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蜿蜒，太久没有人经过以及长满了杂草。
老琴师走的很慢，背负双手拿着酒壶，喃喃低语：
“我生在南屿州中间一个叫丽岳的小国，家里算是书香门第，自小成名才气颇大。家里有人做官，可比你这商贾之家的少爷出息多了。”
赵闲第一次听老琴师说起外面的事情，不禁问道：“然后，陆老你也知道了神仙，向我一样去找，最后一剑成名？”
两人缓步行走，到了瀑布上方山坡的背阴处。
一座孤坟埋在哪里，没有墓碑，只在坟后石壁上，插了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老琴师走到坟前坐下，沉默的看了片刻，才继续道：“后来家逢大难，陆家上下二十七口尽数惨死，只有我外出游历活了下来，根据残留的线索，是当地的一个名为重锦门的宗门干的，仅仅只是一个弟子瞧上了年长我几岁的姐姐。那个宗门，宗主已经跨过天门，成为七境的仙人，我只是个书生报仇无力，便四处寻访名师想要报仇。后来就机缘巧合，遇到了我师父，一名剑客。”
赵闲沉默下来，他知道老琴师必定有什么痛苦的回忆，不然不会再此隐居以制琴谋生，也没有开口，不想打扰到老琴师。
双鬓花白的老人，喝两口酒：“就在这瀑布前，我三年艺成，单人一剑，从这南屿州的西边，一路杀回了丽岳国，灭了重锦门满门。可是..”
说道这里，老琴师眼中露出怒意：“可是我发现，重锦门上下，根本没有当年那个仇人，我四处寻找蛛丝马迹，也没有任何线索，最后，我猜到了一些事情！”
见老琴师浑身颤抖，望着眼前的孤坟，赵闲浑身一震，满眼不可思议！
难道..
老琴师看了一会儿，声音颤抖：“那个仇人，竟然是我师父，我问他为什么，他没说！但是我知道，我已经猜到了。我自幼天资过人，却整日舞文浓墨无修行之念，厌恶杀伐之事。他此生再无寸进，需要一名弟子传下衣钵，所以，从我出生那一刻就藏在我身边，杀掉了所有对我怀有传道之意和恶意的人，然后，再杀了我全家，逼着我为了复仇，只能拼尽全力向前。”
赵闲握了握拳头，这番话听的他头皮发麻，为了收取弟子，需要做的这么惨无人道？
赵闲咬咬牙，问道：“然后了？你杀了他，他后悔了？”
老琴师深深吸了口气：“他什么也没说，即便我杀了他，他也没有任何怨言。因为，我已经是一名剑客，冠绝南屿州，同辈之中无人能接我一剑的剑客。不管他用什么方法，他的目的达到，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他已经成功了，或许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会死在我剑下，知道他若不死，我心结难除。”
赵闲默默无言，第一次对修行中人的执念，有了少许认识。
为了让弟子变得更强，用杀人全家给他动力，在用自己的命抹除弟子的心结，只为传下自身衣钵。
这已经不能成为人了，这就是个疯子，让人绝望却无能为力的疯子，不管陆老当时怎么做，都走不出他已经铺好的道路。
“那为何..”
