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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春色惹人归

繁枝容易纷纷落,嫩叶商量细细开。

江南的春天总在悄无声息间来到。

这时节,百花还没有长出蓓蕾,冬眠的动物还没有开始苏醒,枝头的绿意,也真正才只有才那么一星点儿,若有若无,轻烟渗柳色,稍不经心,不定就真以为盘旋在树梢的只是一缕缥渺的轻烟。

年前的数场雪,让这片大地早早的生机勃发。

瑞雪兆丰年,春雨贵如油。江南是不缺雨的,丝丝细雨淅淅沥沥,只要行人不愁,便可以绵绵不绝。

江南道信州信江渡口,一行人从船舱鱼贯而出,当头那青年慢慢的走上码头,望着这江水、垂柳、青石街道以及沿街的商铺、挑着担摇着拨浪鼓吆喝叫卖的小贩,目光复杂,有些晶莹的东西在眼眶里孕育、充盈。

“惟表哥,在酝酿啥呢?”周聪笑嘻嘻地说了声。十八年来,首次出远门,扬州以外的景致远胜于“背井离乡”的愁绪,更何况,还有杜静姝与常依依同路,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哪。

“走吧……”李惟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极力掩饰内心的波澜起伏。

“这上饶县虽然比不得扬州、海陵那般繁荣,却也别有一番景致。”周聪倒是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丝毫没有舟车劳顿的惫意。

杜、常二女显然没有周聪那般精力充沛,尤其是常依依,一路上晕船,面色苍白,好似大病初愈。

“依依妹子,可舒服些了。”周聪俊脸含笑,大献殷勤:“待会儿找间客栈好生休息休息。”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少年心思啊,尽数写在脸上。

李惟静静的吹了会儿江风,深吸一口气,随便找了个艄公交谈了几句,挥了挥手:“走吧,去‘有间客栈’。”

随行的人都愣住了,周聪吃吃的问:“‘有间客栈’……惟表哥会说这上饶方言?”

李惟微微一窒:“船上那艄公几个是上饶人,这些天听他们说的多了……多少学了几句……”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但怎么听起来可信度那么低呢?

李惟当然没那么高的语言天赋,他会说上饶方言,只因为前世的他是上饶人。

魂牵梦萦的故乡啊,终于回来了。眼前的一切与那世的记忆迥然不同,唯有信江水日夜西流,永不停歇,逝者如斯。

前往江州自信州绕道是他一力主张,藉口此一路过来,山清水秀,正好可以欣赏一番美景,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他想回到千年以前的出生地看看,这片土地是否有千年后的印记。

江州之行是去年十月与常梦钰约定了的。常夫子轻车简从,先去白鹿洞书院,常师母与常依依随李惟一道于年后徐徐前去。

至于杜仲达及周聪,是奉了父命去白鹿洞书院求学,毕竟那里是“庐山国学”,与金陵国子监齐名,大儒云集,才子辈出,非府学、县学可比。

而杜静姝陪同闺蜜远行,则是杜山河的私心了。伊芳龄十七,正是婚嫁之龄,虽说男女并无大防,但这般随意外出,并不多见。只不过此中缘由大家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罢了。

保大十年倏忽而过,最大的事件莫过于十月底的楚地得而复失。

保大九年,楚国内乱,楚王马希广被其兄马希萼杀死,马希萼称臣于南唐,不久马希萼又被其弟马希崇推翻废黜。保大帝李璟派皇甫晖出海、泗诸州招纳正相互混战的各路豪强武装和因战乱四散的流民从军。十月,南唐发兵攻楚,李璟派大将边镐攻打马楚国,当时楚王马希崇惧于多方势力的讨伐,暗中遣使者依附边镐,给边镐开了城门,潭州不战而降,就这样,边镐“攻”下了马楚国,南唐将马氏王族和诸大臣迁往金陵。南唐和南汉瓜分了马楚国的土地,只留下了刘言据守的朗州。南唐国内君臣、百姓一时大庆,以为中兴。

然而,轻易得到的胜利是不稳固的,首先,被朝廷册封为武安军节度使以镇守湖南的边镐,虽崇信佛教、心地仁慈,人称军中“边菩萨”,然统军不严,更缺乏统御全局、震撼各地诸将的能力和威望。其次,南唐由于与南汉、吴越等政权的战争还在断续进行,因此对湖南各地实施了近乎竭泽而渔的搜刮政策,短短时间内尽失民心。其三,朗州地区诸军阀政权依然存在,且始终对南唐新近征服的战利品虎视眈眈。

