挥手示意,带着一群人马扬长而去。
而此刻这一幕,却被躲在旁边草丛中的崔天亮一行人,看的一清二楚,若不是被人死死按住,林文成早就拔剑冲了过去。
直至又过了两个时辰,众人见夜色已深,于是慢慢摸到一条船上,船老大刚睁开眼,就发现船上多了几个人,一人用手按住他的嘴说:“休要废话,快点渡我们过河!”又道:“休要发出声响!”
船老大只能依言而行,拿那细细长长的竹竿,慢慢撑到河底,把一条小船慢慢顺下游漂将而去。
崔天亮等五人上岸后,一人把个五十文一串的钱作为船资给了船老大,说:“休要怕,明日白天还请同往常一样。”另外一人道:“如敢走漏风声,或者去官府报官,我手中刀剑伺候!”船老大见几人非等闲之辈,只道:“壮士慢行!”
好在郑天乘的伤势并无大碍,一行人的身上也早备有一些创药,自然就在那废弃的大宅院内已经给郑天乘的伤口敷了药,崔天亮反复问他,是何人为何绑架的他,他如实相告,对这些人素不相识。
此时众人过了河,就如同猛虎归山一般自由了,崔天亮却吩咐其他几人好生照看郑天乘,自己折返往洛阳而去,众人问其原因,崔天亮只是说奉了广宁子安排,叫人将郑天乘细心送回观内。
却说那客栈老板任义,自失火之后,一家老小安顿在兄长家里,终日里只在旧址旁转悠。他于早些年攒下些黄白之货,埋在自家房的卧床地下,如今生怕别人挖了去,所以每天到来后,假装啼哭,实则是守着自己的财宝。
他一边希望能尽快了解此案,乞求能在原址重建,一边也在慢慢思考,越想越觉得蹊跷,这日里来到太守府门口,嘻嘻的向门人打探消息,却不经意间,看见那日住店的陈璒从府内出来,府内之人对陈璒极为谦卑,任义顿时吃了一惊。
他索性使了几个钱,央人打听,那太守府内的人,年年受他好处,此时也说了真话,此人真是当日住店的陈公子不假,而且这陈家和太守早已相好数年,至于其他则无可奉告,任义顿时醒悟一般。
任义回到兄长住处,和哥哥任慈商量:“我年年少不了按时给那耿某人上供,这些年没少怠慢过他,他这回却是拿这等毒辣手段待我,那陈家公子偏偏就没事,所带的细软,早早官府就给看管好,我房内的东西,也不知道在当晚被人偷偷搬走了多少,辛辛苦苦几十年,却被人一朝算计,这耿越的手段太过毒辣,如此待我,分明是眼红我的钱财,若不是我早有打算……”
任慈听到早有打算,把一双原本闭着的死鱼眼睁开,死死盯着弟弟,见他半晌无语,说到:“俗话说长兄如父,自打没了父亲以来,我没少为兄弟着想,你却为何对我说话留了一半呢,莫非你看不起我这个哥哥,我可是现在照顾弟弟你一大家子的啊。”任义道:“昔年我倒也攒了些财货,如今倒拿不出来。”
任慈道:“是在何处拿不出来?”
任义见也无法隐瞒,道:“在我那卧房的地下三尺之处,只是现在挖掘,耳目众多,似有不便。“
任慈听闻,说道:“这有何难,你那三个侄子,个个都是忠厚老实之人,我明日叫他们天天蹲守,也不用弟弟这么辛苦,你若不放心,叫你那孝顺儿子一起去。“
任义点头答应,又道:“只是耿越这狗东西,我奈他不何!”末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事说:“前些日子我听赵二狗子的手下说,那年皇城内失宝之事,怕是耿越所为。”
任慈悠悠道:“民不与官斗,你奈他不何。”
任义听得此言,气的不行,左思右想之下,也想出一个门道来。
去年冬天的一天,客栈里突然来了几个奇怪的人,其中一人,用个手巾把脸遮的严严实实。他依旧前去唱诺推销,对方也是一听便感兴趣,尽着性子买了一些东西,花了一百多金。其中一人,向他们打听皇城内失窃一事,只是那个时候他对于此事根本不知。
只是过完了年,传言挖掘皇宫的事情,乃太守监守自盗,说来也是,皇城四周,都是重兵看守,如不是内贼,谁人能在城内掘开几个大坑呢。
那人临走之时,给他一个地址,是邺城的一间当铺,说如果有任何消息,定会重重的感谢。
任义想到此处,向屋内妇人硬讨了十两金子,也不乘车骑马,只捡小路往赵二狗这边来,敲门后依然是有人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才放他进去。
赵二狗见面大骂:“烧的好,你往日里坑蒙拐骗,此间这不是报应来了吧!哈哈哈。”任义忍住拿出金子说到:“赵二今日不必取笑,我遭此大劫早已经不想人事,本打算剃度出家,但子女尚幼,老母待养,想到昔日还欠你十两金子,今日特地来奉还。”说罢双手递上。
赵二伸手拿来掂了掂,说道:“哎呦,一场大火,烧的你倒是真仁义起来。”旁边小斯狂笑。
任义灰头土脸的说道:“休要再取笑,借一步说话。”两人于是移步室内。
任义道:“昔日有大客户,想求得珍宝,我此时只想做成一单,好从立家门,眼下居无定所,其实甚是窘迫,我那嫂子,日日给我家那口子脸色,什么话都敢说,不都是到了夜间由我承受。”
赵二大声说:“依我看,一顿鞭子定叫她服服帖帖,你把你那外面捣置人的手段使一使还怕不成。”
任义道:“老弟我们还是说说正事,眼下你手里,还有什么好物什,讲于我听,我好回复人家。”
赵二听完想了想,先没有回答,过了片刻道:“这大客户是何人?可还稳当?”