赵闲看了看小坟，虽然这里很久没人来了，从周围的环境来看，是特地安葬在这里的，老琴师受此大难，不可能原谅这个将他逼入绝境的人。
老琴师将手中的酒，倒在小坟前的土地上，收其了愤怒和悲痛的情绪，认真而严肃：“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他，现在也没有。但是，他是一名剑客，真正的剑客，世间所有当得起剑客二字的人，都值得敬一杯酒。”
剑客，心中有剑道方称剑客。
无关修为，无关善恶。
如萧剑一，面对最弱小的敌人，依然认真出剑一丝不苟。
如柳飞月，面对天上仙人，依然拔剑出鞘全力以赴。
所行之事，无关善恶对错，只为无愧手中剑，无愧心中道而已。
赵闲感受到了‘剑客’二字在老琴师心中的分量，但依然不解：“即便是剑客，也不能如此行事，这人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老琴师深深叹息，摇头：“他修的是无情道，本来就是如此。”
赵闲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现在倒是明白了，老琴师为什么不能将剑传授与他，老琴师如果有选择，或许自己都不会学。
知道了老琴师的苦处，赵闲轻叹一声：“所以，陆老你便隐居起来，不再用剑？”
这也是人之常情，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心灰意冷。
只是没想到，老琴师冷笑了一声：“我自己的剑，为什么不用？你当我名字里这个‘剑’子，是自己加上去的？”
赵闲有些疑惑：“若非如此，陆老为何要隐居在这里？”
老琴师笑了两声，看着溢州城的方向，眼中充斥着让人无法企及的傲意：“我辈剑客，言出必行，说白头偕老，便白头偕老。我陆剑尘做到了，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可惜，她走在我前面，留我这把老骨头在这里受苦。”
老琴师脸上浮现些许落寞和怀念。
白头偕老，很多时候，只是一句情话或者祝福。
世间白头偕老的夫妻或许不少。
但是，对于一个天资冠绝一洲的年轻剑客，修行中以迈入仙人门槛，几乎与日月同寿的修行中人。
这句白头偕老，太重。
放弃百年千年容颜不变长生不死的诱惑，与一女子在短短几十年间芳华白首。
这句白头偕老，太不值得。
赵闲知道老琴师前几年配偶离世的事情，心中闷了半天，竟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在可惜和可敬之间徘徊，最后依照本心，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陆前辈当受此一拜，此番教诲，赵闲，必当铭记在心！”
老琴师呵呵笑了两声，坦然受了这一拜，才看着赵闲：
“现在，知道我为何给你领路了，希望你日后，不忘初心。”
话落，老琴师起身，看着天边夕阳，有些感慨：“只是没想到，我陆剑尘散尽一身修为，剑道领悟倒是拔高了一层，可惜，我用不出来，你也没法学，还真是有些寂寞！”
赵闲自然不会多问，今天这番谈话，已经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在刚刚十八岁的青年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剑客’二字的沉重，也感受到了身为剑客的潇洒。
即便天上仙人，又有几人能真正如老琴师这般拿得起放得下。
柳飞月对剑的执著，陆剑尘对情的执著，便是赵闲对剑道最初的认识。
正值年少轻狂，如何不羡慕与憧憬。
赵大公子感慨万千，仔细思索，犹豫开口：“陆前辈，要成为剑客，能不能用刀？”
显然，赵大公子还是觉得刀用起来舒服。
老琴师白了他一眼：“瓜皮，那叫刀客！”
赵闲顿时语塞，只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白痴。
“世间武者，只要心中有道便值得尊敬。只是武修之中用剑者占了大半，剑客才比较出名。”
老琴师看着赵闲，认真道：“剑仙自古多情，而且剑耍起来飘逸出尘，杀起人衣不沾血，谁会像你小子这般，整天想着拿刀砍人，以后出去，少不了被仙子们拒之万里。外面的仙子，可是很漂亮的。”
赵闲毫不在意的偏偏头，轻笑道：“那还不简单，摆谱用剑，打架用刀。本少爷天赋异禀，还不是随手拈来。”
老琴师讥笑两声，理也不理转身就走。
赵闲跟上，有些憧憬的问道：“陆前辈，你三年艺成，我要练到你出山时的境界，得用几年？”
按照老琴师的说法，三年时间修炼，便能把南屿洲打个对穿，修炼一道也不是太过艰难。
老琴师满脸傲意：“我出山时，以是入七境结金丹的仙人，你小子资质还行，静下心来，甲子光阴就够。”
“啊！？”
赵大公子闻言愣在原地，六十年后孙子都该娶媳妇，他得老成什么样。
老琴师面带冷笑，其他的修行之人，一百年摸不到仙人门槛含恨而终也属常事，六十年结成金丹，还得是资质尚可福缘傍身的情况下。
“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名字里加一个‘剑’字？大道缥缈岁月无情不是说着玩，赶快滚去修炼，明天开始教你剑术。不然，死之前你都摸不到那道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