保大十年正月,边镐部下奉节都将士孙朗、曹进等发动兵变未遂,残兵逃奔朗州,将潭州地区南唐军队之虚实全部告知朗州诸将。十月末,在周行逢“事贵神速,缓则彼为之备,不可图也”的建议下,刘言遣王逵、周行逢、何敬真、张倣、蒲公益、朱全琇等分道进军潭州。在朗州诸军几乎倾巢而出的猛攻下,边镐统帅的南唐驻军节节败退,在南唐援军未及时赶到下,很快丢失潭州,最终全部退出湖南,中兴之态,终成昙花一现。

本来风光无限的边镐因战事失利继而失势,被流饶州。这边镐曾参加伐闽之战,查文徽出师建州,他率洪州屯兵与之俱行,连克数州,诸将争功,而镐独不言,反为皇帝信重,官拜信州刺史。可惜啊,落花流水春去也。

关于此次失败,时人总结原因有三——

第一,从战略原因分析,发动大规模伐楚之战,不在最佳时机;

第二,从策略原因分析,用人不当是伐楚战役失利的重要原因;

第三,占有湖南后的政策失当,是导致失败的原因之一;

第四,与周边政权外交不当和偏师深入战略也是导致从湖湘退却的原因。

南唐比年出事,无功而返,教训深刻。有人劝皇帝李璟数十年不用兵,李璟说:“将终身不用,何数十年之有?”

这也算是给自信心爆棚的南唐举国上下迎头一击,但也未必是当头棒喝。倒是皇帝认识到了穷兵黩武的危害性,决定远离刀兵。

这些朝堂上的事,李惟自是无从知晓,皆是周蓁蓁在书信中所叙。

扬州一别三月余,二人未再相见,唯鸿雁传书也。

李惟收到周蓁蓁的书信时,在书房里呆呆地坐了半天。

信里倒没多写什么,无非是说了些扬州城的趣事,如江都花魁大会上,几个大热门,官娘、流珠、秋水唱的都是李惟的词作,被评为三甲,来年会赴江宁参加花魁大会,与江宁名伎秦弱兰、徐艳华同台竞技。信里还说,周蓁蓁很看好蒹葭,怂恿她去参加花魁大会,定不会逊于官娘等人,但蒹葭只微笑着摇头。真是可惜了。

平淡贯穿了整封信,像是一个老友支肘托腮,娓娓道来。

信的末尾说,她的名字自然是源于“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一句。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或许,这最末一句方是信的重点吧。

李惟终究是回了信,同样平淡的语气,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两人就这么隔三差五的通着信,关系始终维持在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

这种感觉很微妙,让人心静,偶尔唇角含笑。

后来,周蓁蓁的来信渐渐提及政事,但都只是只言片语,一带而过。

保大十一年上元节,如皋城装扮一新,连续十日举行灯会,热闹非凡。

东汉顺帝时沛国丰人张道陵在四川鹤鸣山创“五斗米道”而举行的“燃灯祭斗”仪式,算是最早的元宵灯会。南朝时期,国都建康出现了举办传统元宵灯会的习俗,其盛况为全国之冠。大业六年元宵,炀帝于端门街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至旦,灯火光烛天地,终月而罢,所费巨万,自是岁以为常。

如皋虽远不如江宁、扬州繁荣,但这元宵灯会期间,十里长街灯光辉煌,人声鼎沸。栩栩如生的金鱼灯,形象逼真的荷花灯,古朴典雅的官灯——各式各样的彩灯造型优美,装饰考究,做工精细,让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李惟一时手欠,在信的最后附词一阙,自然是那“东风夜放花千树”了。

周蓁蓁的回信在三天后送到,很显然,走的不是寻常驿道。信中说,“明月几时有”一出,“自此再无中秋词”,“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出,便再无元宵词了。此词构思精妙,语言精致,含蓄婉转,余味无穷。父亲读罢,以为人之成大事业者,必皆经历三个境界,而此词之境界为第三即最终最高境。

她还说,会与蒹葭合作,为这阙《青玉案.元夕》好生打造出符合其意境的乐曲来。因为,原有的曲子似乎无法表现出词之瑰美。

字里行间,欣喜雀跃,引以为傲。

另外,她还提了周宗再次上表请辞告老,皇帝依旧不允。三请三辞,足见君臣之义。

李惟知道今年十月,周宗会再次上表告老,真是充满政治智慧的老人啊。

二月初,李惟终究决定去白鹿洞书院游学,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那里可是牛人辈出之地。

周蓁蓁则在信里笑称,李爱莲名满天下,去了白鹿洞书院,可别太“欺负”人了。

这女子,的确不一样。

二月初八启程,多走的是水路,由长江入钱塘江,再转入信江,于二月廿二日到达信州州治地上饶县。

一路跋山涉水,李惟却丝毫没觉得累——上饶,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回来了。