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动身之前,就有人说,此时的洛阳城已经今非昔比,那满城繁华的盛景早已成为了过去。陈璒期初对此并不在意,可是自他们昨日一行从青阳门进城之后,面对这萧条之色,他还是吃了一惊又一惊。
古都洛阳,天下之中,本是王气之所在,可如今放眼过去,城中满目萧条,唯有残破二字。大街上空空荡荡,哪来熙熙攘攘,甚至连个人影都少见。街上除了少人,断木残垣倒是很多,若是走路不小心,就会踩到一些瓦片和砖块,人气不够,所以那些春日里的草木,少了践踏后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一些住户的门板敞开,里面却黑乎乎的毫无人影,只有窗棂上破碎的织物随风摆动,看来这里面就根本没有住人。荒草太猖獗了,它们随着春日里的暖风,从街边长到了街心,又一直长到了废弃房屋的门边屋角,就差长进人类的居所。抬头仰望,那房顶老树上的新芽,也逐渐开始遮住了春日里的阳光,一些鸟雀,叽叽喳喳的在枝梢上跳来跳去。
陈璒和郑天乘一行,从所住的客栈出发,本想往哪铜驼街一游,看看那名震天下的洛阳神龟和经典石刻,可惜此时路程还不到一半,陈璒就有点不耐烦了。来时父亲特意交代,此去邺都路过洛阳之时,可在此历练一番,一来看一看历代的古迹,再来还需要拜访太守耿越。
“快看,快看!”随着陈璒小声急促的提醒,众人一起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黄白色相间的狐狸,正从一户窗户里看着他们这一群人,那神态模样,简直像极了一个人。
众人都觉诧异,一个家丁喊道:“这货敢大白天出来,看我射了它!”说罢就去拿背上弓箭,郑天乘出言阻止:“这位大哥且慢,它又不曾伤害我们,你先去那屋里看看,如真有邪祟,再剿灭不迟。”几个下人闻声前去,片刻后回话说,屋内并无污秽,只是后院连接一片空地,众人都道是一只过路的狐狸罢了。
众人继续前行,陈璒懒懒的道:“陈三叔,你再给我们讲讲其他的事呗,嗯,就是上次没说完的那个甜糖的故事……”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仆凑了上来,赶紧说好,他就是陈三叔,家里几代人都在陈家为仆,颇受陈家信任。陈三说道:“哎,昔年兵乱之前,洛阳倒也是十分繁华,那五孔桥边,有一户人家,主人姓钱,世代以卖甜子为业,已经历经了数代人了。那甜子是以番禺交趾一带的甘蔗榨汁而来,据说钱家祖上曾随军远征南方,学得那制作甜子的方法,制出的甜子如钱孔大小,晶莹透亮,吃起来如蜜一般甘甜。钱家先人回来后就以此为业,终年从南方向洛阳贩运,初时走陆路,后来走了水路,一年也能来回两次。你道是那年开业的?是从光武帝那个时候了……”
“那距今已有几百年了!”人群中惊叫到。
“是啊,这期间钱家人年年遣人去南方,期间几百年里,虽历经动乱,也曾中断数次,但都被钱家后人接续上了,只是可惜啊,我还是十岁时吃过那么一回,”陈三砸了咋舌头:“自那以后,钱家人就断了这门生意。”
“那时候钱家人已是人丁不旺,终日屋内坐着卖甜子的是钱家小娘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妪,后来听说钱家男丁全部被乱兵杀死,这两个人也是不知了去向……”人群中一阵沉默,陈三继续喃喃道:“真是世事无常啊,我的爷爷说他小时候来洛阳,终日只要几个钱,就能吃上用蜀中姜丝调制的羊肉,喝上几壶扬州的美酒,我儿时也是见过魏主修造的城门,那模样远胜今日……”
众人正在一边慢走,一边听陈三讲故事,突然间右后方的屋内传来“咯噔”的一声响,引得众人一惊,几个家丁,急将乌梢棍横起,一人冲着屋内大喊:“是何人!”
少顷之后,破烂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骨瘦如柴,衣着褴褛的老妇人探身出来,为首一个家丁怒道:“你是何人?敢在这里吓我们!”
老妇颤颤巍巍的说:“你们……可是来通报许郎的音讯的,快说给我听来。”老妇讲话口齿含糊,众人良久才听懂,众人的惊吓早退,一人便问其为何独居于此,因为进城之前众人已经得知,太守已经将城内余人迁至城东一带,以防贼人盗抢。
老妇道:“我听到人声,窥见众人穿着打扮,以为是许郎回家了,或者是太守来通报许郎的下落的,老身不曾想惊吓到诸位老爷。”
家丁中有个不耐烦的,急问许郎是谁,老妇惊恐的回答说,许郎是其夫君,是在泰安五年往河东服兵徭二役,迄今未归。
一个家丁笑道:“泰安五年,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年了,怕是早成了土了!”