任义道:“绝对稳当。”
赵二道:“想你今日家也烧了,却还想到我,拿金子给我,当下我手中却真是没什么好货,只是卖家哪里……”
任义只把一对大眼睁的浑圆,盯着赵二。
“卖家哪里,以前皇帝身边的东西还有个几十件,还有几件,据说了不得,一个乾坤镜,一个双鱼玉佩,一个八角斗转壶,全是真正的好货。”
任义听的全身发热,问道:“敢问,这卖家是谁?”
“嗯……?”赵二听了,顿时发怒,眉目紧缩,盯了过来。
只见任义扑通一下跪倒,满脸涕泪的说道:“赵老弟,不是万不得已,我不敢如此问你,念你我相识也久,当下我急需大买卖起家,如能谈成,少不了给你的,我知道了也好和买家周旋,往日你惦记我那女儿,也一并嫁你。”
这把大火,烧掉了任义全部家产,还搭上了几条人命,他年年都要孝敬太守,而且那太守的一个子侄也一直想把他客栈买去,他一直不卖,那人还在一年前喝酒发泼时说过一句,不卖老子就是一把火,那时候任义就很忌讳火这个字,谁知道不到一年,果真火就来了……这太守欺人太甚,想到此刻他对耿越已恨之入骨。
赵二狗犹豫了半天,低声在任义的耳边道:“是本府太守。”
任义的哭声嘎然而至,他感觉好后悔,本来已经猜出来了,此刻却又搭上了自己的女儿。他看到赵二狗年纪已大,长得粗鲁丑陋,顿时心生怨气,当下道:“我回家与内人商量好后,择日婚嫁。”说罢出门。
任义回到兄长住处,见到任慈就在前厅,还未搭话任慈就说:“你到哪里去了,到处寻你不见。”
任义此时正在气恼之时,没好气的回答:“适才心情烦躁,往人少处走了走,清静了片刻。”
任慈到:“你倒是清静了,却引得我们家一点都不清静,你那店里短命的吴十三家里,来了几个人,哭哭闹闹刚刚才走,我已经打发了二百个钱,你且记住,莫说我讹你的。”
任义气的无奈,只往里屋里来,迎面碰上了内家,这婆娘什么话也不说,只先把一双胖手来撕扯任义的脸:“你只说拿金子去置办房子,怎么去了这多久,是不是又去那个狐狸精哪里鬼混去了!”
任义只得苦苦哀求,那婆娘又哭又吼:“我那个匣子和那许多本子,你且赔我……往日叫你多去烧香,你倒不去,把狐狸精当菩萨供着……”
任义拽她不过,被拉到在地,起来也是大怒:“那些东西都烧成了灰,我如何赔你,你这泼妇,也不讲讲道理……”当下二人打做一团。
正打的不可开交,女儿出现了,一边哭泣一边苦苦求道:“还望父亲母亲住手,尽早想想办法,适才嫂子又与叔伯家几位嫂子争吵,我只是劝了几句,她们就却一起骂我……”
这个女儿的性格倒是不像父母,长得甚是秀气,任义虽然坑蒙拐骗坏事做遍,但对于这个女儿却极其爱戴,见到女儿大哭,他也不仅痛哭起来。
母亲也是爱女儿的,见到如此,搂住女儿把任义不停数落:“昔年你不应该诈骗那老吴家的房子,更不该把人家的两个儿子诬陷发配;你强暴了那寡妇不算,还把人家卖给胡人;你不该把那对母女拆开,让那母女从此天各一方;你不该给酒里添水,不该偷客人的粮食…………”
任义想到女儿要嫁给那土匪,又被耳边的话折磨,几近癫狂,他此刻只有一个打算,就是要疯狂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