众人中有几个顿时哄笑,陈璒见郑天乘虽然表情未变,但眉宇间甚为凝重,当下喝退几个家人,亲自上前说:“老人家,太守已令东迁,你为何还在此处?”说话之际,老妇的背后,探出一个五六岁女童,脸庞脏兮兮的。老妇道:“许郎离家之时,与我相誓定于此处相会,我岂能失信于他。”众人唏嘘,陈璒又说:“已是三十年之久,你是如何过来的?”老妇道:“止有一男一女,女已出嫁,儿与媳妇均是前年兵乱时不知了去向。”陈璒又道:“何不先搬至城东,再等也不迟。”老妇道:“如若搬走,许郎归家,何处寻我,我情愿老死也不愿离开此处。”陈璒无言,叫人将今天携带的酒食拿出来一些,又以几十文钱相赠,叫人记下了老妇一家姓名和年庚,方才与众人离开。
兴趣全无,一行人怏怏而归,直至午饭过后,陈璒亦是闷闷的在郑天乘的房内枯坐,此店内的老板,在外求见。
此人五十来岁,长得体胖头圆,自称姓任名义字佑善,是本店的老板,当下说道:“二位公子,初来此处,可曾置办些买办,小人可代为指引。”陈璒道:“洛阳残破,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好货。”店老板说:“倒是有一些雅致的玩意儿,还有一些前人的物什,不知二位公子,有何爱好?”陈璒与郑天乘对视一眼,陈璒道:“有什么好东西,赶紧拿出来看看,还怕我们买不起吗?”店老板听了,瞪着个双眼,拿手直捋着颚下短须,也不说话,呵呵不答。陈璒往外喊道:“三叔。”陈三进屋,陈璒道:“把咱们带的家当,给这位任老板看看。”陈三领命出外,不一会带进两个人来,把屋内的一个箱打开,复又开了里面一个皮箱,向前展示道:“二公子,本次我们走的匆忙,仅带了这些,屋外还有二百匹帛,五千文铜钱。”店老板往前一看,箱内尽是珠玉,金饼,顿时眉开眼笑,说道:“烦请二位公子屈尊移步,随我前来。”说罢引二人下楼。
舍外一架马车已是备好,三人上车,陈璒又让几个家丁随行,却也都暗暗备了兵器。
车子七绕八转,来到一所大宅的侧门,店老板见四下无人,叫人屏去车马,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轻轻叩响门板,须叟之后,一个人影在门板后停了一停,咯吱吱的拉开了门。
几人进得院内,只觉阴森恐怖,走进一个厅内,只见几个汉子,横七竖八的站在门首,店老板上前作揖道:“赵总兵,我今日带几位贵客来,快将好货展开来。”那为首的一个,生的皮黑肉糙,只拿了鼻孔哼出了几个字,旁边就有两个人给他们带路。
一行人复又转至一厅,一推开门,陈璒和郑天乘均被眼前一幕惊吓了一跳,只见室内尽是秦钟汉鼎,各色宝玉,字画,文玩,家具。两人上前,细细察看,这大多是一些前朝的古物,也有当世的珍品。
这一屋子的珍宝,却是堆在这破破烂烂的一个大宅子里,不用想就知道来路不正。值此乱世之际,一些歹人,干着挖坟掘墓、杀人越货的勾当。
陈璒先是在一堆字画里翻看了许久,然后又走到墙角处,细细的品味一堆年代久远的青铜器,地上有一个不起眼的玉佩,他拿起来,搽干净后看的满心欢喜,就攥在手心,屋内的其他玉器都是残缺不全或品相不佳,似乎是被人挑剩下来的,唯这件玉佩保存完好,可能是被人遗落才遗留至此。而郑天乘,在屋内转了几圈后,被一堆古籍吸引,此时已经迫不及待的翻开来看。
“还买不买了?别又像上次一样,只看不买!”带路来的几个汉子粗声喊到。
“买,要买!”店老板嘿嘿的答应到,“再看看就买。”
陈璒和郑天乘听到喊声,相互对视了一眼,陈璒晃了几下脑袋说:“贤弟,你来看看,这件鼎器如何?”郑天乘听到陈璒话声,当下明白他的意思,就往他这边来。
那店老板,见二人像似无心购买,急得面红耳赤,冷不防那个为首的大汉冲了进来,破口大骂:“我把你这个假仁假义的泼物,上次那笔帐,到现在还没有给完我,今天又来消遣我!”后面两个猛汉,也冲了上来,手中不知何时各持一把长刀。
店老板吓得颤巍巍的连说要买要买,只把眼来往陈郑二人这边来看,大汉一手拎起店老板前襟,右手伸指晃道:“今次再不买!”说罢伸手拿过旁边人手中的刀,往桌上一砍:“这就是你等的下场!”
大汉说完,用揪住衣襟的左手把店老板一推,就听见店老板哎呦的一顿乱叫。
郑天乘道:“大哥,眼下日期就要临近,这礼物还没有着落却如何是好?”
陈璒道:“是啊,我这几天着急上火,饭都难以下咽,真叫人着急。”
郑天乘又道:“不如就刚才那件?”
陈璒道:“不行不行,刚才那件不够雅致。”
郑天乘又道:“那这件古鼎可好?看样子像是春秋诸侯的物件。”
陈璒又是摇头。
郑天乘又问:“那如何是好?”
陈璒道:“都怪今日听此妄人之言,带我们来选这些挑剩下的残破次等货色,如果耽搁了大哥的大事,我非要拿他是问。”
店老板听到,嘿嘿而言道:“嘿嘿,赵总兵,不是不买,是货不对板,如有好货我们再来,上次的十两金子,我这两日就送来……”
此言一出,那大汉哇哇大叫:“泼物,不早与我说,有大主顾,也不至于呱噪这许久!”说罢对身后一人说:“去把好货拿来!”
片刻后有人抬出一只大木箱,打开后又有一大一小两只小箱子,大汉先开大箱,捧出一只金灿灿的香炉来,说道:“此乃是五层金博山炉,相传为名家方士为汉帝所造,内里应对乾坤,外在妙趣无穷,此相传是董卓祸乱时从太子寝宫里所拿。”众人均是屏气观看。
一个精瘦的小土匪嘻嘻问:“有何妙趣啊?“大汉顿时大怒,却又嘿嘿而言道:“这个我也倒是未知……”
大汉又开另外一只小箱,只见层层锦帛缓缓拨开之后,一颗玉珠显露出来,大汉说:“此乃如意还魂珠,据说神通广大,能避邪驱凶……”
郑天乘大惊,眼下此珠极像了那日老庄主给的那颗珠子,只是醒来后,口中玉珠已经不在,他倒也悔恨了许久。当下郑天乘见大汉不再说话,于是便问:“那这颗珠子的来历又是如何啊?”
大汉道:“这个我却不知,前日才有人送到,你们能看到这样的珍宝,也算是有缘。”
郑天乘此时心里疑问重重,但转念一想,珠子的外形无非都是圆润的一个样式,那日也是仅仅看了一眼,心下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疑虑了。
陈璒问道:“这两件宝物,价格如何啊?”
大汉回答:“此炉价值三千两黄金,此珠,”他看看众人,“卖家开价一万两黄金!”
此话刚出,众人都是呜的一声,大汉旁边几个帮凶不知什么时候把刀仍到一边,都把头凑成一圈来看这两件宝物,大汉挥手打将回去,几人拿起刀站回原位。
店老板销赃了时间也不短了,这个价格还到是第一次见,他也把一对眼睛撑的浑圆。
陈璒道:“贤弟,此两件宝物,可配得上我那大哥?”
郑天乘道:“此有何难,今日遣人去打探一下,看看他人都送的什么礼,若是有人送值两万的,我等就另外去寻,如果没有人能超得过此价值的,我们就选它也不妨。”
陈璒道:“如此甚好。”说罢转面朝向店老板和大汉说:“不知可否啊?”
陈璒只把眼朝店老板脸上看,那店老板楞了一愣,慢慢转面朝向大汉,嘴里呵呵的笑。
陈璒此时想到郑天乘刚才看书的神态,他知道郑天乘非常喜欢那几本书,当下也有了主意。
那大汉又见忙活半天好像又没有成果,想发火又觉得对方也是言之有理,又怕真的得罪了眼前的主顾,正在没主意时,陈璒说话:“壮士还有何顾虑,如不放心,我即刻叫人送五十两黄金来,做为下聘!”说罢又对店老板说:“你快去店内对我那管家陈三说,送五十金过来!”
大汉和店老板听到陈璒如此讲,顿时都笑了起来,直夸公子豪气。陈璒道:“五十金区区小事,只是回去向大王复命,没有信物,你这里的破烂随便几件送我吧,我拿回去也好回话。”
大汉笑着指着一个最大的鼎说:“把这个给公子送过去。”
陈璒摇头:“太笨太大,式样又不美,只怕我主家不喜。”
大汉道:“那么凭君任选!”
陈璒道:“贤弟,你说大王家珠玉都堆成山了,我们送他一些雅致的可好?”
郑天乘含笑而道:“如此甚好!”
陈璒围着屋内走了两圈喃喃自语道:“不如就把堆书拿回去,倒显得典雅清新……”
大汉道:“这堆破纸送你,再任选几件。”
陈璒道:“破铜烂铁的,怎能出手,其他就不要了,我还要回复大王,拿着怪沉重的。”说完挺起胸说:“就是这些了,改日再来叨扰。”
此刻一起同来的几个家丁已经入内,陈璒让其中一人拿出一点钱财来散给几个小土匪,说:“小心搬书。”
背后大汉突然大喊,陈璒和郑天乘以为什么事,转身见他拿着刚才那个玉佩说:“公子刚才把玩许久,这个也一并拿走吧,只是别忘记了那大买卖的事情。”
陈璒拿过那个玉佩,长长的道声谢字后,与郑天乘乘车回到客栈,两大箱古书,也一并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